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陽光灼熱到有些刺眼, 甚至就連空氣都是燥熱的, 唐岚心跳有點莫名得快, 明明眼前許準只是個十歲未滿十一歲的小男孩, 可她卻想起了他長大後的模樣。
四年了，許準後來的樣子，唐岚其實有點記不太清了，她本來記憶力就不怎麽好，可卻隐隐記得，是好看的。
初中的時候，班上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許準, 甚至那時也有人偷偷問她，許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陽光打在他臉上，他神色莫名的認真嚴肅，眼眸漆黑。
唐岚輕輕點了點頭。讓他預約一下……也沒什麽的吧？唐岚這樣想。
許準便笑了，緊抿着的唇線緩緩向上揚起，甚至連眼睛裏也含了笑，眼底笑意濃的能暈眩人眼。
“可是，我有條件的。”唐岚仰起臉, 認認真真的說：“許準，我很不好追的。”
許準點了點頭, 還是很溫柔的樣子。
“你不可以阻攔我去做任何我喜歡做的事情。”唐岚皺眉，想起他上輩子的所作所為, 掰着手指頭一件一件的說：“你不能不讓我去上補習班，也不能不讓我和別的同學玩。”
“嗯。”許準答得溫順, 眉目都是溫和。
“還有就是，你不可以勉強我，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比如，在很累的時候和你睡覺。
許準想了想，倚在門框上低聲笑了笑，笑聲從胸腔裏震出來，他臉上浮現起兩個小小的酒窩。
唐岚第一次知道，原來許準也是有酒窩的啊！
許準伸出手，理了理唐岚的頭發，“好，岚岚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做，岚岚不想做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
？？？？
唐岚腦子裏轉了個彎，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Advertisement
她不愛和他睡覺，所以睡覺這件事，就交給他來做嗎？？？
很快，她就打斷了自己腦子裏面的這些不健康的思想。許準才十歲啊，十歲的小娃娃，有能懂什麽呢？
她已經全然忘記了，這個十歲的小娃娃，有多聰明。
許準脾氣很好的牽着她的手進了她房間，打開桌上被唐岚翻得破爛的初中數學練習冊，開始給她講題目。
他知道他的岚岚很聰明，很小的時候就懂很多東西，考試的時候在班上從來都是靠第一，甚至就連初中的題目都會做。
許準将這一切都歸結于一句話——他的岚岚，是天才美少女。
然而天才美少女的形象毀于數學。
她甚至分不清除和除以有什麽區別，甚至連簡單的排水防水問題都搞不懂，甚至看不懂高階方程。
許準不嫌她矮，也不嫌她笨，經常窩在她房間給她講題。
然後，這一道雙曲線的題目，他講了五遍，唐岚至今都不懂。
小女孩抓着鉛筆皺眉看着紙上的曲線，努力的将曲線與題目的方程式對應起來。
許準很有耐心，他趁着唐岚看題的間隙，打開了那張寫着情書的作業紙。作業紙下面被人用紅筆寫了三個字：朕已閱。
唐岚寫字很随意，隐隐又能看出功底，這三個字卻寫得龍飛鳳舞，看不出門道。
許準小心的将紙折好，偷偷放進了口袋裏。
這麽重要的信物，可不能搞丢了。
一道數學題，唐岚做了五個小時，期間還吃了頓飯，直到下午三點多鐘，唐岚還是沒能做出來。
她将目光投向了許準，讨好開口：“準準哥哥。”她眨巴着眼努力無辜的看向許準，盡量憤懑的說：“這道題它太難了，真的不是我不好好做。”
過了一會兒，她又強調道：“真的是它太難了。”
許準嗯了一聲，坐過來繼續給她講第十一遍。他講的很細致，連兩個數字的加減都要給唐岚講得清清楚楚，很簡單的地方都會列很長的式子。
唐岚聽得連連點頭，一雙眼裏映出題目，還有許準的臉。
許準壓下心底笑意，攥緊了口袋。
最後，唐岚依舊沒搞懂那道題。
或許有些東西，真的不是她努力就能做到的，比如數學，又比如鉛筆畫。
晚上的時候萬代雲陪唐立輝去參加一個聚會，留着唐岚和唐茂哲兩個人在家，許準還在唐岚房間裏面玩着她床上擺着的玩偶，直到唐立輝開着車走了，他才摸出了褲子口袋裏的兩張電影票。
魏玉石說的，男女朋友要一起看電影。
只是有些可惜，他現在和岚岚，還不是男女朋友。
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會是了。
唐茂哲吃晚飯後就跑去了魏玉石家打游戲，萬代雲不在，他能多玩好一會兒。他出門的時候恰巧遇到來他家的許準，他和許準打了聲招呼：“準準哥哥，你又來找我姐姐啊。”
許準站在唐家院子門前，沉默着點了點頭。
唐茂哲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封情書，想了想說：“對啦，我姐姐讓我轉告你，她是不會做你的男女朋友的。”
許準皺了皺眉，眼睛聚焦，看向了離他不遠的唐茂哲。
什麽意思？
唐茂哲揚起下巴，認真警告他：“還有啊，你別想了，我姐姐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親的，除了我，誰都別想親我姐姐。”
許準攥緊的手松了下來，他淡淡道：“我等一下和你姐姐去看電影。”唐茂哲啊了一聲，許準輕聲道：“這是只有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情。”
唐茂哲還沒去看過電影。唐立輝常常不着家，萬代雲管他管得嚴，他姐姐一放假就往補習班和準準哥哥家裏跑。他七歲了，還沒人帶他去看過電影。
“準準哥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帶着小哲一起去啊？”唐茂哲眨着眼，仰起頭望着許準。
那張與唐岚有三分相似的臉上，寫滿了我很可愛這幾個字。
許準往後退了幾步，解釋道：“我只買了兩張。”
“那我們一起去，不要姐姐去了。”唐茂哲當機立斷，拽着許準的衣擺哼哼唧唧的說：“我姐姐那麽矮，她不喜歡看電影的。”
許準安靜垂下眼，看向唐茂哲。
唐茂哲到他胸膛，唐岚……在肋骨的高度。
唐岚比唐茂哲，還要矮一點。
許準問：“你的意思是，長得矮了，就不可以看電影了嗎？”他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唐茂哲點頭，又反駁道：“不是的，這個只适用于我姐姐，我姐姐不可以的。”
許準拂開她的手，看向了已經站在門口雙手插着腰的唐岚，他低聲對唐茂哲說：“你姐姐，在你身後。”
唐茂哲驚恐回頭，果不其然就看見了面帶微笑的唐岚。他撒腿就跑，腿蹬了卻發現自己紋絲不動，唐茂哲仰起臉，發現許準已經提着他的衣領子，很有一股要把他提起來扔到地上的架勢。
許準問：“岚岚，是打，還是往死裏打？”
打？
還是往死裏打？
唐岚垂眸認真思考着這個問題，最後她說：“還是往死裏打吧。”她擺擺手，慷慨道：“準準哥哥，唐茂哲你随便打，打死了我都不和你計較。”
唐茂哲驚恐的哀嚎起來，最終許準松開了他。
許準抿了抿唇，醞釀了一會兒才說：“岚岚，我們去看電影。”
唐岚眼珠子撇向了唐茂哲，唐茂哲眨巴着眼睛拼命沖她使眼色希望她能拒絕。唐岚勾起唇笑了笑，走過去拉着許準的手往門口走：“好啊，我們走吧。”
許準溫順的跟着她走，她走的不快，他就配合着放慢了步子。
傍晚時分，天色有些低沉，電影院在離小區有幾條街的河邊。那條河是南城的護城河，河水清澈，每到晚上都有許多船只停靠，甚至有的時候，還能看見富豪在船上舉辦宴會。
唐茂哲倔強的跟在他們身後，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眼睛死死盯着唐岚的背影。
壞姐姐，天底下最壞的姐姐了。
沒有誰比唐岚更壞的了。
她不帶他看電影，還讓別人打死他。
她不知道嗎？小哲只有一個的，死掉了就再也沒有小哲了。
唐茂哲抹了抹鼻子，哼了一聲。
臨近晚上，街上行人很多，唐岚牽着許準的手輕聲和他着話，大多都是無聊至極的內容，許準聽得津津有味。他不怕內容無聊，就怕唐岚不樂意跟他說話。
沒一會兒，唐岚就察覺到自己的裙擺被人拽住了。她回過頭，看見了一臉可憐兮兮的唐茂哲。唐茂哲皺着小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明明，唐茂哲比她還要高。
唐岚無奈，他總是長不大，孩子心性。
許準說：“唐茂哲，你回去吧。”
唐茂哲倔強的搖了搖頭，表示：“姐姐去哪裏，我就去那裏。我死都不會離開姐姐的。”
許準聽了這話，皺起了眉。
唐茂哲，真的很礙事啊。
唐岚嘆了口氣，牽着唐茂哲的手說：“那你和準準哥哥進去看電影，姐姐在門口等你們好不好？”
“好。”
“不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許準抿唇，目光不善的盯着唐茂哲，最後把褲兜裏的電影票塞到唐茂哲手裏，沉聲道：“你一個人去，我和你姐姐先走了。”
唐茂哲委屈巴巴的盯着唐岚的臉，抽噎開口：“姐姐，你不能丢下我一個人的。”
“岚岚，你也不能丢下我一個人的。”許準側眸，抿起了唇。
唐岚試探性的問：“那我們就再買一張好啦？”
唐茂哲點頭：“嗯嗯嗯！我們在給準準哥哥買張票，讓他也能看電影。”
許準：……
三個人沿着護城河邊往電影院走，天色漸沉，街道上霓虹燈光亮起，唐岚走在中間，一手牽着一個人。
走到一半的時候，唐茂哲嘆了口氣：“好遺憾啊，今天都沒有和魏玉石哥哥打游戲。”
許準無言的走着。
唐岚教訓他：“唐茂哲，你都七歲啦，要好好學習了，不能整天只想着游戲。”
許準捏了捏唐岚的手，輕聲說：“我七歲的時候就從來不打游戲。”
唐岚疑惑地點了點頭，笑道：“我知道啊。”許準從來不打游戲，像是生來就對那些東西不上瘾。他自制力很強，通常都能控制好自己的行為。
唐茂哲哼了一聲，說：“魏玉石哥哥的游戲操作可溜了，我怎麽都玩不過他。”
許準不說話了。
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麽接。難道要承認，魏玉石真的很厲害嗎？
唐茂哲用腦袋抵了低唐岚的頭，嬉笑道：“姐姐，我也沒有整天想着游戲啊，我還想着姐姐呢。”
暗夜河邊停着許多船只，有一只格外華麗，唐岚多看了幾眼。
沒過多久，船板上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許陽嘉穿一身灰色西裝，手中拿着高腳杯，懷裏摟着一個衣着暴|露的女人。
河邊吹來陣陣河風，唐岚下意識的想到——
許準在她身邊。
察覺到唐岚腳步慢了下來，許準也停了下來，他疑惑地順着唐岚的目光看了過去。
還沒等他看清楚河邊究竟有些什麽的時候，他的脖子就被人勾住了。
他身邊的小姑娘雙手勾着他的脖子，迫使他看向她。
唐茂哲好奇地看着他們。
唐岚說：“許準，那邊沒有什麽的。”
愈是欲蓋彌彰，人就愈是想要看，許準擡眼，看向河邊。
下一刻，他的腦袋被人按了下來，他睜開眼，清晰地看到唐岚的臉。
霓虹燈光下，小姑娘一張臉隐在陰影裏，兩人隔得很近，彼此呼吸聲可聞。
許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垂眸，有些怔然地看着那張有些豔紅的唇。
她的臉是那種小孩子一樣的可愛，五官卻是說不出的精致，唐岚動了動唇：“許準，真的沒有什麽的。”
許準已經放棄了抵抗，他嗯了一聲。
河邊微風輕撫面頰，唐岚的頭發貼在他胸膛上，許準如被蠱惑一般，手臂穿過她的咯吱窩，像抱小孩子一樣的把她抱了起來，他傾身，吻上那張唇。
他還小，并不懂得□□，就算是親，也只是嘴唇貼着嘴唇。
唐岚被迫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以免自己掉下去，她有些呆呆的，眨了眨眼，屁股已經被許準放在他手臂上，許準抱着她的腿把她護在懷裏，紅着臉往電影院的方向走。
這這這……
唐岚反應過來的時候才覺得這種抱法……很羞|恥。
一般情況下，只有抱小娃娃才會這麽抱。
目睹全程的唐茂哲已經愣住了，他只是機械的跟在許準身後，最後撓了撓腦袋。
所以說……準準哥哥還是親了他的姐姐嗎？
唐茂哲有些不能接受，但看着許準抱着唐岚走路的樣子，又覺得有些搞笑。
唐岚伸手拍了拍許準的肩，掙紮着想下來。
她坐在他手臂上，看着他的時候要低着頭，然而許準也低着頭，唐岚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現在在想什麽。
只是，他大約是很高興的。
“許準。”唐岚已經放棄了思考，有些麻木的說：“我想下去。”
許準說：“我再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心跳的很快，有些不正常了，甚至就連才吃過的鎮靜藥都壓不住他此刻的心情。
只有抱着她才能平靜下來。
唐岚欲哭無淚的看了一眼唐茂哲。
她矮有什麽錯？！
矮就要被當成小孩子一樣抱着嗎？
她抓了抓許準的頭發，有些煩躁：“我不要這樣抱。”
許準這才仰起臉，他擡眼看向她，嘴唇被他自己咬的腫了起來，甚至下唇都破了皮。
他說：“我就抱一下，一下就把你放下來。”
“我要公主抱！”唐岚扯他耳朵，憤憤道：“我不是小孩子啦，哪有人這麽抱女朋友的？！”
她像一只沒有什麽攻擊性的貓，就算炸起毛，抓他的手卻沒用什麽力。
許準低笑起來，他用另一只手扯下唐岚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後才說：“那換成公主抱。”
許準高興的有些忘乎所以。
他一直咬着唇，直到坐在電影院座位上的時候，他還在想着剛剛的那個親親。
他的手指一直放在唇上，舌尖将唇瓣舔了又舔，直到嘗到血的味道後才停了下來。
唐岚撐着下巴看着電影。
唐茂哲坐在她身邊，懷裏抱着爆米花吃的咯嘣作響。
她似乎沒有受什麽影響，沒有很高興，也沒有很生氣。
許準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
他親她，開心的快要瘋了。
岚岚都沒有什麽感覺的嗎？
然而他不知道，這對于唐岚來說，已經不知道是和他之間的第幾個吻了。
親的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她此刻十分淡定，完全不似許準的慌亂和喜悅。
許準捏了捏大腿，是疼的。他又咬了咬唇，也是疼的。會疼就是說，是真的。
他真的，親了岚岚的嘴。
他強迫自己看電影，電影是一部青春片。許準看的索然無味，沒有絲毫的情緒觸動。
他帶入不了那種感情。
唐茂哲全程都是一張冷漠臉，面無表情的看着那些大人之間說着他聽不懂的話。
唐岚卻看的津津有味。
電影發生在高中時代，關于青春裏的暗戀。女主角最開始是那種殺馬特，畫風不忍直視，然而這樣的一只殺馬特，是他們班的第一名。
後來班上轉進來一個男孩子，男孩子眉目清秀，一直那個臉很容易讓人想起春日裏的清麗風光，他穿白襯衣，彬彬有禮的對同學們做自我介紹。
殺馬特對他一見鐘情。
她為了那個男孩子剪掉了不忍直視的‘拉風’發型，開始學着穿漂亮的裙子，甚至開始打扮自己，只是為了讓那個男孩子注意到她。
後來男孩子得了白血病死掉了。
殺馬特成了漂亮的少女，可是喜歡的男孩子卻死掉了。
最後的一幕，殺馬特撫摸着少年的墳墓，臉上帶着笑。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唐岚哭的稀裏嘩啦，不住地用唐茂哲的衣服擦眼淚。
許準：……
他看不懂。
也不明白，殺馬特為什麽要哭。
還有，唐岚為什麽也要哭。
他從褲兜裏摸出紙巾，遞給了唐岚，低聲道：“岚岚，別用唐茂哲的衣服擦了，用紙擦吧。”
唐茂哲附和道：“就是就是，姐姐你也太不講衛生了。”
唐岚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在昏暗的電影院裏，看着許準：“你不覺得很感動嗎？”
“感動。”許準僵硬的點了點頭。
唐岚就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淚，電影放完之後，很多人都陸陸續續出去了。
她伸出手抱住許準的脖子，忽然有些蠻不講理：“許準，你背我回去。”
電影裏的那個殺馬特少女，無端讓她想起了許準。
他曾為她做那麽多事，只是想她愛他。最後她沒愛上他，反而兩人成了仇人。
甚至，最後的最後，她死掉了。
死在了短暫的二十六歲。
許準從來不會拒絕她，他乖乖俯下身讓唐岚趴到他背上，背着背上小小的姑娘回家。
電影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天空像被拉上一層幕布，只有星月的光漏進天地。
霓虹燈閃爍着，路燈也很亮，沿河的這條街，繁華的不成樣子。
唐岚伸出手，讓月光落在手心，她垂眸，看向許準的後腦勺。她忽然忍不住想，殺馬特喜歡的少年死掉了，殺馬特還能好好活着，甚至還能在少年的墓碑面前笑着落淚。
那——
上輩子她死了，許準呢？
……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會很難過？
肯定是會難過的吧，他那麽喜歡她，喜歡到想把命都送給她。
甚至後來鬧成那樣，都想着和她糾纏在一起。
甚至，重生回來之後，她發現了那麽多上輩子沒有發現過的秘密。
比如，許準從小就喜歡她；比如，許準很聽她的話；比如，他會徹夜不睡覺，趴在窗臺上望着她的房間。
他還會在她去上補習班的時候，偷偷默默跟在她身後，想一直沉默的小尾巴。
只是他太沉默，她不問，他就從來也不說。默默地将那些情緒自己消化，默默地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面，自己舔舐着傷口。
唐岚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了。
明明，她不是那麽傷感的人，可是這一刻卻忽然很想很想哭。
許準好可憐。
他真的太可憐了。
愛一個人很累，可他卻曾默默喜歡她那麽多年，最後的最後，也只是拼着自己的命都想護着她。
她将臉埋進許準的頸窩裏，抽抽噎噎的說：“許準，你好可憐啊。”
全然不覺得自己可憐，反而覺得親了她之後，開心的忘乎所以的許準愣了愣：……
“別哭了。”她一哭，他心口就泛着疼，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拉扯着，帶動着那些麻木了許久的情緒，他想了想，安撫道：“岚岚，我不可憐的。”
唐岚還在哭，唐茂哲遠遠跟在他們身後，只覺得兩人之間肉麻之極，他不想摻和進去。
“可是你好可憐啊。”唐岚悶聲道：“你真的太可憐了。”
許準腳步頓了頓，他垂下眼眸，聲音莫名溫柔，帶着幾分笑意：“那，岚岚，我都這麽可憐了，你就憐惜我一點好不好？”
“不行！”唐岚斬釘截鐵的打斷他。
許準的心莫名沉了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低聲問：“為什麽不行？”他聲音太小，唐岚沒有聽到。
唐岚自顧自的夾住了他的腰，又努力往他身上爬了爬，唐岚反駁道：“一點怎麽夠！”她又道：“像你這麽可憐的人，要很多很多的憐惜才可以。”
還沒等許準從這份喜悅裏反應過來，唐岚又嘆了一句：“诶，你真的太可憐了。”
許準用手托住她，低聲說：“嗯，我很可憐的。”
河邊有擺着地攤買各種花燈的，各種形狀的都有，只是大多生意不好。
唐岚從他背上跳下來，拉着他的手說：“許準，我帶你去放花燈。”
不僅要帶你放花燈，還要帶你去做很多很多開心的事情。
這一刻，唐岚如是想着。
一盞花燈十五塊錢，富有的唐岚一下子買了三盞，掏錢掏的爽快到讓許準忍不住側目。
唐岚給錢的時候，擺攤的少年找着零錢，少年将錢遞給她的時候，唐岚才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是這一眼，卻讓她生生挪不開目光。
少年身邊放着一盞燈，有些昏暗，就連路燈都比那盞燈要亮。他手上拿着課本，就着燈光在看，直到唐岚給錢的時候他才起身招呼起了他們。
沒人這麽做生意的，帶着幾分桀骜，給人一種視錢財如糞土，卻又不得不仰仗着糞土生存的感覺。
然而這人是于志橋，唐岚便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她喉嚨梗了梗，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穿一身灰舊破敗的衣裳，一張臉卻清俊，像極了冬日裏不肯被雪壓彎脊梁的紅梅，卻又似高傲的青竹。
這個人，是她的初戀，是她真心喜歡的第一個人。
于志橋問：“小姑娘，你的錢不要了嗎？”
許準若有所思的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年。
岚岚現在肯定覺得，這個人比他還要可憐了。他穿得比他破舊，甚至給人一種灰撲撲的感覺。
許準從兜裏摸出幾張鈔票，扔在了擺着花燈的攤上，他一言不發的單手拿起了唐岚看中的那三盞花燈，另一只手牽着唐岚走了。
許準想，他不能再讓岚岚待下去了。那個少年真的是太窮了，太可憐了，甚至就連點燈看書的錢都沒有，只能借着路燈看。
比起可憐來，他比不過那個人的。
唐岚呆呆愣愣的跟着他走，腦子裏漿糊一樣轉不動了。
許準咳了咳，在湖邊彎下腰，他回頭，面不改色的對唐岚說：“岚岚，我給了他很多錢，他不可憐了。”
唐岚點了點頭，她眨了眨眼，最後收起了自己的情緒：“我們放花燈吧。”
“嗯。”
唐茂哲覺得兩人之間太惡心，就沒跟上來，只是倚在路燈下默默用各種話吐槽着唐岚。
沒過多久，于志橋追了上來，少年在夜裏跑的飛快，身上舊舊的襯衣被風吹的鼓起來，他拜托臨攤的老爺爺幫他看着攤子，手上拿着許準扔下的錢追了上來。
他在河邊停了下來，說：“那個，小姑娘——”他伸出手，把鈔票遞給唐岚：“你們的錢。”
唐岚回頭，看着比自己高了兩個腦袋的于志橋，說：“不用了，給你的。”
看他過得這麽窮困潦倒，唐岚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高中那幾年，于志橋就是靠着獎學金和貧困生補助活下來的。他很努力，也陽光向上，像一株在絕壁上開出花的倔強生命。
于志橋如今還不認識她，他笑了笑，輕聲道：“小朋友，哥哥不要你的錢。”
許準說：“她不是小朋友。”
“啊？”于志橋沒反應過來，摸了摸腦袋還是将錢塞到了唐岚手裏，然後他就聽到那個男孩子說：“岚岚是我的女朋友。”
岚岚？
于志橋在心裏念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因為這個名字，他多看了唐岚一眼。
大約是個還在念幼兒園的小朋友，只是一張小小的臉卻分外精致，一看就是那種蜜罐子裏嬌養長大的富貴人家的小孩子。
所以……
于志橋忍不住想，現在富貴人家的小孩子都流行早戀嗎？
他說：“這樣啊。”說完，于志橋便轉身走了，走的時候唐岚聽到他念：“岚岚？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唐岚垂下眼，看着手裏幾張鮮紅的鈔票。紙張還是熱的，上面似乎還有于志橋的體溫。
“岚岚，放花燈了。”
許準皺眉，有些不高興。好像自從那個比他可憐許多的男孩子來了之後，他在岚岚這裏的待遇一下子就……降低了。
甚至，岚岚現在都開始無視他了。
唐岚嗯了一聲，把錢塞進他褲兜，沉默着陪他放起了花燈，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全然沒有發現許準一直盯着她看。
每個女孩子心裏，大約都會有那麽一個念念不忘的人。
于志橋于唐岚便是如此。
青春年少時，愛的熱切勇敢，哪怕經年，唐岚想起初戀，心裏依舊是甜中泛着酸。
許準曾利用許家的權勢，逼得于志橋轉了學。
直到許準湊近，唐岚還是愣着的，許準按着她的腦袋，一下子就親上了她的嘴。
一觸即離。
唐岚看向他，輕聲問：“怎麽了？”
許準哼了一聲，咬着已經被咬的紅腫的唇，從鼻孔裏出氣，他嚴肅道：“岚岚，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可憐了，所以——”
唐岚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話：“所以呢？”
“你只能，只能……只能憐惜我一個人。”
他聲音低了下去，花燈浮在水面上，順着護城河河流往遠處漂，三盞花燈，漂向不同的地方。
唐岚點了點頭，笑着說：“好啊，只憐惜你一個人。”
許準連耳垂都紅了，一顆心像泡在蜜罐子裏一樣，甜到發膩。
人與人之間，總是要做出取舍的。
唐岚一直都知道這個道理的。
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兼得。
她心已經偏向許準，就不可能再偏向別人。就像很多年前，她喜歡于志橋，所以哪怕是死，都不想去愛許準。
然而她已經死過一次了。
她想去對許準好，這種好，好像已經不僅僅是因為愧疚，更多的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憐惜和心疼。
她不想讓許準難過，她想讓他開開心心的，這輩子都活的高興，一生都不悲苦。
回去的路上，她趴在許準的背上，手卻攀上他的肩，順着肩膀摸到他的胸口。
胸口的那顆心一下一下的跳，跳的規律而猛烈。
許準咽了咽口水，身體都繃住了，然而唐岚只是摸了摸，就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有些失望，卻想不出自己在失望什麽。
唐岚低聲問：“許準，你今天開心嗎？”
“有一點開心。”
許準低下頭，忽然有些煩躁。
唐岚說話的時候貼着他的耳朵，呼吸噴在耳郭上，他心跳一下子失了規律，身體也異樣的難受。
唐岚摸摸他腦袋，低聲笑道：“那許準，我以後讓你更開心好不好？”
“……嗯。”
好半天，許準才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個字。
他已經很開心了，只要她陪着他，他就很開心了。
時光飛逝，終于等到小升初考試。
成績出來的時候，楊老師特別高興。
兩個全市第一都在她班上，一個是唐岚，一個是許準。
李老師給他們發成績單的時候，臉上雖然繃着，可眼裏卻是笑着的。
雲學義這兩年長高了很多，不再和唐岚同桌，唐岚的同桌換成了一個個子小小的女生，她也不再在數學課上講小話了。
李老師一本正經的對唐岚說：“你看，老師當時讓你換同桌是對的吧，換了個同桌之後，成績立馬蹭蹭就上去了。”
這話讓雲學義氣了好長時間，然而還沒等他氣完，就接到了許準家發的帖子。
許陽嘉很高興，說要請老師和班上的同學們吃飯。
唐立輝卻低調，他只是偷偷給唐岚塞了六千塊錢，同時鼓勵她：“岚岚要繼續好好學習，岚岚是最棒的了。”
許陽嘉在酒店請客，老師基本都來了，然而同學裏面來的人卻很少，只有三個人。
一個是唐岚，一個是雲學義，還有一個，是坐在許準前桌的一個男生。
許陽嘉臉色便不太好，然而還是高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