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會兒化音
從住宅小區出來,日頭已升到頂端,四周的空氣也熱得愈發不友好。
尚庭枝摸了摸微微發燙的額頭,本想早點回家休息,但李開富盛情邀請他去雲水湖邊的輪船酒店吃飯,他也不好不給面子。
輪船酒店修建在湖邊,外觀是一座豪華大游輪,似乎随時都能,但實際上輪船底部已經固定,并不會開動。
酒店的特色料理是各式各樣的淡水魚,全都是在雲水湖裏新鮮打撈。
夏樂陽才剛回國沒多久,饞中餐饞得緊,這家酒店的飯菜味道極佳,他吃着吃着就忘了夏國華對他的交代,讓他多向尚庭枝學習酒桌禮儀。
李開富向夏樂陽舉杯過來時,他正叼着一塊清蒸鲈魚吃得正香。
這鲈魚肉質細嫩,簡單配上蔥姜檸檬片和醬汁,每一口都是享受。
夏樂陽不想放下筷子,但李開富的手已經舉在半空,他也不好晾着人家,只能囫囵吞棗地嚼了幾下,把魚肉咽了下去。
然而就是這一下,夏樂陽覺得有什麽東西卡進了喉嚨裏。
他喝了口代酒的飲料,确實覺得不太對勁,便一手按住脖子,另一手掩着嘴咳了好幾下。
尚庭枝聞聲看向身旁,見夏樂陽咳得面紅耳赤,随口問了一句:“魚刺卡住了?”
夏樂陽點了點頭,擦幹眼角咳出來的生理性鹽水,拿起碗筷,豪邁地說道:“沒事,我用飯咽下去。”
“等……”
尚庭枝話還沒說完,夏樂陽已經扒拉了一大口飯,用力吞了下去:“好了,魚刺下去了。”
尚庭枝微微皺了皺眉,心裏懶得管夏樂陽,但轉念一想,這人畢竟是夏叔叔的小兒子,他還是有必要提醒一句。
“以後被魚刺卡住了不要用飯去咽,容易劃傷食道。”
夏樂陽不甚在意地說道:“這不是土辦法麽,大家都這樣。”
“所以說,”尚庭枝耐着性子道,“不要亂用這些土辦法,魚刺弄不出來就去醫院。”
夏樂陽一聽樂了:“你一看風水的,現在知道講科學了?”
好心被當作驢肝肺,尚庭枝嘴角一抽,心裏火大,索性不再搭理夏樂陽。
“小夏啊,這風水也是一門科學。”李開富适時接嘴道,“風水又叫堪輿術,是對地形、環境進行判斷的技術,這是人家祖傳的絕活兒,一般人可學不來。”
夏樂陽的眉頭跳了跳,如果他沒記錯,尚庭枝今年二十九,不過比他大了四歲,兩人屬于同一輩分。
怎麽到這李開富嘴裏,尚庭枝就是“尚先生”,而他就成了“小夏”?
“這種絕活鵝,我也會。”夏樂陽不爽道,“嘴皮子厲害就行。”
尚庭枝沒什麽表情地瞥了夏樂陽一眼:“你再說一遍?”
夏樂陽揚起下巴,堂堂正正地說道:“嘴皮子厲害就行。”
尚庭枝道:“我是說絕活兒。”
夏樂陽道:“絕活鵝。”
李開富的助理沒憋住,發出一聲嗤笑,李開富也跟着笑了起來:“小夏啊,你這兒化音可真得練練。”
夏樂陽撇了撇嘴角,心知自己耍嘴皮子的功夫還不到家,只得沒底氣地繼續埋頭吃飯。
尚庭枝看着身旁埋進飯碗裏的腦袋,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笑容裏帶着點兒諷刺,又帶着點兒好笑。
吃過午飯,和李開富在酒店的停車場分別,夏樂陽鑽進尚庭枝的賓利,問出了心裏一直好奇的問題:“你這幫他看一次風水,收多少錢?”
尚庭枝跟在夏樂陽後面上車,他一邊跨進來,一邊淡淡地回道:“兩百。”
夏樂陽心裏一驚,敢情看風水這麽便宜?
這麽一來他倒是錯怪了人家,這完全算不上詐騙,頂多就是花錢買個心安理得,屬于你情我願。
不過在尚庭枝關上車門的時候,夏樂陽在聽到“啪”的響聲的同時,還聽到了一個“萬”字。
夏樂陽:???
“你這也太黑心了吧。”夏樂陽一臉震驚,“就這麽逛一圈就收人兩百萬?”
尚庭枝慢悠悠地系好後座安全帶,懶洋洋地回道:“別人願意。”
夏樂陽神色複雜,悄悄拿出手機給他姐夏天水發了個消息:這看風水的騙了我們家多少錢?
黑色的賓利駛過鬧市區,慢慢朝洛依山腳下的老城區駛去。
唐風毅是助理兼司機,開車很穩,夏樂陽吃飽了就想睡覺,他迷迷糊糊地晃着腦袋,最後不知不覺一頭栽到了身旁的尚庭枝肩上。
尚庭枝耐着性子吸了一口氣,接着用食指撐開夏樂陽毛茸茸的腦袋,沉聲道:“夏樂陽。”
“嗯?”夏樂陽揉了揉眼睛,“你叫我?”
“醜話說在前頭。”尚庭枝頓了頓,“我脾氣很不好。”
尚庭枝生平最讨厭別人說風水是騙術。
他的生辰八字裏頭四柱皆火,是罕見的至剛至陽命格,适合做将軍或者警察。但偏偏他在風水上造詣極佳,七歲就能解卦,十七歲便能尋脈,放棄家裏的老本行實在有些可惜。
替人看風水免不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接觸,放在十幾歲叛逆那會兒,尚庭枝稍微有點不稱心,立馬撂挑子不幹,完全不管對方是什麽來頭。
不過這些年過去,家裏的名氣越來越旺,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他也逐漸學會了忍耐,即便心裏頭再窩火,也頂多就是擺出一張冰山臉。
這冰山臉夏樂陽在早上就見識過了,他揉了揉晃得發酸的脖子,問:“脾氣不好,然後呢?”
尚庭枝面無表情道:?“以後再跟我出門,沒讓你說話就不要亂發表意見。”
呵,用封建迷信糊弄別人還有理了。
夏樂陽也不是吃素的,他将雙手抄在胸前,挑釁地問道:“我發表意見又怎樣?你還揍我不成?”
尚庭枝沒有立即接話。
如果夏樂陽是他的員工,他絕對分分鐘讓夏樂陽滾蛋。但夏樂陽不是,他是他們尚家最大的金主——夏家的小兒子,是夏叔叔以及自己的爸媽專門交代過要照顧好的。
而且……
想到長輩們把夏樂陽塞到他身邊的真實理由,他也不可能對夏樂陽太差。
只是,這小少爺确實有點煩人。
尚庭枝想了想,問道:“你不相信風水,對吧。”
“嗯哼。”夏樂陽毫不避諱地承認,“我不迷信。”
去年是夏樂陽的本命年,他媽紀正芳專門給他寄了十條紅褲衩來國外,讓他務必穿上,平日裏還要多加小心。
但實際上夏樂陽壓根沒穿那紅褲衩,去年也這麽平平安安地過了。
他用這事兒來證明他媽迷信,結果紀正芳非說那是因為他離得遠,太歲沒顧得上,所以才避開了劫難。
反正怎麽說他媽都有理,夏樂陽只覺得他家裏人簡直迷信得沒救了。
“不信也好。”尚庭枝道,“不信就不會害怕。”
“害怕什麽?”夏樂陽下意識地問。
尚庭枝沒再接話,适時唐風毅把車開進了一條弄堂,夏樂陽好奇地左看右看,徹底忘了剛才的話題。他道:“我爸說你現在住在老洋房裏。”
“嗯。”尚庭枝沒什麽表情地應了一聲。
瑞城最貴的房産不是頂級豪宅,也不是湖景別墅,而是位于老城區的老洋房。
老洋房記載着城市的歷史,價格動辄上億。這些老房子既有文物價值,也有收藏價值,哪怕是稍微改建一下小院的圍欄,也得向市政府報備審批。
黑色轎車最終停在一扇鐵藝大門前,夏樂陽跟着尚庭枝下車,好奇地四處張望了一下。
這棟老洋房總共有三層,三面臨空,正門邊刻着“顧家公館”幾個大字,牆面是标志性的泰山紅磚,裝飾着拉毛的蛋糕水泥,放在那個年代,是非常有排面的裝飾藝術。
夏樂陽的行李已經在幾天前被人送了過來,他現在是一身輕松的拎包入住。
雖然他覺着接下來跟這風水騙子相處三個月是浪費時間,但住在這環境裏,倒也值得體驗一番。
夏樂陽小同志有些小興奮,不過這時正在開門的尚庭枝突然說了一句:“你不信這些,應該會住得比較舒坦。”
夏樂陽收起仰望老洋房的視線,沒有多想地問道:“啥?”
“這房子吧,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發生過滅門慘案。”尚庭枝說到這裏,見夏樂陽的表情僵在臉上,又壞心地補充了一句:“死了好幾口人。”
夏樂陽的興奮勁瞬間煙消雲散,他的頭頂冒出一個大寫的問號:“What?t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