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随着冬寒漸深,白日一天短過一天,終于短到了頭。

幾場雪下完,冬至節不期而至。

按往年慣例,在這一天的晚上,葉家軍定是要全員聚齊,烤上肉,滿上酒,若在安定時候,還要叫些歌姬舞姬助興,盡興地玩樂一夜。

對于這些日日行走在生死邊緣的士兵來說,不一定哪個時刻就突發意外,因此樂一時是一時,既然逮着好時候,自然只管恣意逍遙。

不過,今年情況略有些不同。

因今年葉家軍駐紮在上京,和從前身處關外異鄉當然就有不一樣的過法。

葉昭先是提前一天免了諸人冬至節的操練,接着給家在城中或附近城鄉的士兵都放了假,讓他們回去團圓一回;然後把剩下的士兵召集起來,叫到營中最寬闊的操練場,搭起了烤肉架子,搬來成百上千壇的酒;又給了胡青許多銀錢,讓他帶人去上京各大樂館把美人都請來。

諸事齊備,中午剛過,葉昭就出了葉府,帶着柳惜音趕到軍營。

場中已經坐着許多人,正在大聲說笑,見葉昭到來,紛紛起身行禮。

“見過将軍。”

“見過将軍。”

……

葉昭對着兄弟們爽朗一笑,讓他們仍舊坐下,拉着柳惜音一路走到前面。

最前面的一桌是胡青和秋老虎以及秋華秋水幾個人,葉昭正要跟柳惜音入座,忽然看見了個陌生的身影。

柳惜音和他們不熟識,沒看出什麽,見葉昭突然停住,下意識道:“阿昭?”

葉昭頭也沒回地拍了一下表妹的手臂,盯着秋老虎身旁的背影,仔細辨認了一番,确定自己真的不認識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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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了想,覺得這是在自己的地盤,見到不認識的人實在奇怪,但也用不着客氣,就直接上去打了他一下:“這位是誰啊?”

她的力道不僅一般女子比不上,就算軍中男兒,等閑也是難以抗衡的。

所以這實實在在的一巴掌,着實把那人拍懵了,猛地往旁邊一歪身子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回頭看向葉昭。

葉昭吃驚地瞪大了眼:“哪家的美人兒?”

說着,她毫不含糊地踹了在旁的秋老虎一腳:“不仗義!有美人兒不等我一塊兒,就顧着自己消受!”

面前的美人五官精致,着了一身玉白袍服,墨發散在肩頭,目若曜石,粼粼含光,眼下正氣沖沖地瞪着葉昭,更顯得神态活潑可愛。

葉昭對美人的怒目向來是一笑置之,此時更忍不住上前捏了一把他的臉:“還穿着男裝,好興致啊!”

秋老虎剛才就想說話,卻被自家将軍踹了一腳,一擡眼又看見軍師朝自己使了個別有深意的眼色,便默默地閉上了嘴。

這會兒見到葉昭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他才幽幽開口:“将軍,這就是南平郡王。”

……葉昭把收回到半路的手順勢往腰刀上蹭了蹭,假裝很自然地看了看周圍的天氣:“啊,原來是南平郡王,真巧啊哈哈……真巧。”

夏玉瑾最恨別人因容貌而對自己舉止輕薄,尤其這次是還被調戲,更是難以忍受。他本欲發作,可是想到葉昭身份,竟強自忍了下來,做了個揖:“見過葉将軍。”

葉昭趕忙還了他一個更鄭重的禮,彎腰作揖道:“見過郡王。”

兩個人完全不像是未婚夫妻的模樣,誰心裏都沒往那處想,叫外人看着格外滑稽。

胡青的目光在二人間轉悠了一圈,心滿意足地看完熱鬧,才起身見禮,衆人見他起身,都按捺下臉上的幸災樂禍,拱手道:“将軍。”

葉昭陪着笑請夏玉瑾坐下,心裏馬上明白過來這群人就是故意的,而這種事情,始作俑者非狐貍莫屬,當即狠狠地削了胡青一眼,才拉着柳惜音出來。

柳惜音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便跟着坐在葉昭身邊。

這幾個人都是見過柳惜音的,夏玉瑾卻是頭一回。他看清柳惜音樣貌之後,不由得呆了一呆。

出來之前,太妃都跟他說了原委,因此夏玉瑾也知道母妃對這位姑娘很滿意,從母妃口中,也知道柳惜音長相不俗,心靈手巧。

然而他心裏其實不以為意。

畢竟柳惜音是将門之後,再如何,還能比嬌生慣養的京中閨秀強到哪兒去嗎?上京這些女子,也并沒有哪個能擔得起母妃那些贊譽的。

見到柳惜音之後,他才知道,世間居然真有這麽好看的女子。

一雙遠山般的黛眉,眸色如秋水潋滟,不經意地看來一眼,仿佛能夠把人的心魂都攝了去。

坐下之後,幾個人馬上說了幾句閑話,把剛才的尴尬氣氛掩飾過去。

氣氛逐漸平和下來,柳惜音指着場中的架子好奇道:“阿昭,那是何物?”

“烤肉的架子,”葉昭看了看,答道,“晚上烤魚給你吃好不好?”

“又烤魚,還是抓活的嗎?”柳惜音知道她在打趣兒時之事,回頭一笑。

葉昭也笑道:“表妹要吃活的,我就去抓。”

“數九寒天,我豈能讓你去受涼,”柳惜音笑道,“不過,為何搭這麽多架子烤肉,冬至節不是該吃餃子嗎?”

“唉——”不等葉昭解釋,秋老虎直接開口,“柳姑娘,包餃子那種細致活兒,我們哪兒幹的來啊!”

葉昭點頭,理所當然道:“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吃肉喝酒就行了,從來沒包過餃子,也學不來。”

柳惜音微訝,掩唇驚道:“這如何使得?”

她這副小女兒情态楚楚動人,看得人不禁軟下聲音同她說話。葉昭輕聲道:“我們都習慣了,表妹想吃,我叫人專給你做一份。”

“不要,”柳惜音搖頭,“往日你們征戰別處,吃不上餃子也罷了,如今在上京,過冬至豈有不吃餃子的道理?”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接着道:“你們且坐着,我去給你們弄。”

葉昭微一皺眉,不想讓她勞累,然而秋老虎已經興奮地喊了一句:“多謝柳姑娘!”

柳惜音回頭一笑,午後的日光灑在她衣裳上,美得傾國傾城:“秋将軍客氣了。”

夏玉瑾情不自禁地看愣了,癡癡道:“姑娘可要幫忙?”

柳惜音怔了下,不知想到什麽,然後垂眸笑道:“謝郡王體諒,那就有勞了。”

夏玉瑾求之不得,馬上起來跟着柳惜音走出去。

一路上,柳惜音和他說話時,語氣如和風細雨,聲音婉轉溫柔,不時含羞一笑,掩唇低首,眸光輕輕流轉,美得不似凡人。

走到炊房門口,柳惜音讓紅莺回葉府拿銀兩置備面粉餡料,再從外頭店子裏請幾位廚娘過來一同幫忙。

紅莺應下後,柳惜音又以自己才來上京不熟悉情況為理由,把夏玉瑾遣去跟紅莺一起請人了。

等他二人走遠,柳惜音終于安心地卸下臉上一直挂着的笑意,轉為冷冰冰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夏玉瑾的背影,冷笑一聲,轉身進了炊房。

夏玉瑾?

柳惜音從牆上挂着的刀具裏解了一把菜刀,拿過蒜臼蒜槌,又從放菜的籃子裏挑了幾瓣蒜放到案板上,剝了皮洗幹淨。

要不是我來的早,差點和阿昭成親的人?

剛才阿昭居然還誇他好看?

還害阿昭在漠北時都想着補償。

要不是他身為皇親國戚,太難料理……

啪——

手起刀落,案板上汁水四濺,一顆蒜頓時粉身碎骨。

柳惜音幹脆利落地把這顆蒜扔進蒜臼裏,動作行雲流水,頗為賞心悅目。

這個人,離阿昭越遠越好。

最好永遠都別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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