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起心動念(四)
陶旻在黃萍屋裏沒過多時,樓下便開飯了。
這恐怕是陶旻有生以來吃得最悶的一頓年夜飯了。從前在家吃飯,飯桌上有陳慧君一刻不停地叨唠,自然不會冷場。在英國讀書時,年夜飯都是朋友們聚在一起,少不了歡聲笑語。只有此刻,六個人圍着偌大的一張餐桌,低頭各自吃着碗裏的飯,如同餐館裏拼桌的客人。
終于,楚廣源撂下筷子,還是開口了。
“陶小姐,你和楚恒結婚,雖然事前我不知道,但既然已經成了法律上的夫妻,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該說的話總會說出來。
陶旻也放下筷子,擡起頭聽楚廣源繼續說。
“但是,有些不好聽的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邊。”楚廣源靠到扶手椅裏,頓了頓,又說,“第一,我不知道你和楚恒結婚為的是什麽,但如果你們将來離婚,楚家的財産、馳衆的股份我是不會分給你一絲一毫的。”
“爸!”楚恒聽了這話,把筷子拍在桌上,蹙着眉看着楚廣源。
楚廣源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閉嘴。”
楚恒要開口争論,陶旻那邊卻率先甩出一句話:“您放心,我和楚恒財務獨立,我不會用他的錢。”
楚廣源點點頭,“第二,你們将來要是有了孩子,你應得的我會給你。但是一旦離婚,孩子必須留在楚家。”楚廣源說完,輕蔑地笑了笑,“當然,我們也不會虧待你,一千萬,這筆錢對你來說應該不薄吧?”
對陶旻而言,幾百萬還是可以想象出來的數額,一千萬已經抽象得成了個數字。陶旻餘光瞥了眼楚恒,沒想到這還真是個公子哥,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竟還有嫁入豪門的一天。
陶旻還沒生氣,楚恒那邊卻已在極力壓抑着怒火。楚廣源話音一落,楚恒忽地站起身,一手拉起陶旻放在餐桌上的手腕,一手拿過兩人的大衣,徑直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楚恒力氣大,陶旻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往門口走去。
而兩人身後傳來的時趙海麗尖酸的聲音,“你看看這孩子,這麽沒禮貌!”,以及黃萍的嘆息聲。
上了車,楚恒重重地一摔車門,驅車往城裏駛去。
Advertisement
家家團圓的除夕夜,一路車少人少。
陶旻坐在副駕駛座上,一直扭着臉看楚恒,看得他渾身別扭,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女人:“看什麽?”
“剛才你不用急着走的,你爸說的話,我聽了沒什麽感覺,也沒有生氣。”陶旻笑笑,坐正了身體看着前方的夜路,“其實你家飯菜挺好吃的,找哪家餐館做的?不愧是有錢人家,年夜飯都是大師傅親自上門做。”
“有錢人?”楚恒聳肩笑了笑,“有錢人又怎樣?說出來的話都不叫人話。”
“我要是你爸,守着馳衆上億的資産,估計也會那麽說。将心比心嘛,誰知道你娶的人圖的是什麽。”
楚恒開着車,抽空看了眼陶旻,問:“你說說你圖的到底是什麽?我現在還沒弄明白。”
“無非就是財和色。”
“圖財?你剛才說了財務獨立。圖色?”楚恒直視前方,嘴角微微上勾,“你這兩三周可是對我不聞不問,我看你是把我當幌子,圖清淨。”
陶旻含着笑看了楚恒一眼,贊許道:“可以啊,有點夫妻同心的意思了。”
楚恒苦笑着搖頭:“同心不同床。”
兩人一路說笑調侃,剛才壓抑的氣氛很快就被抛之腦後,轉眼也就到了B大附近。
楚恒開着車直直地過了校門,往家的方向駛去。陶旻眼見着B大的入口與自己擦肩而過,急得拉他的胳膊:“哎,我回宿舍,開過了。”
“今晚去我那兒。”
晚上的何去何從是個不可回避的問題。陶旻出來時本以為逃不了要在楚家住上幾天,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但卻未曾料到最後遭遇了這樣一個局面。
陶旻不說話,楚恒卻已把車駛入了自己的小區。
“今天年三十,一個人在宿舍不覺得凄涼?”楚恒進了車庫,停下車,拉起手剎,扭過頭看着她狡黠地笑,“我看你衣服都帶了,就別裝矜持了。”
陶旻尾随着楚恒到了家,進了屋,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裏,她并不陌生,但要說是“家”,又有些牽強。
陶旻坐在沙發裏低着頭,腦子裏卻不争氣地想起第一次躺在這沙發裏醒酒時,色心大起的畫面,當下不由扶額嘆氣。
楚恒自顧自地在廚房裏忙活,聽客廳沒有動靜,便探出個頭,“這也算是你家,不用我招呼了吧?”
陶旻揮揮手,等楚恒縮回了腦袋,她長呼一口氣,重新審視她的“家”。
這套房子是個小戶型,一室一廳,朝向好,景觀好。陶旻最喜歡的是這房子的陽臺,有種高瞻遠矚,坐看雲卷雲舒的氣勢。而這房子的美中不足,陶旻則以為是少了個書房。
想到這裏,她搖頭笑了笑,拿了換洗衣物鑽進浴室。
對這房子品頭論足,倒是真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如果被楚恒知道,怕是會嘲笑她入戲太快。
陶旻洗完澡,吹幹了頭發,披上睡衣才從浴室出來。
她站在卧室門口發了陣呆,一轉身上了陽臺。
陽臺的小桌上依舊放着香煙和煙缸,陶旻随手拿起,點燃,深吸一口,趴在欄杆上,對着茫茫夜空盡數吐出。寒風一吹,煙草一刺激,她整個人不免清醒了幾分,便開始回想今晚在楚家的遭遇。
陳慧君曾叮囑她,讓她對婆家留個心眼,這不愧為過來人的想法。只不過陳慧君肯定沒想到,她這婆家非同尋常,商界巨擘,她的公公也是電子界響當當的人物。就是這父子關系有些蹊跷,明明是長子,在家的地位卻不怎麽樂觀,除了黃萍對他還算過得去,連弟弟楚誠都能站在一邊說風涼話。
陶旻想,今晚的所見所聞要是傳進了陳慧君的耳朵裏,恐怕又要唠叨個沒完沒了。
她彈掉煙灰,決定暫時把這個秘密掩埋在心底,不能透露給她。
陶旻站在寒風中,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她緊了緊身上薄薄的睡袍,忽覺得背後一暖,回頭看去,楚恒正幫她披上大衣。
陶旻看他時,他也在看着陶旻,一雙眼放着光亮,趁她不備,伸手掐掉了她兩指間的香煙,“少抽煙。”
陶旻被他奪去了香煙,兩指間便成了空架勢,讪讪地收回,拉緊大衣。
楚恒站在她身邊,和她一樣的姿勢,趴在陽臺的扶手上,望着夜空。
除夕夜裏,北京城異樣的寧靜,平日裏喧嚣的地界也是靜谧一片。三環路上少有車輛,只有路燈兀自照亮着略有些頹唐的公路。
“晚上的事你別在意,不會有下次了。”
楚恒說得認真,陶旻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便插科打诨道:“沒事,下次有這種驚喜你提前告訴我,我好有個準備。”
楚恒低頭笑笑,收住笑容時,又扭頭看她,輕聲道:“旻旻,生日快樂。”
陶旻愣了愣,想了一下今天的日子,才恍然,頗感驚奇地笑道:“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楚恒側過身看她,“想知道并不難,我好歹也是你老公。”
老公……
這個稱呼相當陌生。
陶旻看着對面的人,有些恍惚。
如果說二十九年來,她未曾想象過今後另一半的模樣,那絕對是假的。只不過她那時心中一直都存了一個人的模樣,除那人之外,從未想過別的可能,自然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老公會是眼前的人,更加不會料到,他們的結合竟是如此的兒戲,兒戲到她和他結婚時都不知道對方家裏是何方神聖。
楚恒看陶旻愣愣地看着自己,從身後小桌上拿起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碗,捧到陶旻面前:“禮物。”
陶旻回過神,看着玻璃碗裏賣相漂亮的提拉米蘇,懷疑地問道:“你做的?”
楚恒笑着點頭。
陶旻不由對他刮目相看,這男人說話做事是糙了些,點心做得倒是有幾分樣子。
“不錯啊!”
被陶旻誇了一句,楚恒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昨天跟酒吧大師傅現學的。”
晚餐氣氛壓抑,陶旻沒吃幾口,現在早有些餓了,看着提拉米蘇直接伸手:“我嘗嘗。”
楚恒急忙去擋住她的手:“別急,先許願。”
許願總需要蠟燭。楚恒剛才在廚房忙東忙西,倒是把這個道具忘得一幹二淨。他左右看看,看見小桌上的打火機,随手拿起,“啪嗒”點燃,當做是蠟燭。
“來吧。”楚恒一手捧着提拉米蘇,一手按着打火機,笑着看她,嘴裏開始哼唱起生日歌。
火光把他的眼睛照得通透。陶旻眨眨眼,避開他的目光,低頭盯着火苗。
她的生日在二月初,總是會與春節不期而遇。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借着春節的熱鬧勁,舉杯的時候多說一句“生日快樂”便算是給她過了生日,連小時候生日的壓歲錢都和過年的紅包一起給了。
反倒是今天,這個年夜飯吃得沒什麽喜慶的氣氛,生日蛋糕做得倒是有模有樣。
陶旻被打火機的火苗熏得眼睛發酸,低頭一口氣吹滅的火苗。
“許的什麽願?”
“說出來不是就不靈了嗎?”
楚恒伸手點她的腦門:“這個規矩都不懂?明願說出來,暗願才會實現。”
總共也沒過過幾次生日,這規矩,她确實不懂。
她遲疑了片刻,編了個願望:“希望蛋糕不要太難吃。”
楚恒笑笑,遞給陶旻一把叉子。
陶旻用叉子叉起一塊,小心咬了一口,皺緊的眉頭裏訴說着願望落空的不滿。“你真是開酒吧的!放了多少酒?”
楚恒捏着陶旻的手,把她叉子上留下的一小塊提拉米蘇放進嘴裏,回味了片刻,咧嘴笑道:“手一抖,放多了。”
楚恒笑得坦率又自然,陶旻看得神思一晃,只覺得那男人捏着她的那只手溫暖又寬厚,而她自己被他包在手裏竟有些陶醉。
天邊“砰砰”幾聲巨響,煙花散了滿天,緊接着樓下響起了鞭炮聲,這一切預示着辭舊迎新之時已經到來。
楚恒把陶旻的指頭攢在手心裏,另一手擡起,順着她臉頰的輪廓緩緩滑到她的下巴上,輕輕摩挲,柔聲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楚恒聽到她的答複,滿意地微微揚起嘴角,閉上眼低頭吻了上去。
就在雙唇相觸的那一刻,她竟然聽到了彼此的心跳聲。
陶旻一愣,還不及去想,就像被那男人牽住了線的木偶一樣,被他引導着,開始細細地回應着他炙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