第48章

那應該是零八年的夏天, 陳屹在一個閑來無事的晚上, 去了平江西巷的那個小網吧。

八月的平城燥熱而沉悶, 晚間的風裏也帶着揮之不散的熱意。

他打完幾局游戲, 從煙味混雜的空調房裏出來,站在臺階上和朋友說話, 忽然間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一群男生全扭頭看了過去,陳屹把目光從手機上挪開,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見一個女生跑過來停在李執面前。

李執在這片是出了名的好看, 經常有女生問找他要聯系方式,他沒怎麽在意的收回了視線。

再後來, 他和李執回店裏拿東西, 聽見李執和她搭話,之後又大發好心給她帶路。

記憶裏那些片段細碎倉促, 陳屹其實已經沒有太多印象, 而那個夜晚對于他來說也再尋常不過。

就像之前的很多個, 轉頭就忘了。

如今再想起當初那些被忽略掉的細枝末節,陳屹也終于明白為什麽那時候阮眠在教室看見他時,會是那樣驚訝的反應。

她分明還記得他, 記得那個晚上的遇見, 是他的不在意,讓自己蹉跎了十多年才和這段記憶接軌。

時過經年, 陳屹坐在同樣熱鬧喧嚷的街頭,他看着阮眠的靠近,四周的人聲好像在這一時刻都遠去消散, 記憶裏那個奔跑的少女逐漸和眼前的人影一一重合上。

就像時光回溯,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個夏天,明暗交錯的巷子,少女向着光而來。

一如此時,向着他而來。

……

阮眠出門的時候走得着急,等電梯下到一樓,她總覺得自己沒有鎖門,出了單元樓沒走幾步又折返回去。

重新等電梯上樓下樓,耽誤了好一會,收到陳屹消息的時候,她才第二次走出單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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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到小區門口,她站在那兒找位置的功夫又收到陳屹的消息,擡頭往前看,很快找到那家燒烤攤。

阮眠先看到的沈渝,走過去靠近了才看見坐在後面的陳屹,他穿着簡單幹淨的白襯衫,眉眼一如既往地俊朗非凡,旁邊不同色調的光燈在他周身拉出幾道不同的光影。

兩個人就像老電影裏的男女主角,視線在某個瞬間對上,還未來得及布景,鏡頭外的沈渝一句話把整幅畫面撕開,“來了啊,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自己去拿。”

阮眠搖搖頭,“沒事,我都可以。”

“那能吃辣嗎?”

“能。”

“那行,走吧,先過去坐。”沈渝從旁邊冰櫃又拿了幾瓶冰汽水,三個人一人坐了一邊。

燈火通明的繁華城市,晚風肆意,附近街道發廊門口的音響,歌聲若隐若現,帶着舒緩的旋律。

阮眠晚上沒什麽胃口,吃了幾串羊肉就停了下來,等吃快差不多,陳屹站起身,“我去結賬,順便去買點東西,你們吃好先回車上等我。”

“行,你去吧。”說話間,沈渝也吃完最後一根串,拿紙擦了擦嘴,“走吧,我們先過去。”

阮眠拎着包跟着他回了車上,沈渝霸占了後排,笑道:“你坐副駕駛吧,我路上得補個覺,你坐那兒也好跟陳屹說說話提神。”

“……”

阮眠順着他的安排坐了進去,降下車窗看見陳屹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便利店,透明的玻璃門遮不住他的身影。

大概過了幾分鐘,他拎着包東西從裏走了出來,快靠近車子的時候停下來接了通電話,然後邊說邊往這裏走。

阮眠低頭收回了視線。

陳屹徑直朝着這邊走來,身影停在車外不遠處,偶爾對電話那頭應兩句,視線落到副駕駛這裏,像是在出神時随意看着的地方。

阮眠沒敢擡頭和他對視,故作鎮定的從包裏翻出手機,随便打開了一個軟件翻着。

陳屹目光注意到她的動作,笑着挪開了視線。

通話沒持續太久,兩三分鐘的事情,他挂了電話回到車裏,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阮眠。

她下意識接了過去,便利袋被擠壓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裏面裝着的都是些零食。

陳屹扣好安全帶,調了下導航,這才想起什麽,擡頭看了眼阮眠,“你沒帶行李嗎?”

“沒。”阮眠之前為了方便,在這兒的東西家裏也差不多都有備一點,衣服鞋子也是一樣。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黑色的越野車很快從這處駛離,燈紅酒綠的城市,馬路上車如流水,車燈交相輝映,連成一片燈影。

阮眠頭挨着椅背,看向窗外高樓大廈。

沈渝差不多是躺在後排,平常多話的人這時候像是吃了啞巴藥,一句話也不說。

車廂裏格外的沉默,只餘下風灌進來的動靜,呼呼作響,散去了悶熱帶着幾分溫涼。

上高速之後,遠離了喧嚣,路面上的車明顯少了不少,阮眠在微信上和方如清說了聲今晚回來。

誰知下一秒,她突然打了視頻電話過來,聲音有些響,阮眠吓了一跳,匆匆按斷扭頭往後排看了眼。

陳屹注意到她的動作,語氣溫和道,“沒事,你接你的,不用管他。”

阮眠嗯了聲,在微信上和方如清解釋了情況,她很快打了語音電話過來,接通的時候,阮眠調低了通話音量。

方如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小,“你晚上幾點到啊,我跟你趙叔叔去機場接你。”

“不用,我和朋友開車回來的。”阮眠往車外看,“你們早點休息,我到地方還是回爸爸那裏吧。”

方如清和趙應偉早些年因為段英的緣故從平江西巷搬了出來,直到前幾年段英意外中風癱瘓,一家人為了方便照顧才重新搬了回去。

母女倆沒聊幾句,方如清又把話題扯到找男朋友上,“你上次答應我的,等你培訓結束就回來相親,清明和五一你沒回來就算了,這次說什麽你都不能推了啊。”

“……”阮眠還沒坦然到能在陳屹面前讨論這種問題,随口搪塞道:“媽,我有點暈車,等我回來再說吧。”

“那你睡一會,讓你朋友開車注意點。”方如清又想到什麽,“你哪個朋友啊,男的女的?”

阮眠這回是真頭疼,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挂了。

車廂裏安靜了一小會,陳屹把她那邊的車窗往上升了些,阮眠聽着動靜朝他看了過去。

“不是暈車嗎?”陳屹沒看她,“睡一會吧。”

“沒有,我騙我媽的,我不暈車。”阮眠在微信上跟方如清說了晚安,收起手機放進包裏。

聞言,陳屹笑了下,“為什麽要騙伯母?”

“……”阮眠磕巴了下,目視前方,一板一眼地說:“我其實是有一點暈車的。”

陳屹漫不經心笑着,也不多問。

高速上車輛行駛很快,阮眠支着手肘,歪頭靠過去,一兩個小時過去,慢慢有了些困意。

但她又想到沈渝之前的交代,愣是撐着沒睡,哈欠打了好幾個,眼睛又紅又濕。

陳屹摸了下眉角,問:“困了嗎?”

“還好,不太困。”阮眠輕吸了下鼻子,聲音裏帶了些倦怠,“你們每次回平城都是開車回去嗎?”

“差不多,有時間就自己開車,沒時間就不回去了。”

阮眠揉了揉額角,随口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B市,還是一直就在B市?”

陳屹:“兩年前調過來的,之前一直在西南那邊。”

兩年前。

阮眠在心裏默念着這三個字,一時間竟有些說不上來的遺憾,原來他們很早之前就已經離得這麽近了。

高中畢業之後,阮眠因為複讀和八中那些同學基本上都斷了聯系,早幾年還能從孟星闌那裏聽到一點關于陳屹的事情。

後來随着時間的漸長,她們彼此都變得忙碌起來,偶爾的聯系也都是向對方訴說一些關于自己的近況,很少提到別人。

而唯一知道所有內情的李執,也許是不想她過久的停留在過去的回憶裏,幾乎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陳屹。

印象裏只有一次。

阮眠記得那是一三年的冬天,她寒假回平江西巷過年,除夕吃完年夜飯,她閑着沒什麽事,和李執一塊去了市中心的步行街跨年。

零點倒計時前幾分鐘,李執接了個電話,聊了沒幾句,大約是四周環境太吵鬧,他對着電話那頭說:“回去找你。”

說罷,就挂了電話。

他沒有說是誰打來的電話,阮眠也沒有問,兩個人站在人群裏看着城市高塔等待着零點到來。

倒計時十秒,最後五秒的時候,李執突然開了口。

他的那句“陳屹回來了”夾雜在周圍整齊的“五四三二一”的倒計時中并不是很清楚。

可阮眠還是聽見了,她裝作沒聽見,在倒計時“一”的尾聲中,扭頭笑着和他說了句:“新年快樂。”

李執看着她,幾秒後,兀地笑了出來,語調溫和平緩,“新年快樂。”

後來回去的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提起零點前的那一茬,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只有阮眠自己知道,她在聽見那句“陳屹回來了”時,心跳的有多快,那些強裝的鎮定幾乎快要露出破綻。

她在人山人海中将隐晦愛意深藏,在心裏向他道了一句新年快樂,只盼他歲歲年年,萬事順意。

……

淩晨兩點,途經一個高速服務區,陳屹把車開了過去,停好車後之後,沈渝從後排坐了起來。

“剩下的我開吧,你歇會,明天還要折騰一天呢。”他揉着泛酸的肩膀,聲音放得很低“我先去趟洗手間。”

“行,你去吧。”陳屹看了眼旁邊,“動靜小點。”

“……”沈渝氣笑了,“我睡覺就是沒事你随便,不用管他,你還是是人嗎你?”

陳屹擡眼笑,解了安全帶從車裏出來,外面起了霧還有些冷,他站在車外看着沈渝往洗手間去。

沒幾分鐘,人又回來了,手裏拿着兩瓶速溶咖啡,都這個點了,也不着急往回趕,兩個人并肩靠在車頭,慢悠悠的喝着咖啡。

阮眠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看到站在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她解開安全帶,也從車裏走了下去。

車外的兩個人聽見動靜扭頭看了過來,阮眠往前走了兩步,聲音還帶着剛睡醒時的迷蒙,“我去洗把臉。”

沈渝:“行,你去吧,我們等你。”

陳屹看她穿着短袖,把咖啡罐放在車前,從車裏拿了件外套遞給她,“走吧,我也去洗個手。”

沈渝:“……”

洗手間在服務區大廳後邊,陳屹在門口公用的洗手池邊洗了手,“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阮眠沒好多耽誤,進去不到兩分鐘就出來了,陳屹站在一旁,低頭在看手機。

她甩了甩手上的手,快步走過去,“好了,走吧。”

“嗯。”

回去之後換了沈渝開車,陳屹坐到了後排,阮眠覺得有些餓,從那堆零食裏拆了包芒果片,吃了幾片,問他們:“你們要吃點東西嗎?”

沈渝在看導航,頭也不擡的說:“我不餓,我晚上吃了那麽多串,現在還撐着呢。”

阮眠也沒問陳屹了,直接把整包零食都拿給他。

陳屹伸手去接,兩個人手指在交換的瞬間碰到了一起,阮眠下意識擡眸看過去。

車裏沒開燈,光線昏暗,他的模樣隐隐綽綽,看得不太清楚,指腹上的溫度卻是清晰明了。

阮眠很快收回手,沈渝調整好導航,沒注意到這裏,“還有兩個小時就能到平城了。”

阮眠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扭頭看向了窗外。

陳屹接過那一包零食放在旁邊的空位,手指搭在膝蓋上沒節奏的敲着,眼裏帶了幾分笑意。

餘下的路程,陳屹在後排睡覺,沈渝一直叨叨個不停,阮眠偶爾附和幾句,時不時擡眸看一下後視鏡。

陳屹的睡姿不像沈渝那麽不講究,他坐在那裏,往後靠着椅背,長腿交疊着,手指搭在腰腹間。

阮眠看了會後視鏡,又看看窗外,餘下的兩個小時路程就在這樣反反複複當中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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