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沒穿衣服!”

那個時候少女來抱我時,身上的确是裸露的,我才看得到她肩下的白骨。

晴明的臉上陰晴不定,看着我的眸中有些愠怒。

未免我的力道太大太準了吧,就那麽一推,源博雅他竟就……我不敢回想剛才那一幕,源博雅這回糗大了!可憐源博雅的名譽,就被我這麽一推,毀于一旦了。還有,那個少女,也被他無心“非禮”了一回。

“對不起了,我錯了。再說源博雅也不虧,白白吃了一頓免費的豆腐,吃虧的是少女好不好。”

我強作鎮定強詞奪理,這世上能有幾次和異性親密接觸的機會。源博雅不虧,不虧,我自我安慰。

晴明還未發作,源博雅鬼哭狼嚎的聲音終于傳來。

“啊——啊——啊——”

源博雅急跳起來揮舞雙臂,在原地像猴子一樣蹦蹦跳跳,像剛碰到燙手的山芋一樣。

片刻之後,“嘩”少女從水中露出,肩部泡在外面,低頭不語,不知什麽表情。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任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快問名字!”

晴明等不及了用密語傳音。

“名字!”

源博雅失神之際聽了晴明的話脫口而出。

“啊?”少女一愣,沒想到源博雅脫口而出的是這句,呆了片刻,稍擡起頭來一臉羞澀道:“佐藤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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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大臣家的?”

“是”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之中,空氣仿佛凝固了般。皎潔的圓月懸空,空靈的月光灑下照在兩人身上,水上波光粼粼,閃爍夜的光芒。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泡在溫泉中在想什麽,相對無聲。月夜下,好一幅深夜才子會佳人圖,只可惜更像tes相戀圖。

“這是我第一次……”

“什麽?”

“被人抱住。”

佐藤冥終于開口。

“這也是我第一次……”

“什麽?”

“抱住女孩子。”

源博雅低下頭,有些尴尬。

“姐姐,太謝謝你了!”

佐藤冥看向源博雅,目光中竟是感激。

“為什麽?”

“事實上,我很自卑。”佐藤冥低下頭,掩飾不住不屬于她年齡的悲傷,“人們好像很怕我似的,只要一看到我就會跑,所以我一直很孤獨。剛才我以為姐姐也很怕我,覺得很傷心……”

幽幽的月光下佐藤冥眼中閃着淚花,可是很快的她的臉上亮起快樂的光芒:“可是姐姐剛才竟抱了我!”

“姐姐叫什麽名字?”

佐藤冥一臉興奮。

“源博雅”

源博雅本能脫口而出。

“這個名字子有點像……男名耶,姐姐就這麽喜歡我嗎?”

佐藤冥一臉期待。

“這個……”源博雅不知該怎麽說,好不容易佐藤冥燃起了希望,不能立馬澆熄吧,他想了一會兒找到可以轉移的話題,“佐藤冥怎麽會在這兒?”

太好了,終于言歸正題了!

“我一直都在這裏,從很小的時候。”

佐藤冥的臉上又有了我初見她時的憂傷。

“你的家人呢?不跟他們在一起嗎?”

“我……是被我爸爸推下水的。”

“啊?”

源博雅震驚,我也一頭霧水。

“十年前,天皇出游。那個時候爸爸還只是左大臣,但一心想坐上右大臣的位子。就是在這裏,我被爸爸推了下去,恰好右大臣也在附近。然後,爸爸當上了右大臣……”

“不會的!哪有人這麽狠心!佐藤冥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會的。”佐藤冥固執地搖搖頭,“天下沒有哪個父親願意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爸爸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有好一會兒我們都說不出話來,心中五味陳雜。

“你恨他嗎?”

源博雅沉聲道。

“不恨。我知道從我出生起我就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但,我還是……好想爸爸。”

兩行晶瑩的淚從佐藤冥眼中掉出。

“我一定會讓你見到爸爸的!”

源博雅拉起佐藤冥的雙手鄭重道。

“謝謝”

佐藤冥哽咽良久。

“佐藤冥小姐,可否容在下提一個問題:小姐口中的爸爸可是當今聖上身旁的紅人——佐藤元大臣?”

晴明解開咒語,從衣服後起身,挑眉看着佐藤冥靜靜道。

“正是,敢問閣下就是白狐之子——安倍晴明大人嗎?”

佐藤冥從容道,沒有一絲驚慌。

“是的。”

“那晴明大人想要怎樣對我呢?”

佐藤冥直視晴明。

“哈哈哈,若我有心,恐怕佐藤冥小姐早沒機會在這兒與我對話了。”

晴明笑笑。

“是。”佐藤冥禮節性點頭,笑道:“這我知道,晴明大人咒術了得早有所聞。只是不太明白——晴明大人的意思?”

“這位是蜜蟲,小姐身旁的源博雅——是我的朋友。”

“你想要幫我,對嗎?”

“是的。”

佐藤冥放下戒備,看向我,樂道:

“是姐姐——早上落荒逃跑的姐姐!”

我臉上挂起三條黑線,能不能不這樣說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源博雅和晴明的笑聲又萦繞在我的耳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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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溺之女的冤屈(四)

“哎,博雅大人,剛才你抱着佐藤冥的時候究竟碰到什麽啦?”

我跟在源博雅身後不依不饒。

“我……蜜蟲你就別問了。”

源博雅吞吞吐吐,向我求饒。

“碰到骨頭了?白森森那種?”

“沒有。”

“那你碰到什麽了!”

“我……”

“哦,你該不會是……”

我反應過來驚大雙眼,源博雅不等我說完一把捂住我,捂得我喘不過氣來。

“小聲點!晴明聽見了怎麽辦?”他壓低聲音急道,又低怒道,“還不是你害的!”

他松開我,我立馬滿臉堆笑賠罪,他別扭地将頭扭向一邊,臉上透出粉紅。

晴明走在最前面,若有若無瞟向我們,唇角不自覺揚起,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

果然……源博雅碰到了……

在水裏的時候佐藤冥是原身吧。

“還想什麽呢?前面就是佐藤府邸了。”

晴明停下來,斂起笑容,睥睨我,止住我胡思亂想。

“晴明大人求見。”

守衛向另一個使個眼色,侍從匆忙進去通報。不一會兒,門就開了。

“晴明!真是晴明!老夫方才聽侍從前來通告以為人老了耳朵出現幻聽了。”

佐藤元笑道,卻無笑意。

“令愛近來可好?”

忽略佐藤元的不悅,晴明淡笑道。

“晴明!”佐藤元臉垮下來,十分生氣,“當年愛女被右大臣千正沖谷害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來挖苦我!”

“前不久我看見令尊愛女正在泡溫泉,我以為……”

晴明不說下去,狹長的眼眸微眯,等待下文。

“難不成我女兒詐死!”

佐藤元忿然作色。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晴明一笑,又恢複一貫的表情。

“老夫失女心痛,如果晴明是來和老夫讨論這個話題,還是請回吧。”

佐藤元手一揮,閉目養神,明顯的逐客令。

“此番前來拜訪是受人之托,蜜蟲——”

晴明側身喊我上來。

“大人,小女子日前在山下溫泉中碰到一位自稱是佐藤元大臣女兒的溺之女,小女子不信請來晴明大人作法,但那溺之女的容貌和大人的愛女相近,信誓旦旦拿出頭釵作證。小女子心下彷徨,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懇求晴明大人前來核對。失禮之處還望包涵。”

我努力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這還是我在平安時代頭一次這麽低聲下氣。說話間,我按照晴明的吩咐故意露出佐藤冥一直保存的發釵,确定佐藤元看見它了再慢慢收起來。

“慢着,你手上的——”

“是溺之女給我的。”

再次成功吸引了佐藤元的注意,他有些動容,歲月留下的皺紋顯得慈祥,看着頭釵他終是回到平靜,不再言語。

“蜜蟲多心了,大臣的女兒當年應該舉辦過祭舞的,怎麽還會留在世上?想來那溺之女,可能是平民辦不起祭舞,又有未了的心願,靈魂留在世上不肯散去罷了。不過大人放心,敢謊稱大人女兒的,晴明定會替您讓她永世不能超生!”

這番話明是對我說,卻是說給佐藤元聽的,最後一句說得格外重,不時瞟向佐藤元。

“蜜蟲,我們這就去!”

晴明說着起身。

“慢!”佐藤元急忙起身,意識到自己失态慌忙掩飾,“老夫素來疼愛女兒,不忍女兒的名譽有絲毫玷污。此女方才提到有鬼怪冒充愛女,此事不能草率。”

“晴明一向認為鬼怪人皆應平等對待,不能盲目驅逐。總是懷着悲憫的心态滿足它們的心願,以此達到安息它們的目的。只是,該溺之女做法太過分!不僅冒充大人的女兒,連提出的心願也十分苛刻。”

“心願,她提出什麽心願?”

不經意間佐藤元流露出父親的關切。

這一切都被我們看在眼裏,晴明揚起自信的笑容,颔首道:“她想見您。”

“見我?”

佐藤元有些沉不住。

“對,這不是想加害大人您嗎?”晴明轉過身,盯住佐藤元不放過蛛絲馬跡,悠然道,“還是讓我除掉她吧。”

說罷,晴明轉身又要走。

“晴明——晴明——”佐藤元口氣緩和下來,“她在哪裏?”

“在山下的溫泉中。不過,大人您不能見她。”

“為什麽?”

“因為……”晴明又一次露出狐貍式的笑,“她的心願是見到您,見到您立刻會魂飛魄散的。”

然後,轉身大步流星。

“晴明,為什麽不直接跟他說呢?”

源博雅不解。

“那可不行”輕搖折扇,晴明笑着睥睨他,“他會承認嗎?”

“只是讓他見見女兒。”

源博雅不滿道。

“博雅大人,這您就不懂了。叫做‘欲擒故縱’。明明是他自己親手害死女兒,心中當然有鬼。無論我們跟他說什麽他都不會去的,去了就是承認自己是殺人犯,是兇手。他會丢掉榮華富貴跟我們去嗎?肯定不會。說不定我們還沒講兩三句就被趕了出來,搞不好反倒安個誣陷大臣的罪名。”

“晴明表面上說的是溺之女假冒他女兒,實際上是說給他聽自己女兒的情況,暗中又可以不動聲色觀察他。以我的名義去拜訪他可以讓他不生疑,如果是晴明自己去談難免佐藤元會懷疑他知道什麽,而且過于唐突。不經意露出佐藤冥的信物可以增強可信度,讓佐藤元确認自己的女兒。最後晴明一面威脅他讓女兒永生不超生,引起他的恐慌好露馬腳,一面透露佐藤冥的心願勾起父愛,實在是太絕了!”

不得不佩服晴明太聰明了!想得周全,說得滴水不漏,既在情理之中,又有出人意外的效果。

“但是,晴明,他會去嗎?”

源博雅答應過佐藤冥的,現在佐藤元這麽固執他難免擔心起來。

“博雅呀,你看這石頭這麽堅硬,可是只要輕念咒語的話它就會裂開。”晴明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念起咒語,石頭“轟”地一下開了。“人的心也是一樣,再堅硬也有一絲裂縫。父親和女兒建立起的關系就是一種咒,只要對了,再硬的心也有軟的一天。”

晴明的話很有哲理,但給人一種傷感的感覺。在現代,父母可以無條件地為子女付出一切,但在平安時代,連父女之間的感情竟也要有條件。真是悲哀!

“晴明,可能是我的錯覺吧,總覺得你不太相信佐藤冥。”

我一邊跟在他們身後感傷,一邊漫不經心問。

“鬼怪的話不一定可信。”

晴明若有所思嘆道。

“我不相信佐藤冥會說謊!她那麽善良、天真,怎麽會害她的父親!”

源博雅有些氣憤。看來一次親密接觸早已使源博雅站到佐藤冥一邊,一心想保護她不受傷害。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麽要告訴你呢?”

“……”

“告訴你她爸爸害死了她,告訴你她爸爸誣陷了人,告訴你她爸爸是怎樣當上右大臣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

晴明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直沉浸在替佐藤冥傷感的我們還真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晴明一問,我們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為什麽對外人道出她所謂的‘真相’?”

晴明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她想害她爸爸?”

源博雅一臉錯愕。

“不,正是因為她想她爸爸。”

晴明正色道。

“為什麽……那樣會害死她爸爸的,不是麽?”

源博雅又迷茫起來。

我也不明白,佐藤冥想見她爸爸直說就好了,又為何扯出陳年舊事?輕易地道出真相不會給她爸爸帶來殺身之禍嗎?這到底是為什麽?

“鬼怪是什麽?”晴明眼神深遠,頓了頓,“鬼怪是人心生出來的。人心又是什麽?是不同于鬼怪的人的意識。束縛于某一執念的鬼怪是無法理解人心的,這就是人與鬼怪的區別。”

“束縛于想見爸爸這一執念的佐藤冥生出了溺之女佐藤冥,溺之女佐藤冥想見爸爸向我們道出了真相,說明她很愛她爸爸,是嗎?很愛她爸爸的佐藤冥難道不會想到她所說的會害到她爸爸嗎?晴明,我越來越不懂了。”

源博雅露出難色。

“打個比方吧。”晴明眺望遠方漸下的夕陽,緩緩道,“一個男人想念一個女人,為了得到那個女人相思成疾。執着的心生出了妖怪,可是妖怪并不懂人心啊,妖怪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女人給吃了,它以為那樣就是得到了那個女人,與男人最初的意思完全相反。”

“我好像有些懂了。”

源博雅正在苦思冥想當中。

我好像也懂了,接道:“妖怪與人的理解有偏差?”

晴明揚起笑容,微微颔首表示默認示意我講下去。

“女兒佐藤冥想見爸爸,溺之女佐藤冥只想見爸爸,忽略了其他的事。她的目的只是見爸爸。”

“有時,鬼怪并沒有我們想得周全,執着于某一執念的它們往往守着它們存在的扭曲的癡念。”

夕陽西下,寬大的白狩衣随風擺動,迎着落日的餘晖在地上留下長長的傾斜的身影。晴明留下一句令人回味值得我和源博雅深深思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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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溺之女的冤屈(五)

是夜。皎月當空,星辰疏朗,山間湧動濃濃的白霧。今天是最冷的一天。

晴明支起一條腿斜倚在廊柱旁,漫不經心飲着酒。我橫坐在一旁時刻為他斟酒,這裏依舊是晴明的官邸。不過,是晴明用紙片變出來的,用紙片糊出來的屋質量不怎麽好,避寒還是可以的。

遠處,江邊白霧翻湧,寒氣逼人。源博雅凝神眺望江面用力吹笛。笛聲凄凄,如泣如訴,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和着山間的白霧流動,自然一體。山坡腳下,江面清冷,白霧流動,源博雅的身影隐了又現,現了又隐。立在山坡腳下的江邊,一襲黃色長袍垂地,猶如雕塑般屹立不變。

飲了好一會酒,晴明似醉非醉地半阖着眼享受夜的幽美和寧靜,沉浸在源博雅憂傷又夢幻的笛聲中。立在江邊的男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憂傷若幻的笛聲如彩帶般從笛子中飄出來萦繞在山間,久久不散。凝望那一襲黃色的身影在霧中若隐若現,傾聽天籁般的樂音柔軟了月夜,真真切切感受到千年前平安京虛浮若幻詭美迷人的氣息。

含一口酒,晴明看向源博雅,悠悠道:“何事如此感傷,博雅?”

吹笛的男子停下來,轉過身,眼底一抹難言的憂傷,匆匆走至晴明前蹲下急道:“父親害死女兒,女兒又想害死父親。晴明,這到底是為什麽!”

晴明避開源博雅直視的目光,眺望空中的明月,因為有霧,月已模糊,淡笑道:“平安——倒真是個有趣的地方。”

“明天,右大臣就會來找我們。”

晴明重新将目光回到源博雅身上。

“會……會嗎?”

“佐藤元現在在幹什麽呢?”晴明頓頓,狹長的眼眸睥睨源博雅,唇畔揚起萬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自若笑容,“應該是派人去查看佐藤冥的現狀。”

“他為什麽不自己去?”

“因為我說過,佐藤冥見到他會魂飛魄散的。”

晴明的臉上又一次露出狐貍式的狡慧。

“哈哈,晴明你真是……”

“什麽?”

晴明端着酒杯凝神向前傾,笑着挑起長眉。

“不過,父女相見——真好。”

源博雅露出寬慰的神情。

“要喝酒嗎?”

“為什麽不?”

源博雅毫不猶豫。

我及時為源博雅倒上一杯酒。

“不過,話說回來——”晴明呷一口酒,放下酒杯,看向源博雅淡笑道,“博雅真是位好人。”

“博雅大人真是位好人!”

我笑着為晴明再次斟滿跟道,打心眼裏認同。

“我嗎?”源博雅露出孩子般的純真,認真道,“如果我是好人,晴明也是。”

“是嗎?”

晴明長袖掩面一口飲下,長眉挑起,眼眸彎成上月形,露出孩子氣的歡快。

每次只要源博雅誇晴明,晴明總會特別高興,發自內心的驕傲。我肯定道:“晴明也是位好人!”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們都笑了,我也笑了出來。

“晴明——”

清晨我還沒醒瞌睡正打着呵欠就見佐藤元匆匆走進屋內一下就跪在地上,滿臉焦急。

“佐藤大人”

呵欠打了一半卡在喉嚨,我被佐藤元的舉動吓壞了慌忙跑過去扶他。好歹右大臣也是二品官,晴明四品官受佐藤元一拜太不合适了。

“晴明老夫有事相求。”

任我怎麽扶他他也不起來,只是低下頭欲言又止。我這才發現晴明早已坐在對面恭候佐藤元的到來,臉上沒有往昔的冷漠。

看這陣勢是要講很重要的一件事,我找個位子坐下來。

“想必晴明已經知道,可老夫還是難以啓齒。”

佐藤元深深埋下頭,跪在地上不動,許久,才擡起頭,眼中盡是傷痛,憔悴了許多。

“那是十年前,天皇外出郊游,我和千正沖谷奉命陪駕。當時我們正處在明争暗鬥的時期,各自拉幫結派想要将對方排擠出去。作為皇上寵臣的千正沖谷無論地位還是人力都比我略勝一籌,一心想當右大臣的我,同時也為了保全全家,好不容易抓到天皇出游的時機置他于死地。”

佐藤元頓頓,沉浸在回憶中。

“我還記得那是枯枝敗葉的深秋,我帶上女兒讓她在衆人面前跳舞,精彩的舞很快贏得天皇的喜歡,大家都誇她可愛乖巧。我知道時機已經成熟,騙她和千正沖谷去了池邊,然後——”佐藤元痛苦地閉上眼,“親手将她按在水裏,掐她的脖子,用力,再用力,手中久久沒有動靜,最後拼命地喊,發狂般地喊,告訴別人親生父親不會害死女兒,是他,都是千正沖谷害死了我的女兒!”

“當年千正沖谷大人一家全被流放至死,如今你覺得安心嗎?”

“老夫不那麽做,那會是老夫的下場。”

佐藤元仰天長嘆,老淚縱橫。

“我……對不起我女兒啊”佐藤元捂頭痛哭,“我從沒碰過她,從不抱她,我怕抱住她後就會舍不得她,她是我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從她出生起她就是我的陰謀,我在衆人面前寵她昭告天下她是多麽重要,為的就是陷害千正沖谷的一天。唯一我做過的,就是在她八歲時為她設大宴,送給她從大唐換來的碧玉鑲嵌珍珠如意釵。那也是我的計謀,她卻視若珍寶。”

“她知道的,卻從不反抗。當我帶她去的時候,她猜到的,她只是睜睜大眼睛不再作聲。淹在水中她也不掙紮一下,只是任我掐……”

佐藤元追悔莫及:“我不應該的!不該為了貪戀為了自保犧牲她,但當時實在是迫不得已。不是他亡就是我滅,即使全家遭難也不該舍棄她換來安定。”

“她常常在夢中出現,依舊對我笑,依舊毫不防備。她說,爸爸,我不怪你,我好想你。”佐藤元揚起幸福的笑容,片刻又扯出無奈的苦笑,“這是無止境的噩夢,當年怕真相敗露,我甚至沒為她設祭舞,她的屍體至今丢在池內。夢中看見她我會笑,醒來後卻心痛萬分。”

“晴明,帶我去見她。我要彌補當年犯下的錯。”佐藤元懇求道,“還有,晴明請為我保守此事。錯是我一個人的,理應我受罰,我的家人是無辜的。”

“好,我也不想重演當年千正沖谷一家的悲劇。”

晴明承諾道。

午後,依舊是斜斜的暖陽。我們重新回到溫泉旁,水仙、迎春花、鳶尾、馬蹄蓮、金盞菊、虞美人、美人櫻、牽牛花、丁香、仙客來等開得正盛,在陽光下泛起微微的光澤,空氣中混合着莫名的香味。

我卻沒有來時的興奮,反而多了一種悲傷,踏着沒膝的青草走進這片花海,心情更加沉重。攤開手,掌心中碧玉鑲嵌珍珠的如意釵上的碧玉已變得黯淡無光,可沒有一絲刮痕。盡管佐藤冥已經很小心的珍藏了,但還是抵不過歲月的流逝。

“佐藤大人,”我伸出手,“這是佐藤冥的,該還給您了。”

手撫上沒有刮痕的舊釵,佐藤元呢喃道:“這孩子……”

“到了,博雅吹笛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晴明開口道。

“能行嗎?”

迎上源博雅質疑的目光,晴明笑笑:“她會喜歡你的笛聲的。”

悠遠的笛聲婉轉飄出,與這片花海自然一體,伴着笛聲花兒随風招展,與源博雅的笛聲遙相呼應。

“嘩”佐藤冥剛一冒出水面就迫不及待稱贊道:“姐姐你的笛聲太好聽了。”

“女兒!”

佐藤元抑制不住激動。

“爸爸!”

佐藤冥立刻露出歡快的笑容。

“真的是爸爸?”

“是”

“你終于來見我了?”

“是”

“爸爸”佐藤冥重複呢喃,高興得流下眼淚,“真的是爸爸,是爸爸!沒錯。”

“女兒,你看看,這是你十歲時我給你的如意釵。”

佐藤元舉起碧玉鑲嵌珍珠的如意釵,期待地望着佐藤冥。

“博雅,謝謝你!”佐藤冥露出甜甜的笑容,再轉向我和晴明,“謝謝你,姐姐,還有晴明大人。”

“女兒啊,我對不起你。”

佐藤元低下頭。

“我不怪你,爸爸。”

佐藤冥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一直好寂寞,爸爸,你可以陪我嗎?當做是彌補十年來你對我的虧欠,陪我,好嗎?”

“如果這樣能夠彌補的話……”

望着佐藤冥懇求的目光,佐藤元踏下溫泉一步步走向她,佐藤冥張開雙臂迎接他……

“不要啊——”

我正想沖上前阻止佐藤元卻被晴明伸手攔住,望向他,只見他搖了搖頭。

“爸爸!”

伴随一聲清脆的童聲,佐藤冥抱住佐藤元全身迅速白骨化,一字一句認真道:“你、要、永、遠、陪、我。”

然後——白骨化的佐藤冥拉下父親,父女兩人消失了。溫泉底的屍骸全部消失又恢複了清澈的水底,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清瑩的溫泉不斷冒出升騰的熱氣,水仙、迎春花、鳶尾、馬蹄蓮、金盞菊、虞美人、美人櫻、牽牛花、丁香、仙客來等都快樂地迎風起舞,向我們微笑。這裏依舊是花的世界,花的王國,花香撲鼻,春色撩人。

“消失了……”

我呢喃道,眼淚不知不覺冒了出來。

“再也不會鬧鬼了,走吧。”

耳邊傳來晴明的話。

黃昏,晚霞布滿了天際,姹紫嫣紅。我們三個人沉默地走在山間小道上,各懷心事繼續前行。又一次看到平安時代争權奪利釀下的悲劇,說實話我很讨厭這樣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初次和晴明收服酒泉子的時候,心情格外沉重。原以為只是百姓颠沛流離,竟連王公貴族也要在勾心鬥角的官場上忍痛割愛。再次看到平安時代的黑暗無情,心情沉重得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沒有光明沒有希望。

“晴明,你是故意讓佐藤元去陪佐藤冥的吧?”

陷入沉思的我漫不經心問道。

“凡事因果相報,有得有失。”

晴明淡然道。

“果然,你是變相地懲罰佐藤元當年犯下的錯。”

“我只是極盡所能去還世間一個公道。”

“就算是這麽做了也不能改變平安時代的黑暗。佐藤元死了既不能彌補佐藤冥寂寞的童年,也不能讓千正沖谷一家重新活過來,懲不懲罰又有什麽意義呢?”

“人世間有太多我們不能掌握的事。”

“……”

“平安啊”晴明仰頭嘆息,“是一個混亂又和平的時代。在風雅高貴的貴族生活背後是底層人民生活的痛苦,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是底層人民産生‘我為什麽而活着’的疑問,也是貴族迷失的深淵。這時的陰陽師不僅僅是完成與怨靈對抗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引導人們生活,為他們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究竟什麽是咒?父愛不也是咒嗎,為什麽佐藤元可以殺死女兒?是咒不起作用嗎?”

“咒,是一種束縛,任何束縛都可以是咒。從這種意義上來講,父愛也是種咒。這個世間上有咒,但咒并不是萬能的。就像是源博雅被束縛于‘源博雅’這個名字,名字是最簡單的咒。可即便是沒有‘源博雅’這樣的咒存在,源博雅也不會從世界上消失。”

“什麽時候咒才有效?”

“當我向源博雅下咒,我說‘源博雅’,如果他回答‘是’,那麽,他就中了我的咒,咒就起效了。如果一個人不認可,無論下多少次咒他也是不會中咒的。換句話說,咒對他就沒有任何束縛作用。舉個例子吧,就像蜜蟲你,是我的助……”

“是!”

我趕緊搶先答道,無論是晴明的什麽,只要是他的,我就高興。

“呵呵,你就這麽希望中我下的咒?”

晴明的笑意染上溫暖。

“是!”

我甜甜答道,轉身又向走在前方的博雅:

“博雅大人,我是你的朋友吧?”

“是”

源博雅回應我一個微笑。

“竟敢向大人下咒,那可不對哦,蜜蟲!”

晴明故作嚴肅。

“朋友是不分等級的,博雅大人,您說對吧?”

我聰明地向源博雅求助。

“我贊成蜜蟲的,我願意……中蜜蟲下的咒。”

源博雅的話好溫暖啊,我的心中一陣感動:我有朋友,源博雅是我的朋友!

“源博雅你真傻,讓蜜蟲對你下了咒。”

“是啊,”源博雅無奈地嘆口氣,轉向我回敬道,“蜜蟲你也是我的朋友吧?”

“是!”

我甜甜應道,心中美滋滋的。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迎着落日的餘晖走向晚霞滿布的遠方,恍惚間,我有一種感覺,我們三個人會一直走下去,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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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百鬼夜行之躲貓貓(一)

呼——累死我了!

我捶着腿,都已經走了幾天幾夜了:“晴明,藤原道長急着找你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啊?”

“還不是為了那個男人的事。”

“那個男人?哪個男人?”

我摸頭不是腦。

“晴明!”源博雅小聲斥責。

“我知道了。”晴明不在意笑笑,瞟向我,“天皇陛下的事。”

“天……天皇?”

我驚得目瞪口呆:晴明你也太大膽了吧,好歹這裏還是平安京啊!不過,到底是天皇陛下的什麽事呢?

“想必你也聽說了吧,晴明,天皇要納新妃了。不過,有傳聞……”源博雅小心地四下望望低道,“那個新妃不是人。”

“哦?還真是有趣。”

晴明笑笑,看來他十分感興趣,倒也稀奇!

“藤原道長這麽急着喚你過去,看來他們束手無策了。昨日,天皇又下令,擅自進宮進奏納妃事宜的杖腹處決。”

“那個男人從來都是這麽固執。”

“晴明!”

“怎麽?天皇就不是男人了?”

“……”

“哈哈哈”

晴明看到源博雅無話可說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是玉藻前嗎?好像是九尾狐吧?”

我記得書上記載的是:九尾狐是專門幻化成絕世美女迷惑君王的妖怪。在夏桀時化身為妹喜,在商纣王時化身成妲己。當商朝滅亡時她被姜子牙追殺被迫逃到日本,自稱“玉藻前”,贏得鳥羽天皇的寵愛與信任。後來天皇得了怪病,禦體康複後的天皇惱羞成怒,下令追殺“玉藻前”。最後她被晴明擒殺,但其野心和執念仍以“殺生石”(會噴出毒液攻擊鳥類及昆蟲動物無法接近的石頭)的形态留在那須野,時時刻刻等待着報複時機的到來。

“是不是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晴明說得若無其事。

一陣冷風吹過,涼飕飕的。

“阿嚏”好冷啊,我裹緊了衣服。

“上次的感冒還沒好?”

“豈止啊,還發燒了。”

“阿嚏”

又一個打噴嚏的聲音傳來。

我驚訝:“博雅大人,你也感冒了?”

“上次被你推下水的時候。”

源博雅沒好氣地瞪我。

“看來兩個病人都需要我照顧。”

“我們在往哪走?”

“西南方。今天是鬼門大開的日子,別回過頭去,鬼門就在我們身後。一直朝西南方向走,走得越遠鬼門就離我們越遠。”

“啊?!”我仰望天空,天空一輪明月圓圓的,真見鬼,今天又是滿月!“今晚會不會又撞上百鬼夜行?”

“但願不會。”

“呼”一陣狂風差點将我卷走。

“蜜蟲,小心點!”晴明及時拉住我。

“好”我點點頭,“糟了,東西吹跑了!”

我下意識掙開晴明轉身去抓,等等……我現在跑的方向——西南方的反方向——東北方——是鬼門的方向!!!眼睛豁地瞪大,就在此刻我看見——門——巨大的門,有巨大的黑色漩渦在旋轉,像是吸引一切的力量。所有的被風吹走的東西都卷了進去。失神間,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飛過去——

“啊——”

“蜜蟲!”

“蜜蟲!”

“彭”好疼啊!我從地上爬起來,這是哪裏?全是山連山,揉揉暈糊糊的腦袋,我剛才是在做夢嗎?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想不起來了,吃力地站起身子繼續走。

“大哥,今晚的盛宴值得期待。”

“聽說還有蛇女為我們表演。”

“什麽人!”

我本能迅速躲到一邊,眼前一排影子掠過,什麽也沒留下。頭又開始疼了,出現幻覺了嗎?好暈啊,好惡心好想吐,怎麽突然間什麽都不記得了?

定了會神,扶着一塊大石頭,我勉強站起來觀察四周,這裏好像是空曠的山谷,路很陡很崎岖,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沒有花,沒有草,除了土地泥黃色的顏色外再沒有一點其他的顏色。荒涼沒有生機,到底是在哪兒?我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沿着崎岖的山路,我小心翼翼踩上碎石,這些石頭很滑很容易滾動,一不小心就會直跌下去。順着往前走,前方是……是山洞?進去……還是不進去?不管了,進去吧。

離山洞還有幾步遠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啊——”驚呼着跌滾進山洞,在地上翻滾時腦中突然飛閃過很多畫面。對了!我穿越了!遇見了晴明……然後進了鬼門和他們走散了。鬼門?!我一個機靈,我現在的地方……

“來來來,喝酒!”

“好滋味”

“還有什麽吃的沒有?”

……

嘈雜的聲音,熱鬧的氣氛,我怎麽好像跑到宴會上來了?悄悄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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