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馮蘭珠釵散亂,昨日的衣裳尚未更換,勾絲的錦面抽成一縷縷的殘線,她兩只手扒着車框,一邊回頭哭,一邊拼死抵抗。
“母親,我不想去,你替我跟父親求求情...”
馮夫人站在階上,抹着眼淚拽住馮鶴鳴的衣袖,“老爺,鄉下那種地方,窮鄉僻壤,粗衣粗食,蘭兒自小嬌貴慣了,哪裏受得住,你便讓她留下吧。”
馮鶴鳴被拽的心煩,一甩手,斥道,“若非你縱容她不成樣子,也不會惹出禍端。”
幾個丫鬟忙将馮蘭往車內拉,但到底是不敢使力傷了她,手忙腳亂中,她又猛的竄出車外,瘋似的往府門口逃竄,邊跑邊哀求:“母親,救我,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馮夫人不忍,想要上前,被馮鶴鳴擋住。
馮蘭踉跄幾步,雙膝一軟跪到地上,兩只哭腫的眼睛就像巨大的核桃,突兀的挂在面上,“爹!你放我過吧。”
馮鶴鳴被吵得腦子嗡嗡作響,咬牙切齒:“帶走。”
“爹,娘..”馮蘭驚懼交加,胡亂揮舞着胳膊,就往押她的丫鬟臉上抓,“啊,你們這些狗東西,拿開爪子,別動我!”
現下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馮鶴鳴只覺臉面都被人踩到腳底,怒火上頭,他三兩步推開人群,快步沖到她面前,掄起胳膊朝她狠狠抽了一巴掌,斥道,“鬧夠了沒有!”
馮夫人驚呼出聲:“老爺!”
“你居然打我!你敢打我......”馮蘭被那巴掌掄暈了,捂着臉口不擇言,一個世家小姐,再重的責罰也不會往臉上打,她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将小姐綁上車去!”馮鶴鳴凜眉黑臉,一揮手,幾人捆住馮蘭使勁往馬車上一擡,簾帳落下,馬車沿着街巷迅速駛離,漸漸消失在拐角處。
他疲憊地嘆了口氣,捏着額頭疾步走回庭院,馮夫人跟在後面,一面哭,一面罵他狠心,喋喋不休着讓他派婆子去把人接回來。
“你還有臉哭。”馮鶴鳴終是忍不住,扭頭厲聲喝道,“說到底此事都怪你嬌慣她,她才會不知輕重,闖出這等禍事!你這個當娘的難辭其咎!”
“我難辭其咎,馮鶴鳴,你還有沒有良心,平日裏你管過女兒嗎?”
馮夫人家世與馮鶴鳴門當戶對,對于他的仕途助力頗深,說話也向來趾高氣昂,若非還有求于她,馮鶴鳴哪忍得了這麽些年。
“簡直不可理喻,......”
“老爺,”嬌滴滴聲音打斷了馮鶴鳴的話,外室扶着小腹,不慌不忙的朝他們翩跹而來。
馮鶴鳴聞聲更覺頭疼欲裂,怎麽什麽事都撞在了一起,他轉頭,沒什麽好氣:“你來做什麽?”
外室柔聲百轉,上前攙住馮鶴鳴的胳膊,瞥了眼馮夫人,笑道,“老爺,別生氣了,妾是來給您道喜的。”她手往小腹一摸,湊近道:“你摸摸妾的這裏,妾有喜了!”
馮鶴鳴還未反應過來,馮夫人已然受不了了,一面哆嗦着唇,一面伸手指着他啐道:“好啊,我說你怎麽把我女兒送走了,原來是想給這個賤人騰地方是吧!”
“姐姐這話,可就是冤枉老爺和妹妹了。”外室得意的沖着馮夫人努了努嘴,又舉着帕子假模假樣擦着眼角。
馮夫人好像打了雞血一般,名門德行霎時抛到腦後,她上前抓着外室的發絲用力一拽,珠釵叮鈴,外室的腦袋頓時跟着她的手低了下去。
“老爺救命,救救我跟兒子!”
“呸!一個賤婢敢叫我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她牟足了氣力,另外那只手胡亂去拔她發間的珠釵,馮鶴鳴被兩人拉扯着撞到一旁,氣血登時湧到腦門。
“都給我停下!”
豬肝紅的臉上,虛汗淋漓,馮鶴鳴的手鉗住馮夫人的胳膊,大聲斥道,“你看看自己是何樣子!”
說罷用力一甩,馮夫人踉跄着站定,蓬頭亂發的悲壯控訴,“左右你有了子嗣,便不顧蘭兒死活,馮鶴鳴,你等着!”
褚碧柔見狀,忙小步跑到馮鶴鳴身邊,委屈連連的啜泣着,“老爺,妾肚子好疼..”
馮夫人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兩只眼睛惡狠狠的盯着尚不明顯的孕肚,雙手攥的咯吱作響。
褚碧柔乖巧懂事,貌美聽話,馮鶴鳴到底是個男人,虛榮心和色/心在她那裏都得到極大的滿足。褚碧柔有喜,他自然是開心的,然而這份喜悅來的着實倉皇,他到底不敢将夫人得罪透。
遂重重嘆了口氣,只瞥了褚碧柔一眼,便推開她的手,吩咐,“王遺風,将她帶到偏院,沒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
人走後,馮鶴鳴又低聲下氣走到夫人跟前,馮夫人跺腳偏開頭,他籲了口氣,忍下心中不快,低聲勸道,“夫人,你怎就糊塗了。”
他瞥了眼四周,俯身拍了拍她的後背,替她理順氣息後,安慰道,“蘭兒在我身邊嬌生慣養十幾年,我怎會不疼她。
你放心,日後碧柔生下孩子,不管男女,一律過繼到你名下。”
馮夫人紅着眼眶,擡頭嘲道,“我哪裏稀罕旁人的孩子。”
“你別鬧了,前些日子數道折子上到禦史臺,全是彈劾我貪污受賄的,根本壓不下來!宋延年逼得我給他交代,我若是不拿出做派,官位別保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吧!”
他狠狠地踢開腳下的石子,馮夫人知他憋悶,卻還是小聲嘀咕,“還不是那賤人冒犯了王夫人...”
“臨安城有多大,碧柔偏偏就碰上知州夫人,你素來識大體,此番怎麽就掂量不出來事出有因!”
馮夫人被他吓得往後一縮,馮鶴鳴目露兇光,後又慢慢平緩下來,嘆了口氣,不悅道,“放心,過了這個風口,我一定接蘭兒回來。夫人你也要安生點,別再胡鬧,後宅便永遠只有你當家。”
他搖了搖不斷翁鳴的腦袋,将手往後一背,想着偏院褚碧柔和腹中的孩子,更覺頭昏腦漲,一團亂麻。
杜月娥的生辰還有一月,府內已經陸續開始忙活。
顧妝妝從嫁妝裏挑了幾件極好的首飾,又怕杜月娥說她沒有誠心,便決定利用閑暇時間,手抄佛經,做個挑不出抄錯的媳婦。
說來也怪,杜月娥已經許久不曾挑她毛病,雖說兩相和樂,可顧妝妝總覺得事出有因,或者她正在養精蓄銳,待精神飽滿之際,一舉憋個大招出來。
她動了動手腕,沾了滿肚墨汁,慢條斯理的翻開經書,撚了撚頁數,眉心不由蹙成小川。嫁進宋府,別的不說,單是書法已然精進許多,比在書院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延年回來的靜悄悄,走路沒聲似的,圈着她的胳膊,攏到胸前,顧妝妝仰起臉,見他眼底淤青,深知他多日來的辛苦,遂起身,拉着他手坐下,又倒了盞茶,親手喂進嘴裏。
“夫君,馮蘭被送去鄉下了。”她試探着問,同時眼睛一直盯在宋延年的臉上,見他神色無恙,只是點了點頭,又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馮家送她回鄉下,卻還要大張旗鼓在小報上登出,于馮家來說,是個傷顏面的事情。”
屋頂轟隆隆一陣悶雷,她下意識的望了眼,方才還晴空萬裏,烏雲不知何時便厚厚壓了過來,将院子上頭圍得密不透風,烏沉沉悶着一室光亮。
宋延年解了外衣,傷口初初結痂,摩挲過去,容易勾起外皮,他低頭,果然扯開了傷口,暈染出血,顧妝妝忙去取了藥和紗布,俯下身去,替他将中衣一并脫去。
“你被她中傷許久,怎不覺得委屈?”
顧妝妝的手指一頓,捏着紗布的指甲微微顫了顫,她擡頭,咧嘴一笑,“我還以為夫君不知道。”
畢竟小報在市井傳播,茶餘飯後,博的是閑人的噱頭。宋延年素日奔忙,看不見也在情理之中,顧妝妝曾想着,當初他去顧府提親,興許也是沒聽到那些傳言,否則,他怎麽肯,又怎麽會?
即便她與陸清寧長得如出一轍,為着宋家的名聲,他也不會那般幹脆。
顧妝妝撒了藥粉,又環住他的腰身纏好紗布,喃喃道,“別人怎麽說,我可管不住。若是因為他人的言語,反叫自己難過,那才是得不償失,愚不可及。”
她轉到身後,打了個結,遂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更何況,夫君待我如珍似寶,他們那般杜撰,過的只是嘴瘾,卻不知我日日浸在蜜罐裏,快活的不得了。”
宋延年只着長褲,起身,将她環在懷裏,低頭蹭蹭她的發絲,“快活嗎?”他的舌尖好似帶着誘/惑,勾着顧妝妝往床笫之事去想,她抿抿唇,硬着頭皮道,“快..活.啊。”
宋延年的牙齒貼着她的耳朵,幾下便讓那裏變得潮濕通紅,顧妝妝縮着脖子往前掙,宋延年卻忽然收緊胳膊,低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會。”
顧妝妝只以為他想行周公之禮,便小聲轉移話題,“夫君,是不是你給了馮都尉壓力,故而他才不得不登報向你證明他的誠意...”
“他是怕官職不保,他沒有誠意,利益面前,馮蘭分量太低。”宋延年摩挲着她的指腹,眸中閃過幾絲猶豫。
他得了秘信,宋延祁不日将從蘇州啓程,與其母一同歸府。
懷裏的人手掌可觸,到底是用了手段娶進門的,粉妝玉砌的姑娘,蜜餞一樣會讨好自己,誰知道其中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他沉的越深,便越發沒底。
顧妝妝的纖腰被他箍緊,勒的有些氣息難喘,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庇護自己,還是因為在意流言損毀名聲,故而才給馮鶴鳴施壓,逼其登報澄清。
可馮蘭被送去鄉下,她是真的松了口氣,也真的覺得他在意自己。馮蘭仗勢跋扈,恨不能将自己扒皮抽筋,暴露與衆人面前,以洩私憤。如今她走了,便沒人與她作對,日子自然好過許多。
顧妝妝扭頭,看着宋延年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便有些羨慕那個死去的人。
頂着一張相似的臉,便能得到宋延年的寵愛與保護,仔細想想,也的确是運氣好,她嘆了口氣,兩手握住宋延年的大掌,道。
“夫君,你是覺得我胖了嗎?”活生生要把她勒瘦的樣子。
身後那人輕輕嗤笑,掌心從腰間挪到肩膀,将她掰過來面對自己,他看了眼顧妝妝,捏着她額前的頭發絲揉了少頃,笑道,“明日我帶你去游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9 14:37:38~2020-04-20 15:09: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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