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狂風怒號,淩九深漆黑的衣袍在風中翻飛,他如同一只失去羽翼的蒼鷹,悲傷地矗立于天地之間。

“容意……”淩九深死死攥着那柄魂燈,片刻,驟然起身。

浮山上下,萬劍齊鳴。

連修為深厚的七位長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本命飛劍,露出驚慌的神情來。

同一時間,淩九深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而幽冥秘境內天崩地裂,原本分散在各地的修士們齊齊墜入第三重關卡。

極樂花海亮如白晝,風中卷起了細雪。

忘水等人茫然地從地上爬起,見半空中浮現的漆黑人影,皆怔住,繼而倉惶跪拜:“師尊!”

承影尊者并不理會,他擡手,五指微微一顫,掐住了“不愁”的咽喉。

“不愁”吐出一口夾雜着內髒的血,面容扭曲,頃刻間化出原型,原是忘憂谷的鬼修鬼夏。

“承影……承影尊者……”鬼夏自知難逃一死,哈哈大笑,“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劍修又如何?你……你的徒弟已經被幽冥之火……吞噬了……咳咳!”

“胡言亂語。”細小的冰晶彙聚在半空中,折射着極樂花幽藍色的光,映照着承影尊者滿臉的肅殺。

鬼夏嘴角的血跡瞬間凍住,變成大小不一的血塊,撲簌簌地往地上落下去。

但鬼夏絲毫不懼:“你……殺了我……又如何?”

“他……死了……我替……替兄長報仇……報仇了……”

“胡言亂語!”承影尊者聽不得半個“死”字,眼底閃過邪惡的紅光,呼吸間,周身的冰晶伴随着“噗嗤”聲,全部刺入了鬼夏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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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修周身騰起細密的血霧,依舊狂妄地大笑:“他……連肉身都沒了……你……你還能如何?”

“胡言亂語,都是胡言亂語!”承影尊者猛地一甩手,鬼夏凍僵的身體轟然墜落在花海裏,碎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秘境內的修士吓得大氣不敢出,浮山派的弟子也都垂頭跪拜在地。

一個即将飛升的修士的威壓,無人能抵。

更何況盛怒之下的承影尊者壓根沒有收斂氣息。

他垂眸,望向生滿極樂花的懸崖,尖銳的嗡鳴轟然炸裂至半空,無數劍影自崖底飛上來,最後彙聚到承影尊者掌心裏,變成了熠熠生輝的承影劍。

淩九深握住自己的本命飛劍,琥珀色的眸子裏彌漫起沉沉的痛惜。

若不是幽冥之火的壓制,他本能救下容意……

“我去接容意,你們且回浮山去吧。”

一道人影直直地落在忘水面前,他慌張伸手去接,原是昏迷的林瑤音。

“師尊?”忘水猛地擡頭,那道漆黑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師兄,這是怎麽一回事?”面色慘白的白霜握住不斷顫抖的春雪劍,呼吸急促,“師尊……師尊去哪兒了?”

“幽冥秘境的第四重關卡。”落在忘水肩頭的扶西驚叫起來,“師尊曾經和我說過,要想煉制讓燕師兄恢複修為的丹藥,必須到幽冥秘境裏找無極草。”

“可是第四重秘境的入口不在這裏。”重明鳥顫抖起來,把小腦袋塞進了羽毛裏,“我能感覺到……下面只有無盡的幽冥之火。”

忘水将瑟瑟發抖的扶西抱在懷裏。

可憐的重明鳥曾經掉進過幽冥,備受幽冥之火的灼燒之苦。

“師尊和燕師兄都在下面,我們真的要回浮山?”白霜咬着唇,操控真火往懸崖下游走,還未靠近幽冥之火,真火就被熱浪燙得火光黯淡,白霜也順勢吐出了一口鮮血。

“胡鬧!”忘水閃電般伸手,将白霜扯于身後,橫劍于面前,堪堪擋住了随真火一同從懸崖下升起的火浪。

“忘水師兄,”白霜捂着心口,心有餘悸,“燕師兄沒有修為,若是落下去……”

“有師尊在,不會有事的。”忘水強自鎮定,打斷他的話,轉而望着一衆恍惚的弟子,低聲說,“秘境被毀,你且帶着他們先回浮山派,我與殷勤留在這裏,等師尊和燕師兄現身。”

“可是……”忘水在這兒,燕師兄生死未蔔,白霜自然不樂意回去。

“浮山大典尚未結束,浮山執法者除你以外,皆不在山上。”忘水按住他的肩,冷冷地質問,“難道你要讓珞瑜住持開山大典嗎?”

忘水為人,向來內斂,哪怕是對舍棄劍道,修習無情道的殷勤,也從未展露如此明顯的惡意。

白霜渾身一震,垂頭道:“師兄,我明白了。”

“也只有我們……”忘水重新望向漆黑的崖底,剩下的話化為了嘆息。

但是白霜知道忘水想說什麽。

如今的浮山上,依舊相信燕容意的,只有他們了。

燕容意覺得自己死了。

幽冥之火不僅灼燒他的肉身,還灼燒他的靈魂。

被火舌吞沒的瞬間,他直接失去了意識。

如果說曾經的燕容意,是讓清心寡欲的佛修都念念不忘的天之驕子,那麽如今被火焰包裹着軀殼,只能算是一團爛肉了。

他身上的皮肉早已被燒盡,除了被承影尊者施法用靈氣裹住的血脈還能依稀辨出輪廓,其他地方皆變成了附着着漆黑火焰的森森白骨。

幽冥之火無意識地流淌,将燕容意當做一只尋常的飛蛾,裹挾着,在靜谧的空間裏游走。

某一剎那,火海中突然傳來破風聲,漆黑的身影撕裂火舌,闖入了滾燙的世界。

握着劍的承影尊者一瞬間鎖定了燕容意,他強壓下心頭的絕望,伸手摟住徒弟殘破的身軀,仿佛看不見那張可怖得,露出頭骨的臉龐。

淩九深毫不猶豫地釋放出元神,包裹着燕容意的殘軀,準備離開幽冥之火時,瞳孔驟然一縮——一簇細小的火苗鑽進了燕容意的雪白的指骨。

他靜靜地懸浮在火海裏,須臾,一聲長嘆:“罷了,也是機緣。”

言罷,将燕容意擁在懷裏,任憑漆黑的火焰将他們吞沒。

燕容意做了個夢。

或者說……原身的記憶在身體裏複蘇了。

大概是他被幽冥之火燒死了吧?

他無不悲傷地想。

原來,《攻略》裏的大反派燕容意,有着比珞瑜還凄慘複雜的身世。

世人皆恨魔修,燕容意也不例外。

然而,他是被魔修養大的。

連那身世人津津樂道,所謂千年難遇的“根骨”,亦是魔修們用丹藥不斷堆積出來的。

若是藥物所不能及,他們就去殘害無辜的生靈,尋找本身天賦極高的各派弟子,煉制成丹藥,喂給和燕容意一樣的孤兒。

魔修通過慘無人道的手段,培養出無數類似燕容意的“天才”,再讓他們自相殘殺。

燕容意活到了最後,踩着無數同類的屍骸,帶着滿身血腥氣,來到浮山,意外入了承影尊者的眼,一躍成為浮山派的大師兄。

可是,就算他成了人人敬仰的浮山首徒,他依舊無法擺脫魔修的出身。

浮山三月,春桃爛漫。

燕容意踏劍下山,伴着紛紛揚揚的落花,落于巨鲲的翅尖。

他時常挂着笑意的唇緊抿着,蹙眉擺弄着指尖的劍影。

不遠處的雲海內,巨鲲緩慢地翻騰,見頭不見尾。

“你做得很好。”燕容意身後憑空出現一道白色的虛影。

他沒有回頭,淡漠地質問:“浮山上除了我,還有誰是你們的人?”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其他的……沒有知道的必要。”

燕容意冷笑一聲,回首望着身後的虛影,雖無法辨別對方的容貌,但在看清楚那件白袍上的紋路時,眼底透出濃濃的忌憚。

“白袍……竟有白袍弟子是魔修?!”

“很奇怪嗎?”虛影伸出一只手,若即若離地撫摸着他俊美的臉龐,“連承影尊者最青睐的徒弟都是魔修,白袍弟子中有魔修……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燕容意壓下心底的恐懼,閉上雙眼,将劍意化為潺潺流水釋放出去,探向無垠的雲海。

虛影哈哈大笑:“沒用的,燕容意,你和我身體裏的魔種從未被激活,就算承影尊者在這裏,也察覺不出你是魔修!”

“……憑你,又如何能尋到我?!”

話說間,虛影轟然炸裂,化為巨鲲羽翼間落下的羽毛。

“等着吧,總有一天,你的真實身份會暴露。”虛影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惡劣地揭露着燕容意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想想看,到那時,曾經尊敬你的人,會如何待你……你是魔修,人人得而誅之的魔修!哈哈哈,真有意思,天下第一劍修座下首徒,居然是魔修!”

“……燕容意,你好好想想,第一個對你出手的,會不會是你最敬愛的師父呢?”

燕容意猛地騰空而起,對着虛空怒道:“不——”

“不!”嘶啞的吼聲自蒼白的骷髅中傳出。

原來,他從未勾結過魔修。

他從來都是魔修。

承影尊者懷裏的燕容意徹徹底底燒成了一具骸骨。

緊接着,兩點血紅色的火光從他空洞的眼底升騰,新生的皮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他的聲音漸漸恢複成了人聲。

“容意?”

燕容意茫然地擡頭,驚覺自己尚在火海,而承影尊者……

燕容意驟然瞪大雙眼,目光落到垂在面前的發梢上,艱難而生澀地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師父……”

“嗯。”承影尊者淡然地望着他,見他恢複意識,便毫不留戀地松開了環在他腰間的手,繼而對着面前的火焰輕輕一指,漆黑的空間內就分裂出了冗長的通道。

燕容意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再畏懼幽冥之火,再然後,他發現丹田中盈滿了充足的靈氣。

他的修為回來了。

可若代價如此——他痛苦地望着從承影尊者肩頭傾瀉而下的三千銀絲——他寧願不要這身修為。

“師父,你的頭發……”燕容意拽住了承影尊者的衣袖。

“無礙。”承影尊者垂眸,望向衣袖邊的修長手指,眼底劃過淺淺的溫柔,“你感覺如何?”

“修為……回來了。”

“嗯,幽冥之火重塑了你的經脈和丹田。”承影尊者并不意外,轉身踩着虛空,向外走去,“也讓你擁有了操縱幽冥之火的能力。假以時日,你的修為必定更上一層樓,連派中長老都不是你的對手。”

燕容意依言對幽冥之火勾起手指,漆黑的火苗乖順地跳躍到他的掌心中。

因禍得福,他果真擁有了操縱幽冥之火的能力。

“承影劍留給你,為師先回浮山。”承影尊者眉宇間閃過一絲隐痛,語氣愈發冷淡,“切忌,無事莫要打擾為師清修。”

“師父?”燕容意還來不及将掌心的火焰收回,承影尊者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天地間。

他蹙眉站在火海中,紅袍翻飛,眼尾的淚痣愈發猩紅。

恢複了原身的記憶,燕容意就不似先前那般天真。

承影尊者為了救他,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不然三千青絲也不會在一朝之間,全化為雪白的銀發。

“師父。”燕容意咽下滿腔的複雜情緒,再睜眼時,裏面清明一片,“來都來了。”

他胳膊一揮,幽冥之火散去,露出火海之下郁郁生長的無極草。

無極草依賴幽冥之火生長,葉片晶瑩如玉,其中經脈清晰可見。

如今燕容意的肉身乃鬼火重塑之軀,無極草落在他掌心中,竟比在土裏生長得更茂盛。

他微微一笑,将無極草收入袖籠,繼而踩着承影劍,化為流光,沖破幽冥之火的桎梏,來到了懸崖之下。

那日,他為了救林瑤音,自懸崖上跌落,至今不知多少個日夜。

燕容意料定外面定然天翻地覆,卻沒想到,秘境居然全部坍塌,只剩下極樂花盛開在第三重關卡裏。

“燕師兄!”兩道焦急的聲音自懸崖上響起。

燕容意循聲望去,待看清懸崖上的兩人時,不由露出了微笑:“你們還在這兒啊?”

忘水望着燕容意從崖底飛上來,欣喜道:“恭喜師兄恢複修為。”

他擺手:“不足為提……新入門的那些弟子呢?”

“燕師兄,你在懸崖下待了七七四十九天,那些弟子早就回去了。”忘水苦笑,“你再不出來,我和殷師弟也要回浮山派了。”

“已經四十九天了嗎?”燕容意輕聲喃喃。

原來承影尊者在懸崖下陪了他整整四十九天。

……也忍受了整整四十九天的幽冥之火焚心之苦。

燕容意想起自己魔修的身份,眼神一黯,垂眸望向鬼夏屍首散落的深坑。

……死得不能再死了。

燕容意心裏不是滋味。

若是他進入秘境時恢複了原身的記憶,絕對不會被鬼夏所假扮的“不愁”迷惑。

然,就算他有記憶,也沒有修為。

哪怕認出了鬼夏,也會被扔下懸崖。

燕容意念及此,心中郁結散去,順手打了個響指,漆黑的幽冥之火落在屍骸身旁,吞沒了殘存的血塊。

至此,鬼夏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消失殆盡。

“幽冥之火?”忘水驚呼出聲,見漆黑的火苗又跳回燕容意的掌心,滿心羨慕,“恭喜燕師兄收複幽冥之火。”

“是師父……”他嘆了口氣,不欲多談,轉而望向殘破的秘境,啞然,“這也是師父的手筆?”

忘水無奈地點頭:“是了。燕師兄,你剛墜下懸崖,師尊就趕了過來。”

“……當時我正在秘境第二層關卡尋找新入門的弟子,連白霜都沒碰見,秘境就坍塌了。”

“……我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這等手筆,除了師尊……也沒有其他人能做到。”

“這可怎生是好?”燕容意抱着承影劍,忍笑搖頭,遙指破破爛爛的秘境,“以後所有門派剛入門的新弟子,都沒法來幽冥秘境歷練……壞了,這鍋是不是又要扣到我們浮山派的頭上?”

“……不妥。忘水,秘境的事還得交給你來解釋吧!”他自然而然地将瑣事交給忘水,繼而見身旁的白衣劍修滿臉無奈,連忙改口,“罷了,還是我來吧。”

“燕師兄可千萬別再寫什麽道歉的玉簡了。”忘水并不領情,祭出本命飛劍,踏劍而去,“先前師兄寫了一次,差點把各大門派的宗主和長老氣死!”

燕容意:“……”

燕容意在紛亂的記憶中搜索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忘水說得是哪件事了。

那是他剛成為承影尊者的徒弟沒多久發生的事情。

南招提寺的佛修發現了一個新秘境,燕容意得到訊息後,高高興興地禦劍飛去探險。

半路上,他撞見好幾個門派的弟子,大家結伴前行,本來和和氣氣,無事發生,結果從秘境中出來的時候,除了燕容意滿載而歸,其他人都兩手空空。

……這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各派弟子回去後,各自向師長告狀,指責燕容意的玉簡就如雪花般落在了浮山派的山頭。

恰逢承影尊者在閉關,浮山派的幾位長老一合計,決定讓燕容意寫道歉的玉簡,以平息各門派的怒火。

寫就寫。

燕容意笑眯眯地應允,提筆把各派弟子嘲諷了一遍,最後在玉簡末尾加上一句:“搶了你的法寶,不好意思,可誰叫你們打不過我呢?”

可想而知,玉簡寄出去後,各派是如何震怒,又是如何在背後咒罵燕容意的。

但他們再怎麽生氣,也不敢上浮山。

因為承影尊者出關了。

“天才地寶,有能者得。”當日,帶着承影尊者口信的仙鶴飛便了世間大大小小的門派。

嗐,淩九深明目張膽地為自己的徒弟撐腰,他們還能說什麽呢?

說了,也打不過。

罷了罷了。

實際上,燕容意并沒有刻意搶奪法寶。

恰恰相反,最不想要法寶的他,因為修為深厚,被所有修士忌憚,最後差點被坑死在秘境裏。

好在他身懷承影尊者給的法寶,艱難脫身。

脫身後,燕容意并沒有立刻回浮山派,而是候在秘境外,将滿載而歸的修士們打劫了個遍。

這也是承影尊者所說“天才地寶,有能者得”的真正含義。

燕容意念及此,忍不住勾起唇角,他踏上承影劍,見殷勤還站在原地,不由有些苦惱。

……說他吊着殷勤,純屬扯淡。

殷勤就是個悶葫蘆,平日裏要不是找不到喝酒的酒友,都不會跟他多說幾句話。

燕容意也只有在喝酒的時,會想起殷勤。

殷勤其人,酒量大,酒品好。

每每燕容意躲着承影尊者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殷勤将他背回竹樓,甚至還會替他受罰。

但是燕容意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啊!

他得來的好酒,大半都進了殷勤的肚子。

至于殷勤怎麽修了無情道……燕容意就更無辜了。

一日,他自宿醉中醒來,睡意朦胧地睜眼,還沒來得及換身像樣的道袍,殷勤因為他專修無情道的八卦就傳遍了浮山派上下。

晃出來吃早點的燕容意愣是吓出一身冷汗,禦劍将殷勤從房中揪出來:“你小子怎麽回事,修什麽無情道?”

平時就面無表情的殷勤,此刻神情更僵硬了:“與師兄無關。”

“當然與我無關啊!”燕容意莫名其妙地抓着頭發,“你是不是修煉的時候走火入魔了?走,你快跟我去見師尊……喂,你怎麽吐血了?!”

殷勤擡起手臂,拭去唇角的血跡,雪白的浮山道袍上立刻多了抹鮮紅的印記:“無妨。燕師兄,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

“……無論我修劍道,還是無情道,我都是你的師弟,對吧?”

“你自然是。”燕容意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鄭重地拍着殷勤的肩膀,“就算你是魔修,也永遠是我的師弟。”

殷勤聞言,睫毛狠狠地顫動了一下,繼而畢恭畢敬地說:“燕師兄,我內傷未愈,要閉關修煉一段時間。此間你若是想喝酒,另尋他人吧。”

“不急,我等你出關。”燕容意還想再勸,見殷勤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進卧房,尴尬地摸着鼻子。

他暗自嘀咕:姓殷的哪兒來的內傷……

但是燕容意不欲探究師弟的秘密,還把浮山派上下的流言蜚語當笑話聽。

他心性灑脫,八卦再誇張,也無所謂。

……殷勤就不一樣了。

有心事也不知道說,就知道悶在心裏。

憋壞了怎麽辦?

所以剛從懸崖下飛上來的燕容意,以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殷師弟,你同我一起回浮山派嗎?”

四十九天未見,殷勤的面色愈發蒼白,說話時除了嘴唇在動,其餘各位置僵硬異常。

他握着無情劍,低聲應允:“好。”

挺好,徹底變成石頭了。

燕容意不知道殷勤的師父,開陽長老是怎麽想的,但他日,若他收了徒弟,肯定把無情道放在禁止修煉的功法內。

要不然,成日對着一塊石頭,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燕容意一邊想,一邊搖頭,踏着承影劍沖出幽冥秘境時,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嘴角的苦笑就更深了。

承影尊者定是發了好大的脾氣。

連秘境的入口都被撕裂了,淡藍色的泉水不複存在,只留一個堆滿黃沙與泥土的土坑。

“燕道友……燕道友!”正想着,一道身影狼狽地從遠處飛了過來。

燕容意堪堪穩住飛劍,和殷勤一左一右扶住來人的手臂,再定睛一看:“不愁?!”

可不就是不愁?

不愁勉強在法器上站穩,對燕容意道了聲佛號:“燕道友,我聽從秘境出來的師弟說了。忘憂谷的鬼夏故意扮做我的模樣,将你推入了幽冥之火,實在我之罪過。”

“與不愁道友沒有幹系。”燕容意回了一禮,“也不是他推我入幽冥之火的……總之與不愁道友無關,你無需自責。”

殷勤也硬邦邦地附和:“當日鬼夏在師尊手裏顯出了原型,在場的各派弟子都親眼目睹。”

“善哉。”不愁憂愁地站在佛珠上,望着殘破的秘境入口,一時無言。

“我師父也是無意。”燕容意不欲承影尊者替自己背鍋,主動說,“事發突然……”

“小僧明白。”不愁微笑着打斷他的話,“若是我派弟子被推入幽冥之火,長老宗主也會如此。燕道友不必緊張。”

“不愁道友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燕容意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急于回浮山派,告別不愁後,與殷勤禦劍穿過巨鲲翺翔的雲海,趕在天黑前,落在了山門前。

“殷師弟,我們就在此別過吧。”燕容意站在承影劍上,對殷勤揮了揮手,滿心都是淩九深,“你若有事,就來清望閣尋我。”

恢複原身記憶的他已經知道了竹樓的名字。

不過看殷勤的僵硬的神情,燕容意覺得,這位修無情道的師弟,大概率是不會來找自己的。

真遺憾啊,還有誰能一起喝酒呢?

忘水滴酒不沾,白霜一杯倒,扶西喝了就到處放火……

燕容意想了一圈,遺憾地搖頭。

……還是戒酒吧。

晃神間,他已經來到了承影尊者閉關的洞府前。

承影尊者閉關的洞府自然也是有名字的。

還是燕容意給取的,叫雪後居。

意思是風雪後可以安居的地方。

取這個名字的時候,燕容意還小,如今已經叫不出口這個名字了,承影尊者倒是不在乎,甚至之前還寫了塊牌匾挂在洞府前,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牌匾消失不見了。

大概是“燕容意”被前幾任穿越者魂穿的時候,拿掉的。

他扶額嘆息。

要是連帶着恢複前幾任穿越者的回憶,多好啊?

現在他說話還得小心,因為萬一露了餡,不僅穿越的身份要曝光,說不準連魔修的身份也瞞不住。

人生真是艱難啊。

以後還是少說話吧!

燕容意剛下定決心,便對着洞府的門,大喊:“師父,我回來了。”

“……師父,你是不是受傷了?”

“……師父,你明明有能力收複幽冥之火,為何要給我?”

“……師父,徒兒寧願不恢複修為,也不要你為我受烈火焚心之苦。”

——轟!

洞府的門打開了。

“……洞府的禁制對你沒用。”承影尊者無奈的聲音從洞府深處飄來。

燕容意聞言,立刻拎着承影劍,一邊往洞府裏走,一邊打量洞府內的鐘乳石。

他的師父,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劍修,生氣了就拿鐘乳石出氣。

燕容意望着光禿禿的洞頂,後背冒出了冷汗:“師父……”

“還知道回來?”

破水聲起,燕容意單膝跪在池邊:“師父,你把幽冥之火從我身體裏收走吧。”

“胡鬧。”黑色的霧氣纏繞在淩九深身上,須臾化為廣袖長袍,托在地上,随着他的步伐,沙沙地來到燕容意身邊,“拿回來,你這身修為不要了?”

“哪有那麽誇張……”他沒心沒肺地笑,順手拎起承影尊者拖在地上的長袍,跟在淩九深身後,好奇道,“師父,你的頭發還能變回來嗎?”

“大概吧。”承影尊者滴水的銀絲披散在肩頭,宛若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渾身散發的氣勢更淩冽了。

唯獨燕容意不怕,還探手去摸。

他比承影尊者矮上小半個頭,剛好将柔軟的發絲攬在懷裏。

“還是變回來吧。”燕容意由衷地感慨。

承影尊者本就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如今青絲似雪,看着更不好接近了。

“我等修行之人,怎麽能注重容貌?”誰料,承影尊者聽了他的話,忽地轉身,“容意,我教過你什麽?”

燕容意沒有一點點防備,就這麽被承影尊者噎住了。

“清心淨神,心無旁骛,方能成大道。”淩九深不管他作何感想,揮袖一晃,面前多了張案幾,“把浮山心經抄一百遍,抄不完,不許出去。”

“師父?”燕容意倒吸一口涼氣,“開山大典還沒結束吧?我想去看看……”

“看什麽看?”他不提開山大典還好,一提,承影尊者眉宇間再次彌漫起冰霜,他們頭頂的鐘乳石也開始撲簌簌地碎裂,化為灰燼,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你就那麽在意開山大典?”

燕容意尴尬地搖頭:“也不是……”

他當然不執着于開山大典,只是想找個不抄心經的借口罷了。

但是前一任穿越者,就是将他坑進思過崖的人,肯定很執着。

“那就好好抄。”承影尊者見燕容意乖乖坐在案前,才收回冰冷的視線,語氣有所軟化,“等你抄完,為師會讓你下山的。”

燕容意:“……”

燕容意苦哈哈地抄起心經,等承影尊者離開後,立刻癱倒在地,将右手舉到眼前,蹙眉觀察血紅色的蓮花——他恢複了原主的記憶,依舊不知道《攻略》算什麽。

難道他活在一本書裏,還是書中的反派嗎?

既然是反派,他為何還會得到《攻略》呢?

燕容意想起《攻略》裏寫的內容,猛地翻身坐起,急匆匆地念叨着“翻頁”,然後眼裏精光大盛。

“三日後進入幽冥秘境,獲得大機緣。”

果真如此!

他進入了幽冥秘境,不僅重塑了筋脈和丹田,還收複了幽冥之火,真真是大機緣。

“引導者,引導者?”燕容意激動地呼喚着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看見的黑霧。

他要向引導者道歉,為他曾經懷疑過引導者幫助他的初衷,也為曾懷疑過《攻略》中的內容真僞道歉。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他多慮了。

與此同時,珞瑜的卧房內,“引導者”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忍受着劍修的怒火。

“因為淩九深也去了幽冥秘境,所以你不敢逗留?”

引導者咕叽咕叽縮成一團,委屈地抱怨:“我親眼見到鬼夏将他推下懸崖,才回來的……誰知道淩九深會去啊?”

言下之意,要不是淩九深突然出現在了幽冥秘境,燕容意早就化成灰燼了。

“那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珞瑜譏笑一聲,反問引導者,“他修為盡失,丹田盡毀,就算承影尊者去得再快,他也應該燒成灰了!你可千萬別跟我說,他這種天道的棄子,也能在秘境中獲得大機緣!”

珞瑜又哪裏知道,承影尊者用自身靈氣護住了燕容意的經脈,又甘願忍受四十九天烈火灼燒之苦,就為了幫助他恢複修為呢?

引導者也想不通,幻化成一片淡淡的霧氣,飄出窗戶:“你等我去打探打探!”

于是,在洞府內打瞌睡的燕容意睜開眼瞧見了可憐巴巴縮在案幾上的一小團黑霧。

引導者借着天道的掩護,依舊怕被承影尊者察覺,連話都不敢大聲說,急匆匆地問:“你是如何從幽冥秘境裏出來的?”

燕容意托着下巴,用手中的毛筆輕輕戳着黑色的霧氣:“還得感謝你。”

引導者:“……?”

“我按照《攻略》所書,進入了幽冥秘境,遇到了假扮成不愁道友的鬼夏。”

“我知道。”引導者催促道,“我還知道他把你推下了懸崖。”

燕容意意外地挑眉:“這你都知道?”

“……你到底是什麽,天道嗎?”

黑霧顫抖了一下:“我是什麽,你不必再問,這是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你先跟我說說被推下懸崖後發生的事情。”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燕容意抿唇按了按眉心,刻意省略了承影尊者救他的事,只說:“幽冥之火重塑了我的經脈。”

話音剛落,黑霧重重地震顫起來,嗓音也變了,仿佛茍延殘喘之人,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問出一個問題:“然後你就出來了?”

“不,”燕容意笑着搖頭,當着黑霧的面,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漆黑的幽冥之火落在了他的指尖,頑皮地跳動,“我還把幽冥之火帶出來了。”

引導者:“……”???

“怎麽了?”敏銳地察覺到引導者的異樣,燕容意收回了幽冥之火,轉而去戳稀薄的霧氣。

結果那團本就不濃郁的黑霧就這麽在他眼前散沒了。

燕容意:“……”

燕容意:“???”

等等,這個世界的引導者……不會就這麽被他燒沒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訂閱w

看看我的預收吧QAQ《徒兒們放過為師吧》

文案:

薛藍橋嘔心瀝血寫了一本升級流仙俠小說,卻因為人設老套,劇情平淡,撲街撲到姥姥家。

某天,他收到一條負分評論:“我幼兒園的時候就不看這麽無聊的小說了。”

薛藍橋大受刺激,一頭撞在鍵盤上,當晚就穿進了自己寫的小說,成了三位“平平無奇”主角的師父。

薛藍橋:反正文都撲成狗了,我還走個錘子劇情線?

于是他懷着報社的心,将靠勤奮彌補天賦點的大徒弟,教成了屠戮三界的邪修。

将驚才豔豔溫潤如玉的二徒弟,教成了活人不救的毒醫。

就連看上去最天真爛漫的三徒弟,也被他教成了吃兩腳獸的怪物。

薛藍橋教完,踩了個坑,摔死後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而經過他親手“改造”的小說,已經被罵上網站各大榜單榜首。

薛藍橋刷新着後臺蹭蹭暴漲的收益,得意地笑,卻沒想到,某天睡醒,他又穿進了自己寫的小說,而他筆下的黑化主角們,正含情脈脈地望着他——

“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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