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葉府的路上,胡青在前面趕車,免不了跟車內的人閑談幾句。

然而他句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裏都暗藏玄機,柳惜音自然小心得應對,每次開口皆是謹慎不已,雖有預料,一路下來卻也心力交瘁。

回府之後,柳惜音卸去防備,只覺得渾身一下都沒了力氣。

她叫紅莺下去休息,然後獨自回到房間內安靜地坐着。

這胡青,看來是知道了。

柳惜音思忖着今日的對話,心裏有點拿不準他的态度。

若說是反對,胡青并未當着面給她難堪,話語裏大多也是試探之意,倒沒有其他的為難。

可若說不是反對……

柳惜音想到這裏,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總不能指望他向着自己吧?

指望只忠心于葉昭一人的軍師胡青陪她做局,拉葉昭進這不容于世的泥潭裏,以堂堂将軍之尊受天下人指摘?

豈不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柳惜音擺弄了一下桌上的瓷杯,心裏嘆道,只願他別來礙事,就是大幸。

否則以胡青心智計謀,狠下心來,她也只怕是難敵。

因為心裏糾纏了太多事情,柳惜音晚飯也沒吃,在房間裏一待就待到了将近半夜。

等回過神來,已經月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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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柳惜音忽然想起來葉昭還沒有消息,頓時把一切心事都抛開,連忙往外走去,想找個人打聽一下。

可是葉府主人少,下人也不多,她從門邊點了一盞燈提着,一路往大門方向走,竟是連半個人影都沒遇上。

葉昭進宮前的模樣還在眼前,柳惜音擔心她控制不性子,生氣起來無所顧忌,到時別再出什麽事,越想越憂慮。

因而雖沒見到人,她還是一路往外尋,眼看着就到了葉府大門。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砰的一聲,大門訇然洞開。

大門正對着的是一面極大的石屏,旁邊有一片竹林,冬天也還是蒼綠的,厚厚實實,正把柳惜音擋在後頭。

見到葉昭回來,柳惜音心裏一喜,當下就要迎出去,未等邁步,卻見葉昭身後跟進一人。

是夏玉瑾。

竹林密得很,加上又是晚上,門口的人若沒懷疑林後有人,不去刻意觀察,根本發現不會發現有人在那裏。

柳惜音猶豫一瞬,收回腳步,接着不出聲音地吹熄了手裏的燈,想聽聽夏玉瑾跟葉昭這麽晚結伴回葉府是有何事。

還有就是想知道,這對手裏有着賜婚聖旨的二人平時如何相處。

冬夜裏月華總是無比澄淨,今兒也不例外。只見皎潔明亮的光灑了一院子,像一層薄雪,透着寒意,映出潔白的玉一般的光,天地仿佛都幹淨許多。

門那邊的倆人只以為并無他人,說話時毫未遮掩。

葉昭進了門,将身後的門狠狠一帶,往後甩去。夏玉瑾緊跟而至,把襲來的門板一擋,擡腳也是使勁一踹,怒道:“葉昭,你是不是瘋了!”

月光下,葉昭的表情格外憤怒,語氣裏仿佛帶着刀劍的鋒芒:“我怎麽了!我說的有錯嗎?”

“你知道今天什麽場合嗎?”夏玉瑾怒氣沖沖,還夾雜着一半的恨鐵不成鋼,“國宴,國宴你知不知道?當着東夏外人的面就敢落了黃鼠……皇上的面子,你的腦袋是木頭做的嗎?說那些話,萬一連累了葉家軍的兄弟,你擔待嗎?”

葉昭冷笑一聲:“我葉家軍的兒郎沒有怕死的,怕死不入葉家軍。”

夏玉瑾也冷笑:“好得很,有骨氣,葉家軍的人不怕死,你就上趕着送他們去見閻王,葉将軍,好,好本事!葉府的人你也不計較了?”

“我葉家後人肩上擔着河山安穩,那外賊圖謀不軌,難道我還不能說一句嗎?”

“什麽時候不能說?什麽地方不能說?”夏玉瑾氣得恨不得給她一腳,好歹想着葉昭身份按捺住了,“你非得在有外人在的場合跟皇上頂撞個沒完嗎?”

“他要議和,”葉昭硬邦邦道,“我絕不同意!”

夏玉瑾立即道:“不同意你寫折子啊,你去禦書房勸谏啊!你在國宴上跟他吵一架算什麽本事?當着外人丢了臉,回頭皇上把你兵權削了,你要葉家軍的兄弟自生自滅嗎?”

“……”

葉昭默了一瞬,沒能接話,大概也是想到葉家軍的兄弟,明白自己是莽撞了。

葉家軍的兒郎不怕死,可是就算死,那也得光明磊落大義凜然地死在戰場上。

君王的猜忌她不是不知道,最近也一直都在收斂鋒芒,克制着自己和葉家軍,都不許惹事,不要惹人注意。

若因一時不慎更引得皇帝惱怒,到時候不一定有什麽樣的惡果。

葉昭不是固執己見的人,聽夏玉瑾念叨了一路,慢慢平靜下來,也想通了這一層。

可她還是不甘示弱地小聲回了一句:“我巴不得卸了這身铠甲,還了那枚兵符,最好天下無仗要我去打,讓我守着幾畝薄田跟家人過日子就行。”

雖然如此,到底話裏氣勢是不如剛才了。

夏玉瑾聽出她的态度,心裏知道,也不再追着不放,白了她一眼:“那你不得了啊,要不是我剛才拉着你,皇上能當場給你定罪信不信?”

葉昭一撇頭:“知道了,多謝你還不行嗎?”

柳惜音在林後聽得暗自心驚,聽這倆人的話,她的擔心怕是成了真的,阿昭今夜竟是沖撞了皇上?

她顧不得別的,馬上走出來,先對着夏玉瑾盈盈地行了禮:“見過郡王。”

葉昭跟夏玉瑾沒想到柳惜音會突然出現,都是吓了一跳。

反應過來之後夏玉瑾連忙還禮:“柳姑娘。”

客套完,柳惜音抓住葉昭的袖子,急急問道:“阿昭,怎麽才回來,發生何事?”

葉昭趕緊道:“沒事……”

夏玉瑾卻十分不給面子地拆穿了她,諷道:“柳姑娘有所不知,葉将軍今夜大發神威,同當今聖上據理力争,寸步不讓,要不是我攔得不巧,将軍已經學上先朝名臣撞柱明志,名垂青史了。”

“沒完了是吧?”葉昭不爽地看着他,“算老子欠你一個人情,想要我做什麽盡管說,敢再對我表妹胡說八道,我抽死你!”

柳惜音懶得理會夏玉瑾,只是緊張地抓着葉昭:“你和皇上起了沖突,他可曾怪罪?”

“就,拌了幾句嘴……”葉昭摸了摸鼻子,“然後郡王就拉着我走了,應該沒事。”

夏玉瑾沒好氣地說:“你是沒事,我肯定得挨一頓好罵了。”

柳惜音這次真心實意地對着夏玉瑾一福身,感激道:“多謝郡王。”

“不用不用,我畢竟在葉家軍裏待着,自然要護着的,”夏玉瑾擺了擺手,看向葉昭,“你剛才說欠我一個人情,你可記住了,不能賴。”

“誰跟你賴,老子堂堂天下兵馬大将軍,說了就認!”

“行,反正柳姑娘在這,你要賴咱就找她說理,我先走了。”

夏玉瑾對着柳惜音禮數周全地告了辭,給葉昭撂下一雙白眼,雄赳赳氣昂昂地轉身出了葉府。

柳惜音看着他的背影,一身紫色郡王華服在月下顯着華貴的光,粼粼閃閃。

她目光微動,想到葉昭剛才的幾句話,心裏浮起一個想法。

然後把這想法無言的按下去,只是自己思索,臉上還是挂起笑容,詢問葉昭今夜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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