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年的雪
車子在迷離夜色中一路向北, 上了高速公路。
何田又問了兩次到底要去哪裏，葉加文只是笑而不答。何田又問為什麽一定要晚上出發，葉加文回頭說，這樣新年第一天可以給你一個小驚喜。
于是何田乖乖閉了嘴，沒一會兒就在颠簸的路途中睡着了。中途他朦朦胧胧醒了一次，葉加文停在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服務區加油休息，打開車門的瞬間, 何田被一陣肆虐的冷風凍醒了，但葉加文很快給他蓋了一條毯子，趴在他耳邊問：“餓嗎？”
何田搖搖頭, 迷糊着問：“你是要把我拐出來，賣到山裏去嗎？”
葉加文低低笑了兩聲：“就你這幾兩肉，又不會生孩子，誰要你呀？”
何田伸手要打他, 葉加文抓住他的手輕輕咬了一口：“……也就我要你。”
葉加文拍拍他，關好車門進了服務區商店, 車窗透進來晦暗不明的燈光，遠處山影樹影黑壓壓一片像群鬼夜巡一樣，淩厲的風聲和夜奔的車輛從高速公路上呼嘯而過，在這樣荒涼、陌生甚至有幾分恐怖的氣氛中, 何田眨了兩下眼睛，居然又睡着了。
這溫暖的，舒适的，充滿了葉先生氣息的狹小車廂仿佛是遼遠天地間一隅安全的小島, 何田覺得很安心，即便下一刻世界毀滅了，他也睡得着。
再睜開眼睛時，是大約淩晨五點鐘，何田從後座撐着坐起身，發現車窗玻璃上蒙着白色霧氣，他伸手擦出一小片透明區域，緊貼玻璃，朝外望去——
只見天地間一片純白，萬物銀裝素裹，陰霾低沉的天空上還飄灑着零星的小雪花。
葉加文回頭看了他一眼，語調輕快地說：“直接開回你們家有點難度，帶你來看看雪還是可以的。”
何田一時心潮澎湃，喧嚣熱鬧的情緒從身體深處翻湧上來，都堵在喉嚨口，過了半天他才啞着嗓子說了一句：“咱們現在在哪裏？”
葉加文看一眼導航，回道：“H省。”
八百公裏，九個小時，一夜長途疾馳，就因為他随便在朋友圈發了一句話？
何田輕輕一笑，繼而眼角微濕，他欣喜又擔憂，這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了。
“這樣雪天開夜路，很危險吧……真的不用……”
葉加文滿不在乎地說：“可不是嗎？剛高速差點封路了。不過，”他轉頭沖何田眨了一下眼睛，邪惡地說，“寶貝兒，你要相信一個老司機開車的水平。”
何田：“……”他現在很想跳下車，抓起一把雪揉成一團塞進這人嘴裏。
葉加文自顧自笑了一會兒，從副駕駛座位上拿出水和吃的遞給何田：“親愛的乘客，本次專列即将到站，請您用早餐以便補充體力，繼續接下來的旅程。”
車子下了高速，進入H省省會市區，葉加文導航到了一個城市公園，把車停在一片草地旁邊。
天色蒙蒙亮，雲層仿佛厚重灰白的棉絮，邊緣處透出隐約奇異的深藍，雪片大了一些，鵝毛狀紛紛揚揚，落在地上沙沙作響，這種天氣的清晨，公園裏人跡罕至，只有幾只麻雀不甘寂寞地在雪地上蹦跳啄食，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何田眼見着葉加文變戲法一樣，從後備箱找出兩件新的黑色長款羽絨服，還有圍巾和手套。
“走，哥哥帶你去看雪。”葉加文把何田裹成一個球，摟着他下了車。
麻雀見有人來，四散飛起，漸漸化作純白卷軸裏的幾個小黑點，四周萬籁俱寂。
葉加文見草地中央還戳着幾個雪人，指了指給何田看：“走，我們看看去。”
何田甜甜一笑，說：“你先走。”
葉加文踏上那一片沒有人涉足過的雪地，在上面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他走了幾步回頭看，見何田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腳印一步一步過來了。
葉加文忽然覺得他特別可愛，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他故意左邊兩步右邊兩步，把一片雪地踩得一團亂，最後索性朝後一倒，四仰八叉躺在雪地上。
誰還不是小孩咋滴？
何田正專心致志沿着他的腳印走，每一個小一點的腳印都落在大一點的中間，這時看見葉加文的所作所為，頓時有一種“好白菜被豬拱了的”心疼感。
他笑着說：“……我小時候就覺得雪花都是活的，被人踩了肯定特別疼，我去上幼兒園不肯自己走路，非讓我媽抱，我媽媽氣得把我扔雪地中間，我蹲在地上都不敢動的。”
葉加文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然後呢？”
“然後我就哇哇哭，我爸就抱着我去幼兒園了，為此我媽一個禮拜沒理我爸。”
葉加文跳起來，一個箭步沖到何田面前，把他攔腰打橫抱起，說：“來來來，爸爸抱你上幼兒園。”
何田驚呼一聲，雙腳懸空，慌亂勾住了葉加文的脖子，求饒道：“葉叔叔，放我下來！”
葉加文倒是乖，直接把他放在了剛才自己印出來的雪地人形裏，何田剛想起身，就被葉加文高大的身軀壓住了。
氣息交纏的瞬間，何田的心跳都快停了，他看着葉加文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呼吸紊亂，心急火燎地推他：“趕緊起來，有人來看見了……”
葉加文好像沒聽見似的，手掌心向上，接了幾片雪花，然後用手指抹在了何田淡粉的唇瓣上，他低頭親吻他，在冰冰涼涼将融未融的濕潤觸感中，低聲說：“我沒有在吻你，我只是在吻雪花。”
何田大腦一片空白，他好像瞬間失去了說話和行動的能力，只能憑借本能傻傻地回應了那個淺嘗辄止的親吻，再傻傻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因為一夜未眠，葉先生的眼睛裏交錯着紅血絲，眼底也有些烏黑，下巴上冒出一點青色的胡碴，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俊朗的面容，反而平添了幾分粗犷不羁的英氣。
何田費力地吞咽了一下，他的心咚咚跳，他必須承認自己此時此刻，是很膚淺的被他這張臉迷惑了。
何田用指肚摸了摸葉加文的黑眼圈，心疼道：“辛苦了……要不找個酒店先休息？”
葉加文一點不覺得辛苦，他擡起頭，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還在回味剛才的那個吻：“好香。”
何田便仰頭又親了他一下，葉加文誇張地跌在一旁，捂着心口說：“不行了，我好幸福，我要犯心髒病了。”
他們靜靜地手牽手，并排躺在雪地裏，何田閉上眼睛，感受着雪花落在臉頰上細微冰涼的觸感，他突然産生一種奇妙的聯想，覺得自己對身旁這個男人的愛意，就像這些六角形的結晶一樣，它們從山川大河中來，變成水蒸氣，變成雲，變成雪，又降落到江河湖泊中去，日夜奔流，滋潤萬物，生生不息。
何田忽然翻身，撐着胳膊認真地看葉加文，眼中仿佛正在燃起一場來勢洶洶的野火。
葉加文微微偏頭，也回望着他：“嗯？”
“我愛你。”何田說，“我剛剛突然就感覺到了，就好像有人特地來我的心裏刻了幾個字一樣，我就知道了，我愛你。”
葉加文看着他，眼神有些深不可測，他把何田的頭埋在自己胸口，讓他聽到自己急促有力的心跳聲，動情地說：“我知道，我也愛你。”
……
這看個雪人的幾步路生生走出了全新的生命感悟，何田本人也始料未及，他一直到被葉加文從雪地裏拉起來，走到雪人面前，還暈暈乎乎好像在做夢。
葉加文幫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沫，搭着他肩膀看雪人，一邊贊嘆道：“不錯，現在孩子們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朕心甚慰。”
何田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見一棵樹下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緊緊相擁，姿勢火辣纏綿，細節惟妙惟肖。
葉加文從衣袋裏掏出一個他們家寶貝安全套，走過去放在了那女雪人被擡起的一條腿上，然後掏出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
何田：“……”
葉加文轉頭笑望着何田，說：“廣告文案我都想好了，‘雪天開車，注意安全，不戴杜杜，拒絕上路’。怎麽樣？”
何田：“……”交警叔叔，老司機雪地超速飙車，還有沒有人管了？
“你這樣有點破壞氣氛知道嗎？你腦子裏除了那個有沒有別的了？”何田哭笑不得道，“優雅一點浪漫一點能不能行？”
葉加文挑眉道：“我職業需要嘛……優雅一點浪漫一點是吧？”他挺直腰身，向着何田款款走來，在他身前站定，拉住他的手，湊到自己唇邊，輕吻了一下那冰涼的手背，然後深情凝望着他的眼睛，用迷死人的低沉嗓音念了一首詩——
若逢新雪初霁，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着皓影
上面流轉着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作者有話要說： 注：葉叔叔念的詩是餘光中先生的《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