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與你洞房(完)

道劍光從天際斬來,驟然劈開了魔界的深淵結界,剎那間使上萬魔物灰飛煙滅,使深淵開裂,地心的火焰岩漿順着地表流出,整個世界充滿了臭不可聞的硫磺味道。

那劍光止于魔龍大殿前。

然而在裏面的許嬌卻依然能感覺到整個魔界的地動山搖。

這是仙尊的劍。

其蘊含的仙界靈力,更是直接在劍光所至處的魔界地面殘留,那至純的仙力附着殺意,讓無數魔物見之色變,發出痛苦的悲鳴聲。

日光頭次照進這漆黑的地底,将那些潛藏的魑魅魍魉都映得無所遁形,對世人而言的救贖,對魔物來說卻是近似毀滅的災難。

時間,許嬌好似聽見了萬鬼啼哭的動靜,連禁锢着她的那陣法魔柱都發出了嗡鳴,似是對那仙力有所感知,也躍躍欲試與之敵。

許嬌往外面看去,依然什麽都瞧不見,如同地震時被困在高樓裏的普通人,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感受這天地色變、山崩地裂的打鬥動靜。

她心神為之震懾,呆呆地維持同個姿勢,許久沒變。

直到系統的句話提醒她:“檢測到夏驚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請宿主做出應對,不要走神。”

許嬌從發呆狀态裏回過神來,失笑道:“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太真實了——等等,你說什麽?夏驚蟄打輸了?”

說到後半句,她的神情不由嚴肅下來。

這個結果……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

按照她的設定,夏驚蟄在昆侖這個劇本裏掙紮許久,等到開啓魔界副本之後,也要經歷系列的升級,最後才能修煉成神魔之體,率領魔界的大軍打向仙界,将仙尊殺掉。

現在的她,打不贏仙尊倒也不意外,可是許嬌的唇卻緊緊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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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自己的心裏很不舒服。

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她的心緒就沒怎麽波動過,哪怕是夏驚蟄跟她告白無數遍,她也不以為然,直到這刻——

她的內心成了張被人揉皺的紙,皆是不平。

“為什麽要找死?”她充滿不解地問系統,聲音首次有些發緊,像是久不說話的幹澀。

系統卻反問了她個問題:“宿主為此難過嗎?”

許嬌怔了下。

随後,她直言道:“不難過。”

“但是,辛辛苦苦氪金到滿級的號,突然被人删號了,換你你不生氣嗎?”雖然夏驚蟄不是她付出最多心血的女主角,但她還是會有些郁悶的。

系統聽了她的回答,又不吭聲了。

許嬌擰了下眉頭,還待再說些什麽,視線範圍內忽而瞥見道雪白的蒼茫——

她看了過去。

等到那光芒近到眼前,她才後知後覺,這是劍光,仙尊的劍。

這劍意來勢洶洶,沒了魔界深淵結界的阻擋,路劈向大殿,勢不可擋,含着雷霆萬鈞之勢,有着神擋殺神的洶湧能量,朝着殿內的許嬌面門而來。

許嬌只是看了眼,眼睛就被那劍意所灼,隔着陣法也感覺到眼部陣刺痛,緊接着面前就是片雪白,唯有兩行微熱順着臉頰流下。

僅僅看了眼。

她就失明了。

這就是仙尊的能量。

感受着眼部的刺痛,她閉上眼睛的剎那,心閃過個念頭:

自己也要死了嗎?

她死了之後是重新讀檔、還是直接算作世界拯救失敗,到下本書重新開始呢?

念頭在心劃過。

然而許嬌等了許久許久,既沒聽見系統的提示聲,也沒有感受到那突然而至的痛苦,好像時間都停止了。

“咔……”地聲響。

她聽見了厚重的殿門被推開的聲音。

在失去了視力的情況下,她的聽力就變得格外靈敏起來,時間,她聽見了風從外頭吹進來的聲音,甚至皮膚也察覺到了陣冷冽之意。

她不由在心底問系統:“我是不是沒死啊?”

系統“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許嬌還待問,忽而間察覺到什麽東西落在自己的頭頂,臉上,帶着微涼和點刺骨的冷意,又有些微的癢。

這是……

雪?

她擡手徒勞地在空氣裏抓了抓,等到掌心摸到那涼意之後,她攥了攥拳頭,摸到了那化開的濕潤,心不由納悶:下雪了嗎?

可魔界怎麽會下雪?

困惑才剛生出,許嬌的手腕就被股力道捏住,那力氣很緊,接觸的皮膚也很熱。

她從那力度裏感受到了來人是誰。

“夏師妹。”她輕輕出聲,甚至不由歪了歪腦袋,由于看不見,她的雙眼比往日失神三分,卻不損她周身清冷氣勢。

許嬌聽見那人發出的輕笑聲。

正待開口——

耳邊忽而綻開雷鳴聲!

“轟隆隆……!”許嬌下意識地揚了揚腦袋,往上方的方向看去,這雷鳴的動靜太盛,好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有人要渡-劫嗎?

可是魔界又哪來的修士渡-劫?魔物不被天道承認,是不會歷劫的,修行也跟正道人士全然不同……而且,這雷聲響得仿佛近在咫尺,連她都覺得耳朵發疼,更別論是此界蒼生,凡人估計吓都能吓死。

比起歷劫,這更像是天道震怒。

果不其然,雷聲聲比聲響,許嬌依稀能感覺有白光從視膜上閃過,那是她的眼睛最後對光的模糊感知,應當是外頭的閃電。

許嬌起初以為是夏驚蟄折騰出了什麽動靜,直到系統突然出聲:“雷聲已過十道。”

十道,最高的九九天雷,專門劈那些犯下大罪孽的渡劫之人。

從來沒有比這更多的天雷,這是修道人心默認的規則。

許嬌卻忽然想起來什麽,情不自禁在心道:“等等。”難怪下雪了。

在她的設定裏,确實有比十道天雷更多的時候——

“仙尊隕落了?”她喃喃出聲,聲音裏都是不可置信,這聲音并不大,在雷聲隆隆的背景裏,沒有人能聽見。

除了專注盯着她看的夏驚蟄。

看着許嬌的紅唇略動,夏驚蟄辨認出那字眼,唇邊的笑容忍不住地擴大。

她想,師姐又騙我了。

還說自己不是神,卻又什麽都知曉。

就在這時,許嬌感覺到自己的下唇有些痛,她擡手動了動,原是被夏驚蟄帶入懷裏吻住了。

對方的動作裏帶着幾分發洩的意味,像是狗啃骨頭樣用力,許嬌疼得忍不住,用力去推她的肩膀,雖然知道沒什麽用,卻是本能的抗拒表示。

而後,她摸到了手的濕熱,是血。

就在她怔楞的剎那,夏驚蟄這次卻主動退開了。

“師姐。”那含着情意的聲音落入她的耳。

許嬌聽得還有些失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天邊的雷聲停了,天道為仙尊的哀悼已過,接下來……該是天地間連綿三年的大雪。

若無下任仙尊繼任,凡間生靈都會在這場大雪裏失去生命,整個世界重歸蒼茫靜寂。

許嬌回憶着劇情,慢慢開口,嘆氣似的問:“夏師妹是想當仙尊嗎?”

雖然不知道她因為什麽緣故提前了劇情,但這滅昆侖、當魔界至尊、殺前任仙尊的操作,應該最終目的是不會變的吧?

此刻的許嬌看不見夏驚蟄的具體模樣,也不知周遭環境如何,無法獲取信息,所以總算話多了點。

夏驚蟄卻只問:“我若成了仙尊,師姐會愛我麽?”

許嬌:“……”

夏驚蟄吃吃地笑了兩聲,抱着她道:“那還是算了罷……成千上萬年的孤苦,太難熬了。”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放輕了很多,像是聊天的人即将睡着過去樣。

許嬌聽得默然,半晌才問:“你是不是快死了?”

她道:“你究竟想做什麽,夏師妹?”

夏驚蟄擡手捂了下她的眼睛,察覺到她的睫毛微動,從自己的掌心拂過,泛起的那點微癢,過了好會兒,慢慢道:“師姐這困惑與我有關,就讓這困惑再在師姐心停留會兒吧——”

這樣,她就能假裝自己也在許嬌的心上多停會兒樣。

時間,兩人靜靜地聽着天地間雪落下的聲音。

是微不可聞的、撲簌簌的動靜。

有雪花輕輕地落在許嬌的發裏、肩上,不知被那冷意凝了多久,許嬌忽然動了下,她感覺到體內塵封的禁制有松動的跡象。

是因為下禁制的夏驚蟄時日無多,所以封印也松動了嗎?

她不知道,只是感覺幹涸許久的筋脈裏,終于有靈力淌動,像是幹旱太久的大地終于逢了甘霖,心陣暢快。

許嬌本能地運轉心法,周天過去,卻發現筋脈裏還有別的東西在流動。

那如絲如縷的冷意……

是魔氣。

是了,之前夏驚蟄曾經讓她泡過那魔泉來着。

只是,許嬌曾以為自己會變成完全的魔物,沒想到自己體內又還有靈力,這靈力和魔氣起運轉……咦?這不是她自己寫過的關于神魔之體的設定麽?

“師姐,我曾去過你的藏書閣。”就在這時,夏驚蟄再次開口,提了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許嬌“嗯”了聲,不錯過她的任何話,就為了解答自己心的困惑。

“你曾看過本《九州行記》,在裏頭留下過些心得體悟。”

“你說,你想見這九州之地萬象之景,也想見見魔界如何……”說到這,夏驚蟄止住了話頭,像是沒了力氣,又像是沒了興致往下說。

可許嬌卻整個人如遭雷擊,陡然定住,連呼吸都停了。

良久,她在心問系統:“她帶我來魔界,是因為她以為我想看魔界景象?”

然而。

那并不是她寫下的東西。

那是系統為了讓她融入這個世界,在她進入的刻,為她完善身份時自動添加的細節設定。

沒等系統吭聲,許嬌又繼續往下問:“後面,還寫了什麽?”

系統的機械音如既往平和:“‘等游遍天下,我想努力修煉,成為仙人,去看看那仙界的景象’。”

與此同時——

捂在許嬌眼上的手垂落下去,她察覺到了柔和的光。

那是視力恢複的征兆。

許嬌眯了眯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終于看清了切。

周圍有坍塌斷裂的石頭,她認出那是先前困住她的魔柱,此刻已經七零落,那些不祥的圖案也已粉碎,頭頂的大殿裂了開來。

不遠處是撲簌簌的雪花從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覆在殿門前院落裏的紅色石蒜上,極致的白蓋住了那妖冶的紅,只留出點血似的邊,同地上不知名的血色勾勒到處,還是那樣讓人窒息的美,又帶着莫名的殘酷。

面前,夏驚蟄半抱着她,胸膛破了個窟窿,笑得格外好看,眼底都是滿足。

許嬌低着頭,看見了她身下流出來的、好像都快要流幹了的血,見到地面上那路蜿蜒出去的痕跡,繁複、像是陣法那樣,含着她不懂的力量。

許嬌慢慢擡起眼睛,順着那陣法,路看到再也看不到的遠處,将神識也展開,延伸到千裏外,才瞧見那陣法的盡頭。

連接着位渾身雪白的,不,此刻該是渾身是血的人。

那人身上的仙力,光是用神識觸碰,就能感覺到陣舒适。

是先前隕落的仙尊。

因為至純仙體,他死後屍身萬年不腐,哪怕是口仙氣,也能滋養萬物,何況是血脈。

許嬌卻收回目光,去找這陣法的核心,答案很輕松就被她找到了——

自己就是這陣法的心。

她動了動唇,也許是被這極寒的雪凍的,所以聲音有點顫抖:“你……想讓我當這仙尊?”

帶她到魔界,為她鑄神魔之體,為她殺仙尊,最後竟然是為了成全她來當仙尊。

許嬌有瞬間感到窒息。

因為這并不是她的夢想,這只是個謊言,虛假的設定……

可夏驚蟄只為了這行字跡,就做出了這麽多瘋狂的事情。

聽見許嬌的聲音,夏驚蟄唇角弧度不變,溫溫柔柔地開口,聲音是許嬌之前直沒聽過的柔和,好像能将人溺斃其,呼吸都不順暢了:

“師姐很适合當這天地間的神。”

她說:“前任仙尊從來只能看到昆侖,于這萬物,太不公正了,我卻覺得師姐很适合替代她。”

許嬌不知怎麽接。

在她的沉默裏,夏驚蟄擡手碰了下她的眼角,又問:“師姐還記得我先前問的問題麽?若我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

話音剛落,片雪花掉進了許嬌的眼睛裏。

許嬌睫毛顫了顫,很快就有濕潤的意味從眼角落下,是她的本能反應。

像是落淚樣。

她出聲回答:“不會。”

夏驚蟄笑了笑,眼眸慢慢阖了起來,像是自言自語樣:“我想也是。”

她松開了手,不再抱着徐嬌了,輕飄飄地提醒:“冬天要過去了。”

可她等不來那個她的春天了。

“夏驚蟄黑化值,100。”系統的聲音無情響起。

許嬌聽着系統的提示,低頭看着夏驚蟄閉上眼睛,不再微笑,也不再擁抱自己的樣子。

啪嗒、啪嗒。

有更多的雪落在她的眼睛裏了,化成了熱乎乎的淚,落在夏驚蟄的臉上。

可惜,那人不會再睜眼來分辨這究竟是雪是淚。

天地間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灰蒙蒙的天際,雲霧被撥開,日光又次透出——

原來是夏驚蟄的魔氣和前任仙尊的仙力湧入許嬌的體內,将她塑成了新的天地之主,時間,她耳清目明,連萬裏外山岳間的鳥鳴、花開都能覺察到。

那只是念之間的事情。

甚至只要她輕輕閉上眼睛,她就能感受到這萬物輪轉、四季變化的規則。

這就是世界法則的力量。

許嬌站了起來,往殿外走去,腳下開出片片的花,左邊是紅花石蒜的張牙舞爪,右邊是又嫩又粉的桃花,亦正亦邪地簇擁着她,從此無論魔界、仙界、人間,皆奉她為尊。

天際的第道日光落在她的身上,這是法則的照拂,魔龍宮殿的魔氣彙聚成道濃黑如墨的氣息,也彙聚到她的身上,不甘示弱。

她回過頭去看——

自己站在盎然的春意裏,而原地的夏驚蟄,則帶着那化不開的、不再融化的冰雪,永遠留在了冬日裏。

許嬌盯着她的模樣看了很久很久,說出了成為仙尊之後的第句話。

那會成為天地規則,記入大道。

她輕聲道:“覆滅吧,此界。”

世界安靜了剎那。

緊接着,天道感應到新法則的誕生,從山巒、大海的盡頭開始崩塌,寸寸而來,那是真正的天崩地裂,比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任何生靈能逃脫這制-裁。

整個世界就此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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