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年初五一早, 陸放舟去了縣衙。

陸老爺給的考慮時間是三天,大年初三的時候,陸放舟就把自己開的條件寫成信交于溇琰,溇琰讓溇秀喬裝山民幫着送去了陸宅,紙上開的條件是:當初分家時所分家産重新劃分,他要取走一半。

這個條件比陸放舟的底線,取走原屬周氏的家産要高些。這個屬于談判的正常行為, 誰都不會傻到一開始就亮底線。

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陸家的反應卻超乎陸放舟的想象,據說陸老爺氣得半死, 當天就說要告去衙門。此時正值春節年假,大梁縣衙春節放假七天,以大年初一為中心,前後各三天, 也就是大年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并初一、初二、初三、初四。

初三縣令還在老家過年,當天告是不成了的, 陸老爺暫時熄了這個念頭,但也沒罷休,當天就遣人去鄰縣告訴縣令,要他初四就回來, 初五一早準時開衙。

縣令姓馬,舉人出身,大梁朝的縣令一般要求進士出身,舉人一開始只能做縣丞, 做得好了慢慢熬可以升縣令,但只能做偏遠縣的縣令。嵊縣屬于下縣,正好是馬縣令能當的最大的官。

原先呢,陸家對馬縣令還是挺禮遇的,逢年過節的禮都送到位的,畢竟陸老爺只是個秀才,可後來陸家攀上了越州知府這棵大樹,對馬縣令就不理不睬了。

于是大年初四面對陸老爺這種命令似的要求,馬縣令氣得半死,壓根沒理會,照着自己原先的安排慢悠悠的離家回了嵊縣。

以至于陸家遣人在城門口張望了一天都沒等到馬縣令,沒機會事先把情況說明清楚。

初五一開堂,陸行舟就把狀子遞了上去,狀告陸放舟惡意訛詐陸家,明明已經分家,還立過書,現在卻要毀書重新分家産。

陸放舟也遞了張狀子,狀告陸家當初分家不均,要求重新分家。

陸放舟這回的狀子大有文章,落筆之人姓陳,名亮,是鄰縣私塾的一位教書先生,也是這馬縣令的恩師。馬縣令最是尊敬他的這位恩師,逢年過節必然遣人拜訪。

故而孫閣老親自下帖,請陳亮寫了這張狀子,狀文清晰明了,結尾處添了一句話:望秉公執法。意思就是這件事要公事公辦,不得徇私。

馬縣令能從縣丞熬到縣令,自然不是傻瓜,一看就明白了,當即拍了驚堂木:“開庭。”

衙役念了一串“威武”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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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舟率先開口,出示了當初訂立的阄書:“禀大人,當初分家時,陸家阖族皆在,中見人,代書人皆健在,大人可以一一傳喚。他們皆可證明當時簽訂阄書時,陸放舟是否是自願的,其他人是否有脅迫之舉。”

馬縣令“嗯”了聲,命衙役接了阄書細看,完了并未傳喚,而是看向陸放舟:“确實齊全,你何話可講?”

“禀大人,可講的話太多了。”陸放舟指着陸行舟,“大人定是知道此人是小生的弟弟,小生今年二十二,小生的弟弟也是二十二。小生的母親是十年前故去的,小生弟弟的母親是十年前嫁入陸家的,照說小生的弟弟當比小生小十歲,緣何與小生一樣大?此人到底是不是小生的弟弟都說不準,他有何資格與我分家産?”

“陸放舟,不要血口噴人,我怎麽可能不是爹爹的兒子。”陸行舟冷哼,還往陸家老爺身邊一站,一模一樣的兩個塌鼻子擺在那,怎麽可能不是父子。

陸放舟笑了:“那問題就來了,小生母親生前,父親并沒有納妾,小生弟弟的母親不是妾,亦不是妻,她是以何資格生下小生的弟弟的?私通嗎?大梁律法規定,私通之子不得參與分家,且發現私通之行為當嚴懲!”

“你!!”陸行舟被堵得說不出話,只得看陸老爺。

陸老爺則怒喝:“逆子,當堂之上诽謗親生父親私通,你之孝道何在?”

“回父親,父親當初明知分家不均,亦同意了分家,舐犢之情已無,還要求兒子履行孝道?兒子非是傻子,亦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私通一事是否是诽謗,父親若有證據,可當庭反駁!”

“你、你、你懂什麽!”陸老爺跺腳痛喝,神情傷感,“我與你弟弟的母親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若不是你外祖強迫,我當初怎會與你母親成婚?我做了十年有名無實的丈夫,待你母親故去後方應回真愛,我自問沒有愧對你母親。而分家不均是你自甘堕落,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情,為父為了懲罰與你,方才如此分家。”

“父親說的好聽吶!”陸放舟怒,“既是情投意合,父親當初就該嚴詞拒絕小生外祖。外祖積善行德,不計貧賤,更愛才惜才,父親當初無錢讀書,亦是外祖出的錢。這樣的一個善人,怎會做拆散他人婚姻之事,他若是知道父親心中早已有人,定是出錢出物讓父親将人明媒正娶迎入家。怎還會讓父親與小生母親成婚?父親不過是觊觎小生外祖家的家産而已,一面欺騙小生的外祖和母親,另一面又何嘗不是欺騙了小生弟弟的母親,白白耗去青春年華,為你苦守十多年,還整日擔驚受怕,恐事情暴露被浸了豬籠。”

“你!畜生,畜生!竟然咒罵你二娘。”陸老爺怒罵。

陸放舟冷笑:“這個二娘是父親認的,做兒子的沒認,兒子的母親乃嵊縣周氏獨女,非是那個不知何處來的女人!”

“你!!!”陸老爺猛咳一通,猛捶了自己的胸,“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生了這麽個畜生出來!”

“兒子乃母親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還是母親含辛茹苦養大的,父親又在兒子面前當過幾天正經的父親?所謂養不教,父之過,父親是不是該反思自己!”陸放舟冷哼。

“大人,你看看!”陸老爺見說不過陸放舟,只得看向馬縣令,他指着陸放舟痛心疾首的說,“這種逆子,讓我如何敢将家産交付于他?”

“大人青天明鑒,當已然看出按大梁律法,陸家家産當悉數屬于小生。”陸放舟亦對馬縣令道。

馬縣令聽完陸家三人的話,已然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陸老爺貪圖周氏家産娶了周氏女,卻不願放棄青梅竹馬,故而兩處留情,還生下了年齡相仿的兩個兒子。

這種事在大梁朝并不少見,馬縣令之前當過三四個縣的縣丞,每個縣幾乎都有那麽一樁兩樁,與陸放舟這樁不同的是,那幾個縣的大都是秘聞,當事人或是沒能力,或是不想丢臉不鬧上公堂,而欺壓他們的那方大都得勢,都有能力擺平。

陸放舟這樁案子放在以前,馬縣令自然是偏向陸老爺,混亂斷個案便是,這種家務事就算來個清官也斷不清。

今天可不同了,不說陸放舟說得條條有理,就說陸家之前對他的态度,馬縣令也不想徇私了,驚堂木一拍,秉公執法了。

“依照大梁律法,陸氏續弦柯氏在陸氏妻周氏尚在時便已生下陸氏之子,屬私通罪,按律當判游街示衆,處以溺刑。柯氏之子行舟有陸氏血脈,因其母之行,奪嫡子之身份。仍可以陸氏之子的身份參與分家,但只可享庶出之份。”

馬縣令話音一落,陸家父子當即不服。

陸老爺跪地就是一通哭,哭的是柯氏:“此事當年是我一再相逼,賤內本是不肯,現事發,一應懲戒當由我領,請大人放過賤內,她自是無辜吶。”

陸放舟聽得心底冷笑,柯氏若真的不肯,掙個魚死網破,事情傳到周家老爺耳中,周家老爺自然會襄助她。哪會是現在這般兒子都生了十多年了,周家一點不知?

陸行舟亦是争辯:“大人此言差異,我母親是父親明媒正娶的,我緣何不能是嫡子?這種事旁縣也有,緣何他們無恙,到了大人這邊便成了違律?”

“閉嘴!”陸老爺喝住了陸行舟,這自然是違律,旁縣不判不過是人家縣令沒按律判。

誰知陸行舟沒領會陸老爺的意思,當庭便恐吓:“你不過是區區嵊縣的縣令,你大可這麽判,回頭我去越州府判,知府定不會是這麽判!”

“住口!”陸老爺怒喝,香榧炒制方法未到手,他家在越州知府眼裏就什麽都不是!斷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先弄到香榧配方再說,便道,“大人,我與賤內都已是快半百的人,活不了幾天了,罰與不罰也只有那麽幾年的事。此事禍根早種,事已至此,我不求他人原諒,但求盡些薄力彌補。”

馬縣令也是聰明人,聞言便轉頭詢問陸放舟的意思,他也是熟谙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套路的人,判詞總要先說得重些,迫使對方丢出些籌碼後再談就好辦多了。

一下子就拔除陸家是不可能的事情,逼急了狗跳牆就麻煩了。

陸放舟亦懂馬縣令的意思,便問陸老爺:“父親想如何彌補?”

“自是重分家産。”陸老爺道。

“平分?”陸放舟問。

“想得美!”陸行舟罵,“陸家基業大都是父親與我攢下的,你只讀書喝酒,未為陸家盡過半點力,你還敢要平分?”

“未盡過力?”陸放舟冷笑,“你忘了你緣何将我告上公堂的?”

陸放舟意指香榧炒制方法,陸行舟會意,正要把炒制方法罵出口,陸老爺再次喝住了陸行舟。在陸老爺看來陸放舟不善經營,家産給他也未必守得住,待将來靠香榧飛黃騰達了,讨回今日丢掉的家産何其容易。

便答應了陸放舟:“好!”

“原屬周家的東西,兒子悉數替母親要回,餘下不足部分,請了人一一前去丈量,族人和中見人見證。”陸放舟道。

“好。”陸老爺點頭,同時心中暗喜,陸放舟未在堂內提及香榧炒制配方一事,此配方可以安心易主了。

馬縣令見雙方談妥也當庭宣布結果,并嚴令正月內處理完此事。

陸行舟見到這樣的結果氣得要死,也不等陸老爺率先回去了,據說連轎子都不坐了,還踹了自己轎夫。

陸老爺則狠狠瞪了陸放舟一眼,拂袖而去。

只有陸放舟笑得開心,不忘謝了縣令和主薄,然後腳步歡快的走出了縣衙,此事了結就可以接二妞回家了。待正月一過,還可以雇人着手開始整屋子了,到了二月裏,把各處茶園的老師傅們都請來,炒茶一事也能定了。

想着陸放舟愈加開心,正要拐彎去孫府,就見孫府管家孫通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身後停着頂轎子,與之前的藍布暖轎不同,這頂是山路上常用的竹椅轎子,就是一張椅子,旁邊弄兩根竹竿的那種,好一點的上頭還加個遮陽的。

“姑爺,姑娘想家,老爺已先行一步,帶姑娘回家去了,他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姑爺,待姑爺出來,就帶姑爺趕上去。”孫通笑說。

顯然孫閣老對陸放舟贏這場官司無任何懷疑,一早就斷定陸放舟會贏,還一早就帶着二妞去了小譚村。

陸放舟高興之餘,想起了家裏沒什麽準備,孫閣老路遠迢迢的來總不能随便招待,便忙說:“孫伯,趕緊的走。”

“是,姑爺。”

作者有話要說: 陸放舟:嗷嗷嗷啊,有錢了,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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