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皇太一
“道友何方人士,不知要往何處去?”
紅雲暗也在打量蘇北,吃一塹長一智,白虎妖身上栽過的跟頭還在眼前。
對方出現太和時宜,借談話的間隙,他暗地運起望氣術,見對方靈臺清明,并非嗜殺成性之輩,心才稍稍落穩。
“這不是咱們洪荒出了聖人,在山中苦修多年,中途一直有惑不得解,修為不得進,如今趕上了,想着去聽一回聖人法會,沾沾光,沒準能解多年困惑”蘇北溫聲說
他這具身體的皮相生得極好,細眉鹿眼,許是化形時日不長,臉頰處尚有未退的嬰兒肥,唇瓣如朱,形如含露的桃花且有些薄鋒,尋常人若是如此,只會讓人覺得不好相與,襯在蘇北身上,卻恰如其分,化去原本突兀的女相,見時如三月陽天,拂堤而過的垂柳。
罩在翠色長袍裏,整個人像是孤峰峭壁處斜生出的松柏,有君子坤乾,浩日明月之态。
“那倒是巧,不瞞道友,在下同是要去拜竭聖人,不若你我二人結伴而行,互相能有個照應”談及修為,紅雲明白苦修多年不得進展的痛苦
望氣術未察覺出端倪,此去路遙遠艱難,多一人同往也多一份保障,要怪鎮元子閉關時候不當,否則他倒不會受那白虎妖蒙蔽,險些身死道消。
“如此再好不過,與在下之意不謀而合”兩人既已決意同行,蘇北不忘朝人介紹
等蘇北将都來拉到紅雲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說:“都來,這是你紅雲伯伯,快喊人”
“紅雲伯伯好”小孩聲音脆生生的,落在紅雲耳中不啻于大羅金仙渡劫時的神雷,劈得他外焦裏嫩,
“這娃兒......”适才都來藏在蘇北身後,紅雲沒察覺,如今見到如玉似寶的小娃娃,當即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磕磕絆絆道:“道友,這孩子真是你親生的?”
“嗯”蘇北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
“道友,你還真是......出人意料啊”紅雲舌頭有些打結,無怪乎他如此,實在是因為蘇北相貌自己還是個孩子,如何再多出個半人高的奶娃娃。
沒等他問“這成家立業是不是太着急”,都來就指着打滾的虎妖,皺了皺鼻子說:“娘,肉烤焦了!一會兒會苦的,不好吃”
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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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的死去活來,因一句“誰綁你爺爺”而被禁聲的白虎妖:......
“......”紅雲方平定下來的心瞬間懸到嘴邊,也不打坐,直接起身說:“此妖雖有害人之心,卻不至于落個,落個魚蝦之命”
蘇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向都來解釋,面前基本顯出原形的白虎,是俘虜而不是飯菜,他盡可能可能心平氣和道:“來啊,這不是吃的肉,這是......”
是什麽蘇北也不知道,都來如今的年紀正是問為什麽的時候,見自家娘臉色為難,緩緩地問出十萬個為什麽:“大老虎咱們是吃過的,為什麽這只不行?”
“可能是因為,這只太老了,肉太幹澀吃起來沒滋味,又幹又柴”蘇北絞盡腦汁編完後,也不敢去看紅雲的臉色,總不能跟自家兒子說,你娘沒辦法接受吃人肉吧,雖然對方是精怪所化,理論上還算不上人。
三足金烏與大鵬金翅鳥、孔雀同為猛禽,生食龍肉、鳳髓都是常事,吃人跟他吃青菜一樣沒有絲毫心裏負擔,之前一直吃的兇獸肉,烤着吃,因此蘇北完全忽略都來不同尋常的腦回路,和風格迥異的生物食譜。
都來許是想起幹柴肉的滋味,小嘴一癟,圓溜溜的眼中滿是厭惡:“我不要吃柴肉”
若此刻有讀心術,大概能聽到蘇北三人大大松了口氣。
既然提起白虎妖,蘇北順帶問起如何處置,畢竟這事受害者是紅雲。這一問,蘇北倒是看出紅雲老好人的性子,即便白虎妖要置他于死地,他也沒生出殺心,比起自己還要優柔寡斷。
他睃了紅雲一眼,嘆氣道:“紅雲,別怪我逼你,你要知道,人無傷虎意,可虎有害人心,你今日若非趕巧遇上我,來年只管墳頭螢草三尺高”
洪荒殺人奪寶,沒有人會為被奪寶人伸張正義,即便有,那也是套着羊皮的餓狼--立杆而起的永遠是為堵天下生靈口目,暗地裏還不是自己也肖想那件寶貝。
蘇北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那麽快轉變心态,從規制條款的法治社會過渡到文明破碎、強者定權的世界,轉變得如此理所當然,始料未及。
甚至于如果今日白虎妖偷襲的是自己,他想自己不會把對方的命留到現在。
“我......”紅雲不敢去看蘇北的眼睛,他怕盤旋在他腦子裏的慈悲會潰不成軍。
此刻,他才知道,蘇北并沒模樣上看去的人畜無害,攀談不上殺伐果決,但絕不會像自己一樣猶猶豫豫,這些話他沒少聽過。
他的好友鎮元子不止一次提醒他,卻不及蘇北帶來的震撼大,他自己都不清楚怎麽走到白虎妖跟前,像朵無根漂浮的柳絮,東搖西擺,走的猶豫不決。
“你若無能為力”蘇北想說也罷,自己與這虎妖已然結下梁子,出手也是應該的,只是他這話來不及出口,就見紅雲忽地擡手,一掌落在虎妖的天靈蓋,清脆的裂響随風而來。
虎妖死相驚恐,眼睛除了循規蹈矩的恐懼外,更多是難以置信--連殺人犯都沒想到,劊子手會是紅雲。
“咕嚕”沉悶凝滞的氛圍,被都來響亮的餓肚子聲打破,蘇北哭笑不得揉了揉都來的毛腦袋,欣賞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淡定問:“都來餓了?”
“嗯”大體被親娘當着外人面問,都來耳根子猝地一閃而過的攀上紅暈。
“娘給你烤肉吃”蘇北笑了笑,他招呼紅雲:“你餓不餓,別在天上杵着,到地下坐坐吧,我多烤些分你墊墊肚子”
紅雲臉上的平靜随風龜裂,在他們兩母子面前,自己似乎格外相形見绌,等吃烤肉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為什麽都來喊的是“娘”?心底下疑窦升起來,自然忍不住冒昧提了兩嘴,
吃了烤肉心滿意足的蘇北:......
“這事吧,說來話長”
紅雲以為有難言之隐忙說:“要是不便,就不必說了,還請蘇道友原諒在下冒昧”
“無礙”可能是紅雲眼中自己孤兒寡母生活為艱的情感太豐富,導致自己“深有體會”:“唉,這孩子親娘,喊爹他心底下就不高興,紅雲兄你也知道我修為平平,孩他娘跟着我沒有過一天好日子,與旁人跑了,我也不怪他,誰讓我沒本事呢,當娘就當娘吧,好歹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唉,風有點大,有沙子迷眼睛,蘇北擡手揉了揉,沒揉舒服反倒是更紮眼睛了,他忽地頓住。
翻攤開自己的手,看完他不由得擡頭望天,啊,自己剛剛烤完肉沒洗手啊,碳灰落進眼裏,這下是真哭了。
紅雲見蘇北眼淚唰一下滾下來,以為自己是戳中對方痛楚了,忙安慰道:“蘇道友莫傷心,等來日尋到聖人道場,得聖人點化,沒準你大器......不,是靈通百竅,進境一日千裏,孩子他娘說不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他本來想說大器晚成,但蘇北年紀也沒到晚成的時候。
都來不同尋常生靈,有蒙昧期,天生有記憶傳承,別看着年紀屁點大,人情世故賊精,聽懂是他爹抛棄了他們,他撲進自家娘懷裏,胖乎乎的手亂七八糟替蘇北抹眼淚,撅着嘴保證似的說:“都來不要爹,都來只要娘”
母慈子孝的場面,紅雲感嘆道:“都來真懂事”
只想随性展現下演技而徹底将身邊人帶入戲的蘇北:“......”
鴻鈞的紫霄道場在三十三重天外,無論是準聖、大羅金仙,基本都是大海撈針,能碰上除開修為,更多是氣運。若是氣運不濟,與道場所在背道而馳,只會越行越遠,無緣這場聖人擇徒盛況。
千年期間轉瞬即逝,沉寂不知歲月的三十三重天,忽地有異動,宛如滾燙的岩漿注入冰川,磅礴的霧氣蒸騰而起,雨消雲散般顯露出廬山真面。
紫霄宮自虛空中憑空而出,旗帆殿宇迎風漸長,眨眼工夫便是亭臺樓閣環伺,水榭瓊樓,聳立在天地間的大門,咔噠一聲朝內洞開,緊跟着的是鴻鈞聖人的天音。
“即今日前,我鴻鈞将在紫霄宮道場講道千載,福澤雨露,全憑各自造化,今而神位奠定,紫霄道場受命于天,立”
這聲立和着天道的“立”傳向寰宇。
而紫霄宮門外也迎來一群風塵仆仆的洪荒衆人。
蘇北踏進道場時只見最前頭已然有三人坐在最前面的蒲團上,近了瞧居中一人,身着一襲八卦道袍,是個須發盡白的老道,邊上還牽着頭石青色的牛,蘇北上輩子對洪荒神話有些了解--便猜出這人應當是三清中的老子
果然,老子見來的是兩修為未及大羅金仙的小輩,也沒面露鄙夷,畢竟聖人沒說擇徒标準是不是單就實力,或許其中運氣為重。
“兩位道友好腳程,在下老子”老子非但介紹完自己,連帶左右一道捎帶上
左側的是三清中的元始,而右側的是通天。
兩兄弟看上去似乎不大融洽,朝自己與紅雲打過招呼,自始至終不睬對方一眼,蘇北想難怪後世會有封神之戰,截教闡教争奪天下氣運,瞧瞧教還沒立呢,兩兄弟□□味十裏外都能聞得見。
“在下蘇北,與我同行是紅雲道友”蘇北朝三人一禮:“晚輩見過三清老祖”
老子倒是和藹,點頭示意過後一指邊上的蒲團道:“兩位小友能不落後塵趕來,勢必會有一番機緣,且入座等等洪荒諸友吧”
蘇北點頭應是,同紅雲挨着坐,都來被自己摟在懷裏,除去三清同自己紅雲二人,道場最前頭的六個蒲團只餘下一個,而這位正主沒讓他們五個久等,來的是一對妖族兄妹。
蘇北才一瞧見就認出來了--人身蛇尾,是伏羲女娲。
女娲伏羲早聞三清大名,遂而先是見禮,而後才與紅雲與自己招呼。
“兩位道友,倒是好腳程”
九天十地那麽多大羅金仙、準聖,竟沒一個能趕在這兩真仙前頭的。
蘇北笑道,他對人族聖母還是很尊敬的:“碰巧而已,只能算是運道好,畢竟運道摸不見看不着,馬虎算起來也是一項本事”
老子跟着點頭:“蘇小友所言有理,天道在運,所謂機緣,各有緣法”
老子雖未點名指姓,但話中之意昭然若揭,這是讓他兄妹二人切莫生出争搶的心思,畢竟聖人腳下,縱使自己三人已然登臨準聖多年,依舊卑微如蝼蟻。
見蘇北老神在在,順帶壓着想讓座的紅雲,女娲咬了咬牙同伏羲對視。
“妹妹,你去吧”伏羲淡然道:“你我兄妹一體,機緣在你或者在我,并無差異”
說完未等女娲回應,伏羲在身後的蒲團落座,第一排只有六個蒲團,剩下的依次只能往後排。
“好”女娲想起來時路上遇到的那些大羅金仙,想必他們不久便能到,自己若是猶豫,沒準最前頭的機緣也要一并拱手讓人。
女娲落座,自此最前排座無虛席。
後頭趕來的只能往後排,蘇北正哄都來玩兒呢,耳畔迎風送來一道聲音,本沒多大奇異,之前也斷斷續續有人說話,但他都未理會,唯獨這次他回頭看了。
“兄長,我與你挨着坐吧”太一理了理衣袍,正要席地而坐便察覺到一道目光,對視上去後發現是最前排的一位臉生道友,模樣倒是生得極好,就是......
他瞥見對方懷裏的奶娃娃不由得一頓,那孩子圓滾滾的,像是當初在梧桐林見過的百葉果,他家長輩因是把他養的細致,紅潤憨态,便是自己不大喜歡孩子,見之亦然歡喜。
“太一,在瞧什麽呢?”
邊上,帝俊見自家弟弟忽地往前排看,以為他是心有不甘,但在場又有太多大羅金仙、準聖,他不大敢傳音。
他生而有河圖洛書這樣蔔算天地的至寶,只是稍加推演,他便知道那六個蒲團上的氣運撲朔迷離--大體是有聖人出手遮掩。
聖人大費周折出手遮蔽天機,自然不會允許旁人胡鬧争搶,弄不好還會開罪人太多,如此太過得不償失,于他兄弟二人弊大于利。
“道友”蘇北一回頭就對上一顆光溜的腦袋
準提在胸前做了個僧禮:“貧僧有事想與二位打個商量”
對方明明笑的和藹可親,但蘇北愣是察覺出那點藏在深處的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