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唐岚的眼神下，許準慢慢的低下了頭，他垂着眼從魏玉石身上起來，最後将手握成拳，垂在身側，脊背微彎，看起來有些頹廢。
魏玉石舒了一口氣，他賴在地上不肯動，側頭看着唐岚，笑道：“唐岚，你看，是他先打我的。”
水泥地面上滿是灰塵，魏玉石左臉上有一道抓傷，抓破了皮，血珠從傷口沁出來。
唐岚抿唇，在魏玉石身邊蹲下，臉上的傷口不易愈合，怕是會留疤，她問：“石哥哥，你……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小姑娘的臉上有幾分擔憂，魏玉石忽然覺得，唐岚也沒那麽讨厭了，他皺了皺眉，道：“那，你得先答應我，以後都不和他玩。”魏玉石伸出手，指了指許準。
許準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地面，握成拳的手愈發用力，隐隐能看見暴起的血管。
唐岚不答反問：“許準為什麽要打你？”
魏玉石支支吾吾，不肯答話。
許準不是不講理的人，甚至很少對人動手，他會動手打人，一定是別人做的過分。
唐岚将手遞給魏玉石，語氣已經帶了幾分冷意：“你是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拉你起來？”
魏玉石明明比她大兩歲，可是這一刻卻覺得自己氣場遠沒有唐岚足。他順着唐岚的手借力站起來，可他才用力，手腕就被人抓住，許準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魏玉石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松開了唐岚的手，身體又跌到了地上，許準咬的是真的狠，像是要咬下來一塊肉。魏玉石連尖叫都忘了，只顧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推他的腦袋，想把他推走。
許準像是沒感覺，任憑魏玉石怎麽推都推不動，魏玉石慌了，忍不住哭了出來：“媽媽！救命！”
他真不該惹許準的。
許準的腦袋被魏玉石狠狠推着，唐岚連忙抓住魏玉石的手不讓他動，魏玉石哭得更狠了，他掙紮起來想去打唐岚，唐岚這個壞孩子，只會幫着許準一起欺負他。
許準松開了嘴，兩只手将魏玉石的胳膊擰在一起，他說：“岚岚，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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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底都是血絲，臉上還有汗，甚至頭發還亂糟糟的，看起來可怕又可憐，像只無家可歸的動物。
唐岚從書包裏拿出手帕，給許準擦汗，魏玉石抽抽搭搭的看着他們。
“還惹事兒嗎？”唐岚瞥了一眼魏玉石，“魏玉石，你老和許準較什麽勁兒，你打得過他嗎？”
魏玉石搖頭，斷斷續續地說：“他老是跟在你背後，我怕，怕……他打你，所以……讓他別跟着了。”魏玉石眼淚鼻涕一起留下來，甚至還吹了個鼻涕泡，他紅着眼眶委委屈屈的說：“你石哥哥是為了保護你知道不知道？”
唐岚給許準擦嘴邊的灰塵，他一張臉灰撲撲的，把白色的手帕染成了黑灰色，沒有一塊地方是幹淨的。
許準從她手上搶過手帕，眼神閃躲：“他騙人，我沒跟着你。”
魏玉石的手得到自由，他生龍活虎的從地上跳了起來，躲在唐岚身後，“他才騙人，我天天都看見他跟着你！”怕唐岚不相信他的話，魏玉石用手背擦了擦鼻涕，繃着圓臉道：“我只是說你不喜歡他跟着你，更何況，像他這種會打人的小孩子是沒有人喜歡的，我就只說了這麽一句話，才一句！他就打我！”
他把胳膊伸到唐岚面前，圓圓的胳膊上一個清晰的牙印：“還咬我！”
許準一動不動的蹲在地上，不辯解也沒同意。
魏玉石抽了口氣，讨饒道：“唐岚，你帶我去醫院吧，疼死你哥哥我了！”
唐岚低下頭在書包裏摸了摸，最終摸出了兩張兩塊錢的紙幣。她算了算，這些錢應該可以給魏玉石買點藥塗上。
她将紙幣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摸上了許準的腦袋。
許準擡起頭，眼底布滿血絲，神色卻乖巧，眼眸漆黑。
唐岚輕輕地理了理許準亂了的頭發，又掰開許準握成拳的手，他指甲留的很短，可指甲縫裏卻黑黑的，指骨磨破了皮，顯然是打人打得太用力。
她戳了戳他的指骨，笑着問：“不疼嗎？”
許準一縮，聲音嘶啞：“疼。”
魏玉石用手推唐岚的肩，“喂，你哥哥我也快疼死了！你得帶我去醫院。”
“你等一會啊。”唐岚攥着許準的手指，帶着他往洗手間走，她回過頭對魏玉石說：“我等一下再帶你去，你別急。”
唐岚踮起腳擰開洗手臺的水龍頭，水流滑過許準的手，唐岚認認真真的幫他洗幹淨手，連指甲縫都不放過。
許準一直僵硬着，直到唐岚關了水，水聲止住他才回過神。
小女孩的手肉肉的，可是皮膚卻白，那雙小手仔仔細細的幫他洗手，将他手上的灰塵洗掉，指甲縫裏的灰漬也洗掉。
她手上沾着水珠，笑道：“好了。”
許準抱着畫板跟着唐岚身後，低頭走路的樣子和剛才那個把魏玉石往死裏打的人截然不同。
魏玉石一路上哼哼唧唧個不停，唐岚手拉着書包帶子，沒理他們任何一個。
路上行人不多，他們很快就走到醫院。
這年醫院條件簡陋，唐岚沒錢給魏玉石打消炎針，只是讓醫生給他看看傷口。
女醫生見他們三個小孩子一起來的，有些好奇，可在觸及走在最後的小男孩的眼神時，想問出口的話打了個轉。小男孩眼神陰冷，像是沒有感情。
胳膊上的傷倒沒什麽，只有臉上的傷有些為難。女醫生皺了皺眉，問魏玉石：“小朋友，真的不用打消炎針嗎？不打的話，這傷口可能會……”
魏玉石一聽就急了，下意識的以為醫生說的是留疤。他皺起眉兇狠的對唐岚說：“我要打消炎針！”
唐岚猶豫的攥緊了書包。她帶的錢不夠，可是也不能真的讓魏玉石破了相。
“你要是不給我打消炎針，我就告他打人！讓警察叔叔把他抓進牢裏，不放他出來。”魏玉石瞪着許準，一想到自己的臉可能會留疤，魏玉石就想打死許準。
許準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女醫生笑了，拿着棉簽的手都顫了起來：“小朋友，你好可愛啊！姐姐說的是傷口會好的慢一點，不會留疤的。”
魏玉石哦了一聲，也不吵鬧了，很大方地說：“那我就不讓他去坐牢了。”
傷口處理好花了三塊七毛錢，唐岚手裏還留下三毛。
回家的路上，魏玉石心情很好，一想到他的臉不會留疤，就覺得很開心。他和唐岚說話，唐岚只是點頭或搖頭，魏玉石又找許準說話。
許準不理人，把畫板抱在懷裏像是抱着全世界，他甚至連眼神都懶得分給魏玉石。
醫院旁邊有賣豬油糖的，一毛錢兩個，唐岚在攤邊停下，把手上剩下的錢全部買了豬油糖。
一共六塊豬油糖，她裝進了書包裏，若無其事地往回走。
魏玉石咽着口水，眼睛一直盯着唐岚的書包，許準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
魏玉石跑到唐岚身邊，笑的讨好：“唐岚，你背書包累不累？”
許準聽到這話，很自覺地單手拿着畫板，另一只手去解唐岚的書包。唐岚從善如流的将書包給了他，想接過許準手裏的畫板。
許準說：“岚岚會累。”
他不給她，護着畫板和書包，誰都不肯給。
沒人知道，許準對于唐岚的一切，都是珍視的。她的書包，畫板，吉他，甚至還有唐岚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和他在一起玩的心思，他都珍惜，重視。
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底，誰都不說。
唐岚把自己的手伸出去，道：“可是這樣，你就不能牽我了啊。”
許準猶豫了一秒鐘，把畫板塞給了魏玉石，攥住了唐岚的手。他低下頭，抿着唇笑了。
唐岚說：“以後我們一起來上興趣班好不好，你在外面等我，放學了我們一起回去。”
“嗯。”
“那你以後，不要打人好不好？”唐岚側眸笑道：“你看，打人了疼的不僅是別人，還有你自己。”
魏玉石不滿道：“是啊，許準打人的習慣真的不好，我們都不喜歡他。”
許準不理他，順着唐岚的話繼續點頭說好。
沒過多久魏玉石又改了話：“其是許準也挺好的，起碼他……”他憋了很久都沒想出來許準有哪裏好的，最後說：“起碼許準不用去坐牢了。”
唐岚噎了一下，許準像沒聽到。
“石哥哥，你想吃豬油糖嗎？”
魏玉石點頭如搗蒜，圓圓的臉上滿是期待。
唐岚哦了一聲，手接過許準手裏的書包，拖長了聲音：“可是想吃糖，是有條件的——”
魏玉石很快問：“什麽條件？”
唐岚把一顆豬油糖放在手心，紅色豬油糖被薄紙包着，表面上甚至還有一層油，顯得誘人：“你以後不許再欺負許準。”
魏玉石舔了舔唇，誠懇的點頭。
“還要和別人說，許準不會打人。”唐岚用手打開薄紙，冒着油的糖暴露在空氣裏。
魏玉石立馬沒了立場：“好的！”
唐岚笑眯眯的把糖給他，“你別忘記了。”
天有些黑了，唐岚在家門口踮起腳，摸了摸許準額頭上被魏玉石推出的痕跡，她叮囑道：“你要記得，以後都不許再打人了。”
許準點頭：“嗯。”
他眼睛卻期待的看着唐岚的手心。她買了好多糖，連魏玉石都有，可是他沒有。
唐岚把書包裏剩下的豬油糖放在他手心：“喏，都是給你的。”她彎起眼睛看向許準：“開心嗎？”
許準只拿了一顆，剩下的想塞給她。
唐岚搖頭拒絕，她拉開包着豬油糖的紙，把糖塞進許準的嘴裏。
帶着豬油香味的甜糖在口腔裏化開，許準從來沒吃過這麽甜的東西，他眨了眨眼，有些蠢萌。
唐岚笑道：“我很喜歡和你玩的，不要自卑了。”
晚風拂過臉頰，許準愣愣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