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懷感激

葛娘覺得那位即将被獻祭給山神的新娘,變得有些奇怪。

白日裏她跟着逐星出門的時候,親眼瞧見她蹲在村裏的苗圃旁,挖了籃子土。

村長的女兒白靈瞧見了,抱着臂站在那兒偏頭與身旁的人笑話她,“這逐星是在樓裏關傻了罷?好容易出來趟,竟玩起了泥巴……”

白靈就是兒時說要幫助逐星離開村子,卻在逐星離開村子之後,轉頭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村裏大人們的那個女孩兒。

她直很讨厭逐星。

當然,逐星也不喜歡她。

所以白靈當年的那次欺騙,逐星用了無數次的捉弄來回報她。

這會兒逐星本來是沒工夫搭理她的,但聽見她直在那兒和幾個女孩子叽叽喳喳說個沒完,她幹脆直接往後頭扔了塊泥巴。

這兩日白靈剛得了件新衣裳。

是她父親費了些力氣,才從村裏織錦的錦娘那裏拿了匹還算好的料子,給她做了件衣裳。

說是要等到議親時方能穿的,可白靈卻迫不及待地穿了出來,連着穿了兩日,引來了村裏不少姑娘豔羨的目光。

這會兒眼見着那泥團朝她飛來,白靈連忙躲閃開,生怕那髒污沾染到她的裙角。

“逐星!”

白靈擡眼瞪向直蹲在苗圃那兒,穿着身織錦紅裙的女孩兒。

逐星從小就是不樣的。

她連平日裏随意穿着的衣裳,都是最好的錦緞面料,最精致的繡工。

無論怎麽看,都比白靈自己身上穿着的這件要好上太多。

白靈站在那兒,望着逐星的背影,她很清晰地看見,逐星那身殷紅衣裙,在此刻的陽光底下,泛着瑩潤的光。

那樣華貴的衣裙,現下裙袂卻已經粘了泥土的髒污,而逐星卻絲毫不在意。

白靈揪着自己的衣角,得了新衣裳的歡喜情緒在片刻間消弭無痕。

葛娘和兩個專負責看着逐星的年輕男人站在那兒,直守在那兒。

或許是見着白靈想上前,葛娘掀了掀眼皮,那張已經有了不少褶痕的面容變得更嚴肅了些,她适時地擋住白靈。

“葛娘,你……”

白靈剛想說些什麽,但對上葛娘那張嚴肅的臉,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大巫師最信任的人。

就是她的父親,也得禮讓葛娘幾分。

适逢逐星忽然回過頭,忽然朝她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怎麽看都有點挑釁。

白靈氣得不行,但礙于葛娘擋在她的身前,她也沒敢做些什麽,但心裏或許總是憋着氣的,所以她忍不住譏諷了句,“逐星,你也得意不了幾天了。”

她像是想明白了些事情。

白靈忽然彎起唇角笑了笑,“七天後,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她戳到了逐星的痛處。

七天後,逐星就要被送上燕山山頂。

從此以後,這世上就再也不會有這麽個讨厭的人了。

不要嫉妒,不要羨慕。

因為逐星生來,就是要被獻祭,要被扔進天池裏的,所謂神明的新娘。

這是白靈的父親跟她說過的話。

于是白靈每每豔羨逐星擁有了切她從來都無法擁有過的東西時,她都會默默去數遍距離逐星被送去燕山山頂的日子。

然後,她的心裏就會獲得短暫的平衡。

這會兒逐星也懶得去弄那籃子的土了,她直接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轉過身看了眼站在那兒的白靈眼。

她向來不愛鬥嘴皮子。

沒什麽意思。

于是她幹脆提起那只小籃子,走過白靈和那幾個姑娘身旁的時候,她停頓了下,有兩只蟲子順着白靈的衣袖鑽了進去。

逐星再想走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踢了腳石子過來,故意絆了下她。

白靈偷偷地笑。

逐星皺了下眉頭,幹脆腳蹬在了白靈的屁股上,她摔倒的瞬間,那身月白的衣裙上不但有個髒兮兮的腳印,還粘上了許多泥土。

逐星呼了口氣。

提着自己的小籃子就往祭神樓那邊走。

身後頭傳來白靈的尖叫聲,原是她摔倒的時候,旁邊的幾個姑娘去扶她的時候,又看見白靈衣襟裏有兩只蟲子爬了出來。

白靈最怕蟲子,她是村裏唯個沒有做過農活,直嬌養在家裏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

畢竟是村長的女兒。

逐星撇撇嘴,正想提着籃子繼續往前走。

卻又聽見身後傳來陣哄鬧聲。

她回頭的時候,第眼看見的不是旁人,卻是那個立在青石板的路旁,穿着身白色衣衫,和深色長褲的年輕男人。

陽光很刺眼,溫度熾烈灼人。

可他站在那兒,颀長清瘦的身影就好像隔絕了所有令人煩心的燥熱。

清爽涼沁,甚至還有輕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而他手指間,還有尚未熄滅的銀色光芒。

他生得張足以令所有人側目驚豔的面容,但此刻卻并沒有個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只有她。

他正蹙眉看着那邊哄鬧的人群,神情冷淡。

逐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瞧見了那邊人群裏狼狽的白靈。

之前這條道上的青石板又被運糧米的車碾碎了小段,凹陷了下去,前兩天下了雨,這凹陷下去的地方裏積了雨水,再加上泥土的髒污混到了起,白靈不知道怎麽的,剛被人從地上扶起來,走到那兒的時候,就又摔倒了,脖子上還添了絲血痕,像是被什麽尖銳的石子劃了下。

摔進那泥水裏頭,她那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

那邊扶起白靈的,是個生得頗有幾分俊秀的少年郎。

白靈在那兒哭得撕心裂肺,但那個少年擡眼時,目光卻落在了正回望着他們這邊的逐星身上。

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那是村裏獵戶家的兒子倪安岚。

據說白靈要議親的對象,正是他。

逐星沒有注意到他,只是看着白靈那副狼狽相,忍不住笑起來。

“你這是做什麽?”

忽然,她聽到了他清泠的嗓音。

逐星才發現,方才還立在不遠處的年輕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她身旁。

此刻他正低眼睨着她手裏提着的那只籃子,又瞧見她身上沾染的泥土,似乎是有些疑惑。

因為身後還跟着葛娘和另外兩個人,所以逐星不敢跟他講話,只能沖他搖搖頭,然後提着籃子往祭神樓那邊走。

慕雲殊便也跟着她走。

上了樓,葛娘也沒跟進來,瞧了逐星眼,便又下去了。

逐星關上門,把籃子放在地上,然後就去拿了帕子擦臉。

她想起剛剛白靈那副泥人似的滑稽模樣,就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但她想起慕雲殊剛剛站在那兒的時候,低着冷淡眉眼,像是漫不經心地瞥了眼自己手指間的銀色痕跡時的場景……

逐星的眼睛忽然亮了下。

她連忙跑到慕雲殊的面前,仰着頭問他,“大人大人,剛剛是你捉弄白靈的嗎?”

慕雲殊“唔”了聲,自己坐到了窗棂上。

逐星也跟着坐在他身旁,用那雙透亮的眼睛瞬不瞬地望着他。

“嗯……”慕雲殊被她這樣盯着,他像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移開了眼。

聲音很輕。

“為什麽呀?”逐星捧着臉問他。

慕雲殊抿着唇,半晌都沒有說話。

逐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也沒再問,只是彎起唇角忍不住笑。

慕雲殊瞥見她的笑容。

莫名覺得有點傻氣。

但見她這樣笑,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唇,笑意極淡。

只是他忽然想起剛剛在人群裏看見的那個少年,他忽然垂下眼簾,纖長的睫羽遮掩下,他神情莫名。

慕雲殊想起他看逐星的眼神。

他唇畔的笑意漸漸隐沒不見,連同着那雙眼瞳裏平淡的光影也變得深沉了許多。

直到逐星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人,謝謝你。”

他偏頭時,正好撞見女孩兒那雙眼睛,他聽見她認真地說。

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

無論他究竟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為什麽會管她的這許多閑事,即便他從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他不能帶她離開這裏。

但是這天,逐星還是心懷感激。

她感謝他的出現。

至少在他到來的這幾天,她第次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孤單。

無論是下棋也好,看書也好,又或者是同他起坐在這窗棂上,踩着腳下的瓦片,看過晨曦,看過星夜。

再無聊的事,好像都變得有趣了些。

如果注定要嫁給位神明,逐星是多麽希望,能夠是眼前的這位。

她有很多次想要問他,可每每話到嘴邊,卻又不敢真的宣之于口。

慕雲殊在聽見她這樣認真的句話時,他的睫毛顫了下,忽而将目光從她那張白淨的面龐移開,轉頭看向對面檐下的那只晃動的銅鈴。

但半晌,他又想起自己衣兜裏的糖果。

于是他掏出來,撕開糖紙,遞給她。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修長白皙的手指間捏着顆淡綠色的糖果,在陽光下更顯得剔透如水晶。

逐星接過來,喂進嘴裏。

她好像越來越喜歡這種甜絲絲,涼沁沁的味道了。

下午的時候,慕雲殊終于知道逐星提來那籃子的泥土是做什麽的了。

“大人大人,你看!”

逐星跑到慕雲殊的面前,在他看向她的時候,她伸手指了指那片狼藉的桌案。

桌案上頭沾了好多泥土,就連她手掌都殘留着許多。

慕雲殊那會兒就見她跟搓面團似的,在那兒搓泥巴玩,他覺得有點不是很懂她的樂趣,就自己坐在窗棂上看書。

這會兒見她指着桌上那團形狀不明的泥團,他皺了下眉,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它像什麽?”逐星望着他。

“……?”

慕雲殊又看了眼,實在是瞧不出來。

“那是胖胖啊!”

逐星急切地說。

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正在玩線團的胖貓擡起毛茸茸的腦袋,歪頭望向逐星,“喵?”

“……”

慕雲殊還真沒看出來那是只貓的形狀。

“大人你是真的不懂藝術……”

逐星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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