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唐岚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着面上的微笑,身前的小男孩倔強的低着頭,沉默的像一尊石刻雕像。

她不懂,她已經對許準這麽好了,為什麽他還是要她滾。

羅寄秋咦了一聲,疑惑地看着兩人。岚岚好像很喜歡這個小男孩,可是這個小男孩卻不喜歡她。

唐岚把蛋糕裝回書包,最後分給了座位周圍的小朋友,其中最開心的是雲學義。他長得胖,家裏就很控制他的飲食,甚至連零食都不讓他吃。

雲學義把小蛋糕一整塊塞進嘴裏,覺得唐岚這個小同桌更好了,不僅人長得可愛,而且還給他買蛋糕。他用書本遮住臉,遮住老師視線,偷偷湊到唐岚耳邊問:“唐岚,你和後排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很要好啊?”

唐岚愣了愣,鉛筆在紙上一頓,鉛芯生生斷了,她搖了搖頭,同樣小聲道:“我們不是很熟。”

是真的不熟。兩輩子,她和許準都算不上熟。

上輩子許準不理她,常常把她一個人晾在一邊,時間久了她也不愛和他玩,漸漸忘了自己身邊還有這麽個人。後來高一,她戀愛,許準逼走了她唯一一個喜歡過的男孩子。

十八歲的時候,他毀了她一輩子。

她甚至一度以為許準讨厭她,厭惡她,甚至恨不得能殺了她。

但是許準說愛她,甚至為她砍下自己的手,拼着命的要護着她。她很怕疼,平時磕着碰着都覺得疼,可是許準說不疼,手被自己砍掉了,血湧出來,一直流一直流,像是要流幹。可許準都說不疼。

十指連心啊,更何況一只手。

雲學義又問:“他是不是很怕我們啊,那天他在廁所待了三節課之後,就沒跟我們一起去廁所了。我都好久沒在廁所見過他了。”他說着又啧啧兩聲,數學老師一根粉筆砸在他腦袋上,雲學義驚愕的擡起頭。

李老師面色不善的用黑板擦拍了拍講臺,“雲學義,唐岚,你們倆聊什麽聊得津津有味的?要不要給我們大家也說一說?”

他是個很嚴肅的老師,堅信教育要從娃娃抓起,所以哪怕他們才一年級,李老師管得都很嚴格。在他的課上不許走神,不許說小話,甚至連去廁所都要舉手報告。

唐岚尴尬的站了起來,雲學義摸了摸腦袋,也站了起來。他沒什麽心思,聽到李老師問就如實說:“老師,我在問唐岚和許準是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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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哄笑,最後一排的男孩子擡起頭,盯着唐岚的背影。

李老師怒極反笑,接着雲學義的話,問唐岚:“哦?唐岚,你是怎麽回答的?”

唐岚低着頭不做聲。

她從來不是什麽好學生,像是生來比人少了一根筋,學什麽都慢,感情上也遲鈍。雖然對學習滿腔熱情,可是分數卻從沒上去過。這樣的情況她經歷的不是一次兩次了,深知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唐岚低着頭,做出羞愧的樣子:“對不起,李老師,我們錯了。”她擡起頭,可憐巴巴的望着李老師,努力讓老師感受到自己的真誠。

她的認錯态度十分良好。

雲學義卻沒這麽識相,他說:“老師,唐岚說她和許準不熟。”

最後一排的男孩子忽然站了起來,板凳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李老師皺眉,将書往講桌上拍,手指點過唐岚、雲學義和許準:“你,你,還有你,你們三個,教室外面站着。”他又指了指教室門。

這下子班上徹底安靜下來了,小朋友們也不敢說話了,背着手挺直腰背聚精會神的聽着老師講課。

唐岚站在角落,不被老師看到的位置。雲學義站在她身邊,噘着嘴滿臉不高興:“我又沒騙老師,老師幹嘛罰我站?”

許準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他身側就是男廁。他低着頭,目光落在地面上。

數學課連上兩節,下課李老師都沒讓他們回座位。

李老師站在教室裏,講着紀律問題,甚至一度拿雲學義做例子。他聲音很大,即使在走廊外面也聽得一清二楚,雲學義快氣瘋了。

許準沒什麽表情,手卻握成了拳,他側頭,目光冷冷的看着唐岚。眼神裏像是淬了冰,寒到了心底。

她說和他不熟。

可是沒幾天,她還摸着他的腦袋說,我很喜歡和你玩的。

終于熬到放學,李老師走出教室的時候從口袋裏拿出濕紙巾,給了他們一人一張讓他們擦擦汗。

他問雲學義:“上課講小話好玩麽?”

雲學義點點頭,唐岚扯他的衣擺接過了話:“老師,我們錯了,以後上課再也不會違反紀律了。”

小姑娘眼神看起來極其真誠,語氣也認真,李老師滿意點了點頭,繞過他們去了辦公室。

唐岚舒了一口氣,她用胳膊肘戳雲學義:“你以後不要和老師對着來了,知道了嗎?”這個同桌實在傻到可愛,唐岚忍不住提醒他:“還有,上課別再跟別人講小話了。”

雲學義悶悶不樂的哦了一聲,收拾好書包垂頭喪氣的走了,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生教訓,是一件很損男子氣概的事情。

許準從最後一排走到第一排,目光掠過她,腳步都沒停一下。

小男孩的背影筆直又高傲,像只不能亵渎的天鵝。

第二天的時候,雲學義沒來上學,唐岚身邊的座位空蕩蕩的,那些粉筆灰也沒人幫着吸了,老師的唾沫星子也沒人幫着分擔,全噴在了唐岚臉上。

唐岚低着頭,盡量用書的封面去擋。

羅寄秋來找她說話,從零食說到發卡,最後說起了雲學義,她道:“岚岚,昨天放學的時候,我看見你同桌一瘸一拐走路,而且臉上還有很多被抓出來的傷。”她總結道:“可吓人了,他邊走邊哭,像被人打了。”

聽到她的話後,唐岚陷入了沉思。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這同桌估計很長時間都不會來學校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楊老師給他們調了座位,許準從最後一排調到了第一排,雲學義的桌子被人搬到了後面,孤零零的擺放着。

唐岚見他覺得尴尬,可是還是幫他搬座位,整理書。

一年級的書不多,很快就清好,許準卻坐在那裏不肯動。

唐岚把書放在桌面上,醞釀了好久才問:“許準,你不走嗎?”她眨了眨眼,盡量放輕聲音,試圖緩解兩人之間沉默的氣氛。

許準擡起眼,目光落在她放在書面上的手上,他說:“唐岚,我一點都不想和你同桌。”

他聲音聽着帶了些冷意,沒了童音的軟綿。唐岚微愣,手上的動作止住,她垂下眼看着坐的端正的許準。

下一刻許準又說:“可是老師說的,我不能不做。”

“所以呢?”唐岚問。

許準不答話,抱起書往前面走,将一摞書放在唐岚桌上,最後又彎腰抱起了桌子。

桌子不輕,許準額上都起了青筋,可是班上沒有一個人幫他。

像是一條清楚明白的楚河漢界,大家都默認了将他隔離開。做游戲不帶他,說話也不找他,搬座位也沒人和他說話。

唐岚眼睛忽然有些濕,心口的某處泛着疼。如果連她都不理許準了,那這世上,恐怕真的沒誰會對許準好了,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

過道很寬,兩個人走也不費力,唐岚上前幫他搬着桌子。

許準不走了,他垂下眼,沉默許久才說:“我不需要。”

不需要她的可憐,也不需要她一時起意的好。

他要的,是全部。

唐岚聞言松開了手,看着他一個人把桌子放在她座位邊,最後坐在凳子上,垂眸整理着課本。

過了一會兒之後,大家都趴在桌子上睡午覺。許準不睡,他在陌生的環境睡不着。

唐岚手上很多肉,可是胳膊卻纖細,她手肘擱在了他桌子上,趴着睡覺。

許準側眸,看見她的臉。她望着他這邊在睡,呼吸平緩,另一邊臉上還有紅印子。睫毛覆在眼睑處,投下大片陰影。

看起來乖巧又無害。

可是她說和他不熟。

許準用鉛筆戳她胳膊,想起聽魏玉石說過的三八線,起身從講臺上拿了一根白色粉筆。

唐岚揉了揉眼,睡意朦胧的看着他,輕聲問:“你幹嘛呀?”

許準指了指桌子,聲音木木的:“唐岚,你過界了。”

她撐着下巴,迷迷糊糊的笑了,點了點頭說:“嗯。”

許準用粉筆畫下一條線,沿着桌子邊緣畫的,筆直又工整,連手都沒抖一下。

一條白色的粉筆線橫在桌面上,公正得很,哪邊都沒偏袒。許準抿唇,低聲道:“你不許過界。”

唐岚愣愣的點頭,下意識的說好。

她又趴在桌上,手肘擱在粉筆線上,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許準剛才在說什麽。

他似乎說什麽,唐岚都不往心裏去。

可是他看着擱在三八線上的纖細胳膊,卻忽然抿着唇笑了。

還說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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