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被月影紗包裹的承影劍穩穩地插在地上,劍柄上纏繞的紗布在風中緩緩地浮動。

忘水和白霜驚訝地對視一眼,以為承影尊者有所囑托,主動跪拜:“參見尊者。”

燕容意也遲疑地曲起腿,試圖跪下,卻不料承影劍再次發出熒光,然後他的腿就被無形的靈氣托住了。

燕容意:“……”

緊接着,這道靈氣猛地将他托了起來。

燕容意:“!”

承影劍也緩緩升起,最後橫在他腳邊,不服氣似的,打了幾下他的腳底板。

忘水和白霜:“……”

燕容意哭笑不得,示意忘水和白霜起身:“師父的劍可能……不想讓我上別人的劍。”

“我早該想到的。”白霜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撣着手裏的灰,一邊酸溜溜地嘀咕,“以前師尊也是這樣,但凡法器,只有你能碰。”

忘水笑着起身:“這樣也好,省得我擔心白霜禦劍時顧不上你。”

白霜不服氣地扭開頭,踏上春雪劍,垂着頭生起悶氣。

燕容意在承影劍上站了會兒,最開始的新奇勁過去了,開始擔心自己會從劍上掉下去。

他是個什麽都不會的穿越者,要是下山的途中從承影劍上掉下去,玩笑就開大了。

直接摔死倒也罷了,說不準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過去的記憶也能恢複,若是沒摔死……“承影尊者座下首徒連禦劍都不會”,或者“承影尊者的本命飛劍把徒弟掀飛了”的流言就要滿天飛了。

到時候,就算他不覺得丢臉,他身邊這群視承影尊者為神明的師弟,也能把他直接丢到浮山下喂巨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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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飛啊……”燕容意喃喃自語。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忘水已經讓新入門的弟子拿着名牌,按順序走進了傳送陣。

浮山派的下山陣法由專門的長老看管,什麽時候,誰下了山,都會記錄在案。

比如今天,能走進傳送陣的,只有浮山派剛入門的新弟子。

等日後,他們在丹田中凝聚出劍丸,學會禦劍,下山的限制才會相對寬松一些。

燕容意眼熱地望着剛入門的弟子繼而連三地消失在陣法內,差點脫口而出,自己也想走傳送陣。

結果嘴還沒張開,腳下的承影劍似有所感,趁他丢人現眼之前,猛地一聲劍嘯,帶着他化為流光,紮進了厚厚的雲層。

“燕師兄?”白霜似有所感,低頭眺望山門下的雲海。

那裏月色浮動,雲卷雲舒,巨鲲的羽翼時不時在雲海下攪風弄雨。

“沒事的。”扶西飛到他身邊,安慰道,“師尊的承影劍帶着他下山,能出什麽事?”

“可燕師兄修為盡失,如何能禦劍?”白霜還是不放心。

扶西嘎嘎地叫着,尾巴上抖落了幾顆火星:“他可是師尊的親傳弟子,禦劍比走路都要熟練,沒有修為又如何?”

白霜猶豫着點頭,見忘水還在安排新入門的弟子走進傳送陣,便走過去幫忙。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忘水身後,欲言又止。

“擔心燕師兄?”忘水好笑地與他耳語,“既然擔心他,就不要老是和他鬧別扭。”

說完,招手讓一個滿臉緊張的弟子站在自己身邊:“閉上眼睛,不要緊張,深呼吸,再睜眼就到山下了。”

弟子紅着臉說:“多謝師兄指點。”

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白霜等弟子離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不是擔心他,我是要還當年他救白柳性命的恩情。”

“我知道。”提起白柳,忘水也是滿臉感慨,“聽說燕師兄為了救白柳,差點自爆丹田,才見到師尊。”

“嗯,還斷了手腳。”白霜咬着牙,硬邦邦地說,“是我欠他一條命。”

“燕師兄聽見這話不會高興的。”

“我管他高不高興?”

“白霜……”忘水無奈地搖頭,“我看,就是因為你每次提起過去的事,就是這幅态度,燕師兄才喜歡假裝失憶。”

“呵,我逼他了?……再說,就算他不記得了,我也不能忘。”白霜的腳尖在春雪劍上點了兩下,自嘲道,“有時我倒盼着他真的失憶,否則勾連魔教,怎麽會是他做出來的事?”

“白霜。”忘水聞言,蹙眉低呵,“慎言。”

白霜冷着一張臉,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師兄,你也覺得那件事是燕師兄做的嗎?”

忘水送走最後一個弟子,握着逍遙劍,緩緩搖頭:“我從未懷疑過他。”

“那你為何……”白霜神情微喜。

忘水踏劍飛至他身側,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也看過忘憂谷死去弟子的記憶。”

白霜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

他低聲喃喃:“師兄,你別說了……”

“那些弟子,的确死于燕師兄之手。”忘水殘忍地打破了白霜最後一絲幻想。

雲海之下,電閃雷鳴。

燕容意踏劍立于風雨之中,耳畔是巨鲲攪起的狂風呼嘯,眼前閃過一道又一道淡紫色的閃電。

但他穩穩地站在承影劍上,在雨幕中靈巧地穿梭。

或許這具身體原來真的很有天賦,禦劍飛行如履平地。

就算穿越來的他對修仙一竅不通,依舊暢暢快快地體會了一把遨游天地的暢快。

只是在燕容意看不見的身後,透明得近乎只有在閃電亮起的瞬間,才能隐約看清輪廓的身影,從始至終都緊緊地擁着他的腰。

承影尊者很後悔。

尋常弟子下山,掐個訣就能躲避風雨,可燕容意沒了修為,真一頭撞進浮山下的電閃雷鳴,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他祭出元神,一邊操縱承影劍,一邊為自己失去修為的徒弟遮風擋雨。

許多年前,燕容意剛成為他徒弟的時候,也是這樣,只知道悶頭往前沖,第一次禦劍就敢往浮山下飛,若不是他追上去,怕是剛收的徒弟就被巨鲲的羽翼直接拍進幽冥,燒沒了。

承影尊者微微蹙眉,不記得那時自己是如何教導燕容意的了。

有過責罰嗎?

必然有。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為,承影尊者不會因為對徒弟産生悖德的情感,就将他教成菟絲花。

不過現在的燕容意,是承影尊者想大意,也不敢大意的脆弱存在了。

穿過雲層之前,燕容意耳畔傳來巨鲲的長吟。

餘光裏,墨藍色的龐然大物在雲海中緩慢地翻滾,他剛剛就是從巨鲲的羽翼下穿行而出的。

這種唯一能在幽冥中自由穿梭的瑞獸,成群結隊地背着天下第一劍宗,在雲海之上遨游。

燕容意心裏突然湧起萬丈豪情,一人一劍,沖出細密的雲層,來到了繁花似錦人間。

滾滾紅塵,轟然而至。

天上星,地上光,連成了絢爛的光海,仿佛九霄的銀河傾瀉在了地面,緩緩地流淌。

承影劍一點一點放慢了速度,燕容意隐約捕捉到一絲熟悉的嘆息。

他倉惶回首,看見的卻只是不斷湧動的雲,和一輪挂在天邊的上弦月。

片刻,忘水和白霜雙雙沖出雲層。

“燕師兄!”白霜見他,立刻踏劍飛過來,“你沒事吧?”

白霜原本已經安下心,可穿越巨鲲攪動的雲海時,見漫天電閃雷鳴,登時心亂如麻,要不是忘水在身邊拉着,就要撞上巨鲲的翅膀了。

跟着飛過來的扶西也叽叽喳喳地叫:“燕容意,白霜擔心你,差點……嗷!”

可憐的重明鳥話未說完,就被兩團淡藍色的真火包裹,瞬間栽向地面。

燕容意立刻把剛剛聽見嘆息的事情抛在腦後,揣着手,揶揄:“這麽擔心我啊?白木頭,你這樣,我要懷疑,你是喜歡忘水,還是喜歡……啊!”

這回被淡藍色真火包裹的換成了他。

燕容意被真火裹挾,化為一團巨大的藍色火光,在陣法前的弟子的驚呼聲中,沖向地面。

好在承影劍在落地之前,穩穩地停了下來。

饒是如此,燕容意也出了一身冷汗。

“搞什麽?”他趕忙從劍上跳下來,抱怨白霜的同時,也在發洩對承影劍的不滿,“你不會連真火都怕吧?”

承影劍自然不怕白霜的真火。

但承影尊者生氣的時候,就不一定護着他了。

“承影劍”聽了燕容意的碎碎念,登時豎起,對着他的屁股連打三下。

燕容意當着滿院弟子的面,不敢妄動,生怕出糗,但是後落在院中的白霜,就不那麽給他面子了,當衆哈哈大笑:“連劍都嫌你話多!”

燕容意黑着臉轉身,将承影劍牢牢抱在懷裏,咬牙道:“打是疼,罵是愛,師尊對我的好,你懂什麽?”

“好好,你說什麽都有理。”白霜見他被揍,心情大好,也不和他争吵了,走到新弟子面前時,嘴角擒着笑,“來,大家再把名牌拿出來,我們核對一下人數。”

“燕師兄還是慎言吧。”忘水走在白霜身後,悄悄勸燕容意,“尊者的本命飛劍內,說不定已經有劍靈了,你說什麽,它都會告訴師尊的。”

忘水此話,只是吓唬燕容意。

世間法器多如牛毛,沒有一個生出靈智。

就算是承影尊者,本命飛劍也萬萬不可能開口說話。

燕容意也沒把白霜的話當真。

他捧着劍,見它沒有再掙脫自己的懷抱,無聲地松了口氣。

而浮山山頂的洞穴內,承影尊者捏碎了掌心裏由靈氣凝聚而成的茶杯。

“打是疼,罵是愛……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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