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醒了……”

氣若游絲的聲音在虛空中飄蕩。

他睜開雙眼,動了動幹澀的唇。

那個聲音繼續有氣無力地念叨,仿佛已經厭倦了自己要說的話,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很含糊:“第九個了,先看《攻略》吧。”

他:“……?”

他頭疼欲裂,沒心思考慮聲音從何而來,而是先嘗試着挪動手腳。

鎖鏈相撞的聲響從手腕處傳來,緊接着,刺痛仿佛潮水,轟然而至。

他倒吸一口涼氣,手指微微發抖,震得鐵鏈如同獸吼,沉悶的聲響由近及遠,水波般蕩漾開來,最後隐沒于他的頭頂。

噗通。

一顆石子從天而降,砸在水裏,濺起無數冰涼的水花。

縱使眼前漆黑如墨,他依舊猜出自己被囚禁在沒有光的山洞裏。

“我是誰?這是哪兒……你又是誰?”他向那道聲音提問。

“你閉上眼睛,我把《攻略》傳到你的神識裏。”那聲音和病入膏肓的病人的差不多,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耳朵邊晃。

他強忍不适,瞪圓了眼睛,刺目的白光正在視線的盡頭炸裂——

古樸的書卷破光而出,書裏記錄了一個名叫珞瑜的劍修的奮鬥史。

珞瑜幼時失去父母,為了報仇,拜師于浮山派的承影尊者門下,卻因為天賦異禀,遭到承影尊者另一個徒弟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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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徒弟不僅阻撓他報仇,還試圖誘他入魔。

甚至為了将珞瑜趕出浮山派,與魔俢裏應外合。

好在承影尊者及時出手制止,救下珞瑜,免去一場大禍。

…………

“你看完了嗎?”虛弱的聲音适時響起,“看完了,就準備準備吧。”

“準備什麽?”他不明所以。

那道聲音卻沒有再響起,而他眼前的《攻略》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手背彌漫起的火燒般的劇痛。

“我把《攻略》放在你的神識裏,你想看的時候,随時都可以擡起右手查看。”

“等等。”察覺到對方離去的念頭,他連忙出聲詢問,“可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叫燕容意,是個劍修。”

“燕容意?”他艱難地扭動着脖子,循聲望去:“你又是誰?”

宛若實質的黑霧翻滾起來,片刻,裏面傳來了回答:“我是你在這個世界的引導者。”

“好吧,引導者。”燕容意舔了舔幹澀的唇,嘗到了腥甜的血腥味,“你之前說的第九個,是什麽意思?”

“第九個就是第九個。”引導者笑聲古怪,周身黑霧顫動。

“……你是穿到這具身體裏的第九個人。”

話音剛落,洞穴內陰氣彌漫,寒意徹骨。

可燕容意紋絲不動,甚至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預期中人修吓得屁滾尿流的畫面沒有出現,引導者困惑了:“你難道不想知道前面八個穿越者的下場嗎?”

“……你會告訴我?”

引導者冷哼:“你又沒問。”

他只好極其不走心地問:“前八個穿越者去哪兒了?”

“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引導者裝腔作勢的調子拿捏得分毫不差,假裝沒看見燕容意翻起的白眼,自顧自道,“前幾任穿越者利用這具身體,幹了些……不好的事情。你被關在這兒,就是拜他們所賜。”

“有多不好?”燕容意聯想到《攻略》提及的故事,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引導者卻陷入了沉默,連帶着顫抖的黑霧都消散了。

“你還在嗎?”

回答他的是空蕩蕩的回聲。

引導者消失了。

燕容意不甘心地晃動着手臂,試圖掙開鎖鏈,然而,回應他的是從四肢百骸泛起的,猶如針紮的劇痛。

他悶哼一聲,咬住唇。

哐當,哐當,

鎖鏈撞擊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但很快,平穩的腳步聲彙入了巨響。

來者修為深厚,性情沉穩,走得不急不緩,還帶來了一捧微光。

燕容意就像是趨光的飛蛾,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跳動的光影晃動。

“你醒啦?”光團落在了他面前。

原來發光的不是燈火,而是一只被關在金絲籠裏的雀鳥。

這只鳥有着土黃色的羽毛,尾羽卻是燃燒的火焰。

火光映亮了一張雌雄莫辯的臉。

“師尊讓我接你出去。”他開口,是清脆的少年音,細碎的頭發遮住了秀麗的眉眼,神情中透露出幾分腼腆,“師尊向來偏心你,這次應該……”

“忘水,你和這種人廢什麽話?”冷不丁,一道刻薄的聲音打斷了少年。

說話的竟是籠子裏的鳥。

“扶西,不要這麽和燕師兄說話。”忘水擡起胳膊,将金絲籠拎高,噼裏啪啦的火星也随着他的動作四散開來。

燕容意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忘水身上雪白的長袍,和袍角袖口繁雜的暗金色紋路。

他的頭開始疼,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紛至沓來。

那是浮山派弟子慣有的着裝。

普通弟子着有白紋的藍袍,天賦高的弟子着燙金紋路的白袍。

忘水很顯然是天賦高的弟子。

“燕師兄,你莫要怪扶西。”忘水教訓完籠中的鳥,憂愁地望向他,“這回的确是你做錯了事,受此懲罰,怨不得別人。”

燕容意:“……”

他是個套着“燕容意”軀殼的冒牌貨,完全不敢反駁。

說來也怪,他并沒有穿越之前的記憶,只覺得自己不是此間之人。想來,是先前出現的引導者做的手腳。

忘水把金絲籠放在地上,打開籠門,轉身歉意地對燕容意笑笑:“燕師兄,鎖住你的是縛龍鎖,要打開……得吃點苦。”

少年眉目如畫,嗓音如泉水叮咚,燕容意眼神一飄,控制不住地點頭:“有美人在側,我還怕什麽疼?”

忘水面色微醺,似嗔似怨地瞪他一眼。

名為扶西的鳥見狀,嘎嘎怪叫着騰空而起:“燕容意,你還是這麽死性不改!”

燕容意:“……?”他怎麽了?

扶西憤怒地扇動着羽翼,火星如雨滴般落下:“你忘了之前叫忘水美人,被師尊罰跪的事情了嗎?”

燕容意:“……”

燕容意輕咳一聲,心虛地移開視線,心道,這具身體的不知道第幾任穿越者很可能和他一樣,滿嘴跑火車。

“你真是、真是……不可理喻!”扶西貧瘠的詞彙量無法表達出內心的憤怒,幹脆飛到鎖鏈一頭,用爪子抓着鐵鎖拼命搖晃。

燕容意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間僵硬。

“扶西!”忘水驚呼出聲,祭出飛劍,騰空而起,将憤怒的鳥抱在懷裏,“縛龍鎖鎖住了燕師兄的琵琶骨,你這樣鬧,他會痛的!”

“痛才好!”扶西在忘水懷裏掙紮,迸濺的火星卻沒有傷到他分毫,爪下的力氣也收了回來,“他不吃苦頭,能長記性嗎?”

“燕師兄只是……只是有些特殊罷了。”

“有些特殊?”扶西冷笑。身為一只鳥不像鳥,雀不像雀的生物,它竟然也會冷笑:“能和那些家夥串通一氣,他不是‘有些特殊’而已吧?”

話音剛落,見忘水因為自己的話,身形搖晃,差點從飛劍上跌下來,登時恨鐵不成鋼地瞪向燕容意。

被鎖在縛龍鎖上的燕容意有些牙疼。

他沒聽明白忘水和扶西在說什麽,卻也知道他們在為自己争吵,就算是個冒牌貨,也不得不出聲道:“好疼啊。”

剛剛沒有光,燕容意并不知道自己傷在了何處,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現下借着扶西尾巴上的光一看,登時吓得頭皮發麻:除了拴住四肢的鐵鏈,還有兩條手腕粗的鐵鏈穿過了他的琵琶骨,生鏽的鎖環深深地凹陷在皮肉裏。

約莫是被囚禁的時間太長,肉與鐵鏈難舍難分,膿水把衣袍染成了幹涸的血色。

“啊,燕師兄,我這就救你出來!”忘水回過神,強打起精神,踏劍飛至洞穴頂端,也不知道如何運作了半晌,六條鐵鏈突然同時開始震動。

而被困于縛龍鎖中的燕容意慘叫出聲,耳畔響起震耳欲聾的嗡鳴,又于某一刻歸于駭人的沉寂。

他聽見鐵鏈在血肉中游走,宛若開刃的尖刀,刺破血管,割斷皮肉,帶着腥甜的血液,破衣而出,最後蛇似地游進洞穴,消失在黑暗裏。

“燕師兄!”忘水踩劍俯沖而下,慌忙扶住燕容意的胳膊,生怕他跌倒。

那只叫扶西的鳥也叼住了他的衣角。

燕容意背後冷汗涔涔,臉上血色褪盡,還有心情近距離觀察忘水的長相:“真是個小美人——”

話說一半,沾血的衣擺就被扶西用尾巴點燃了:“燕容意,你他媽不要臉!”

燕容意此刻渾身無力,連擡指頭的勁兒都沒有,黑着臉瞧自己衣角上的火星:“你……”

“我什麽我?”扶西擡起翅膀,兩三下将他衣袍上的火星撲滅,“你活該!誰叫你以前總欺負我?風水輪流轉,知道怕了吧?”

“扶西。”扶着燕容意的忘水輕聲嘆息,“燕師兄被關在思過崖十年,修為盡失,你不要與他生氣。”

燕容意聞言,順勢靠在忘水肩頭,虛弱無力地附和:“是啊,我快不行了……忘水剛剛說了吧?師尊要見我,如果我沒見到他就被你燒死,你猜師尊會不會生氣?”

扶西快氣死了:“燕容意,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每次都拿師尊當擋箭牌,你……你到底給師尊灌了什麽迷魂湯?你都做了這麽多錯事,師尊還是不肯将你趕出浮山派……簡直荒唐!”

炸毛的小鳥在他們身邊飛來飛去,燕容意心不在焉地聽着扶西抱怨,餘光打量着洞穴的牆壁,發現上面刻滿了繁雜的陣法。

忘水說這裏是思過崖,那麽這些陣法一定不是好東西。

燕容意忍不住擡起胳膊,蒼白的指尖尚未觸及牆壁,就被忘水按住了。

“燕師兄,碰不得。”忘水的嗓音裏夾雜着痛苦的戰栗,“你……你會受傷的。”

燕容意怔住,目光落在自己被按住的手上——那裏多了一朵紋路精致的血色蓮花。

他數了數,九片花瓣,片片泣血,彌漫着不祥之兆。

“因為這個?”燕容意擡起胳膊。

忘水撇開視線,竟是有些哽咽:“嗯。”

他見不得美人落淚,滿心憐惜,腆着臉湊過去打趣:“哎呦,這蓮花是文在我手上,又不是文在你手上,你難過什麽?”

忘水聽了這話,垂下眼簾,悶悶地扶着燕容意往前走。

空蕩蕩的洞穴仿佛沒有盡頭,忘水的嗓音染上了一層寂寥:“燕師兄莫再同我開玩笑了。等會兒見到師尊,你先認錯,認完錯就求他老人家救你的性命……等一切事罷,你若不想再見到那個人,我就陪你出去游歷!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哪兒。天大地大,燕師兄何必執念不可求之人呢?”

一通長篇大論砸下來,燕容意眼冒金星,滿嘴答應:“好好好。”

實際上,他連忘水在說什麽,都不知道。

引導者給的《攻略》寫得太籠統,除了浮山派和承影尊者,唯有主角珞瑜有姓名。

至于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忘水和扶西……寥寥數百字,哪裏有提及?

或許把《攻略》往後翻幾頁,另有乾坤,但燕容意瞧了眼近在咫尺的忘水,沒好意思擡起右手直接看。

他換了個姿勢,将重心從左腳移到右腳,沒話找話:“你們不覺得我和以前有什麽不同嗎?”

燕容意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忘水和扶西齊刷刷僵住,繼而一左一右夾持着他,警惕得仿佛他下一秒就要逃跑。

燕容易眉心一跳:“怎麽了?”

扶西抖着翅膀,冷嘲熱諷:“你還好意思問?”

燕容意:“……?”

“是狗改不了吃那啥玩意,你果然是個混蛋!”他的沉默激怒了扶西,小鳥在半空中撲騰,滾燙的羽毛四處亂飄,“你不要臉!”

燕容意:“???”

燕容意覺得自己拙劣的演技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幹脆放棄治療:“其實,我失憶了,以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全忘了。”

扶西:“啧。”

燕容意:“真的。”

扶西:“你以為我會信嗎?”

燕容意:“?”

扶西尖叫:“這是你第九次和我說自己失憶了,白癡!”

燕容意:“???”

媽呀,失策。

原來所有穿越來的兄弟都不想演戲。

但是燕容意還是想據理力争一下:“真的,沒騙你。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不信,你可以問我別的事,我絕對一問三不知。”

扶西聞言,黃色的豆豆眼眯起,小腦袋湊到他面前:“哦。”

燕容意:“???”

扶西:“前八次你也是這麽騙我的。”

燕容意無語凝噎:“……”

“被我識破了吧?”扶西把腦袋塞進羽毛,洋洋得意。

……不是,前面幾個穿越者到底有什麽毛病???

燕容意沒敢把腹诽宣之于口,他沉痛地伸出手指,對天發誓:“我真的失憶了,我都不記得你倆的名字。”

扶西冷冰冰地說:“好啊,那我考考你,你要是答不上來,我就信你,如何?”

燕容意激動道:“來來來。”

扶西:“你見我第一面的時候,叫我什麽?”

燕容意哪裏知道前幾個穿越者給扶西取了什麽外號,他盯着炸毛的小鳥,随口胡謅:“錦毛雞?”

微風拂過,幾片漂亮的羽毛徐徐飄落。

扶西尾巴上的火光陡然炸開,繼而洞穴裏傳來憤怒的咆哮:“錦毛雞你大爺!!!燕容意,你還敢說自己失憶?我再信你的話,我就是頭豬!!!”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大吉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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