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顧妝妝看完邸報便覆手蓋在桌上,扶南國和真臘國的使者入宮觐見,帶了上好的降真香和沉水香,楚帝歡喜,特設宴宮中,想必宋延年亦會收到邀帖。
當初陸家壟斷此二香的皇家供奉,宋延年輾轉更換渠道以低價高品質的兩國香料,徹底擊敗陸家多年經營,将陸家踢出皇商的行列。
畫眉心血來潮,要認字,顧妝妝便随意選了一段,挨個教她。
她托着腮,百無聊賴的晃着腿,裙下的玉足脫了鞋,貝殼樣的指甲好似抹了一層淡淡的珠粉,細嫩中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畫眉在旁邊認真的臨摹,寫了統共三個字,便連連哎吆,将筆一放,發誓再也不學了。
顧妝妝笑她沒有毅力,畫眉也不反駁,興高采烈的折了幾支芍藥,插進長頸瓶中。
“夫人,你瞧芍藥花開,引得蜂蝶滿園,好不熱鬧。當初公子為了讨你喜歡,費勁心思從花圃移栽過來,如今長成,可不正是公子待夫人的真心,日月可鑒。”
顧妝妝湊上前,手指撥弄柔軟的花瓣,撚開外面粉色的一層,裏頭是含了露珠的鮮嫩,紅撲撲的臉上沁着汗珠,咧唇笑道,“慣會哄我,早上吃了多少蜜糖,怎知不是他自己喜歡?”
畫眉笑,“嗨,哪有男人喜歡花的,可不就是給夫人弄得嗎?”
顧妝妝搖頭,她可從未同宋延年說過自己喜歡芍藥,盡管這花開的委實熱鬧。興許是陸清寧喜歡,他惦記着,便以為她也會甘之如饴。
“畫眉,你有沒有喜歡的人?”顧妝妝手指一頓,指甲劃過芍藥瓣,留下一道淺淺的辄,彎起的眉眼充滿疑惑,宋延年正巧走到月門旁,聞言,便駐足站在開的如火如荼的薔薇架下,想聽聽主仆二人說什麽悄悄話。
畫眉面上騰的一熱,忙捂着臉,別開頭,“沒有。”
顧妝妝不信,探着身子歪頭看畫眉通紅的臉,“沒有就是有,你瞧瞧自己,竟是心虛了。”她将桌上的鏡子往畫眉跟前一推,莞爾促狹,“我倒不知他是誰。”
畫眉這才擡頭,鏡中人的兩頰仿若抹了一層胭脂,火燒火燎的。她嘆了口氣,神色有些落寞,“奴婢年歲小的時候,有個鄰家哥哥待我很好,有一個橘子,他會掰成兩瓣給我,一個梨子,也會千方百計切開,拿着另外一半讨我歡喜。”
“青梅竹馬?”顧妝妝坐直了身子,見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他娶妻了?”
“沒有,”畫眉急急否認,“他随父親去南疆做苦力了,走的時候我就站在家門口看着,後來每每想起那個場景,嘴裏吃什麽都不覺得香。”
顧妝妝唏噓,“這就是喜歡?”
畫眉點頭,“奴婢覺得是,自他之後,再沒人讓我那般惦記。”
她說這話的時候,兩只眼睛亮的就像夜裏的星星,會發光,也充滿希冀。畫眉鼓着腮頰,扭頭不解的問,“夫人,你問這個作甚?”
作甚?宋延年不知從哪弄得話本子,信手扔在書架上,她閑時無聊看了幾頁,愈看愈覺得匪夷所思,裏頭纏綿悱恻的情/愛故事,對她來說猶如隔岸觀火,不甚貼合。如相愛男女因故分離,必然是肝腸寸斷,郁郁寡歡。再度重逢,亦會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顧妝妝以為言過其實,這才拉着畫眉聊了兩句。
宋延祁風塵仆仆從蘇州回來,又是在夜間情感最缱绻的時候,若是照着話本子來說,兩人應該是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可對着宋延祁如遭雷劈煞白的俊臉,她除了有些尴尬,倒也沒別的波動。
反倒是宋延祁,聽說回府後與宋三夫人鬧了一通,發了好大的脾氣,最後把自己氣倒了,大好時光,纏綿病榻,叫人聽了難免唏噓。
顧妝妝本想過去看看,庫房裏還有三支七兩重的野山參,大補之物,吃完便能生龍活虎。可嫁做人婦,行動總是不便,想必宋三夫人也是極其厭惡自己,若不然不會诓騙自己的兒子,只為将她拒之門外,不惜在蘇州晃悠了半年。
思來想去,到底省下了一筆開銷。
“那你覺得,我待公子如何?”她有些心虛,問完便捧着腮,滾燙的小臉泛着紅暈,似乎急于尋求他人的肯定,以此認可她平素裏對宋延年的乖巧溫順,符合夫人的人設。
“夫人待公子...”畫眉想了想,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我說了,夫人可不要打我。”
顧妝妝蹙眉,推着她的胳膊輕輕晃了晃,“盡管說,恕你無罪。”
畫眉這才小聲同她嘀咕,“夫人待公子,總讓我以為是小厮看見掌櫃的,殷勤有餘,赤誠十足,尤其是公子從外頭帶回來稀罕物件的時候,夫人這種表現尤為明顯。”
顧妝妝倒吸了口涼氣,還未開口,便見畫眉聳着肩悄悄嘟囔了句,“你說過不打我的,夫人可不能說話不作數。”
聽她一席話,顧妝妝原本的心虛一掃而空,原是想着她能昧着良心說幾句好話,沒想竟這般直言不諱,她清了清嗓音,坦然道,“我是那小氣之人?不能夠的,對了畫眉,今日不是學了三個字嗎,便照着謄寫一百遍,你跟着我,總不好大字不識一個。”
說罷,也不給畫眉辯駁的機會,起身哼着曲兒,走到花叢間,心情大好的挑選起花枝來。
喜歡一個人,厭倦一個人,她哪裏有閑情細想,也曾扪心自問過,只是始終不曾如話本子說的非要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日子要過下去,計較諸多有何用,平添煩惱絲。
“夫人...”畫眉跟在她後面,接過剪下的枝子抱在懷裏,可憐兮兮道,“您這是公報私仇...”
“畫眉,你還小。”顧妝妝語重心長道,“感情分為許多種,不一定非要轟轟烈烈,眼見未必為實,我待夫君情真意切,天地可鑒!”
宋延年止了呼吸,雙手攥成拳頭,緊緊地捏住弓在身側,他的眼睛,如鷹隼一般,尖銳而又明亮。
“忠誠,知道嗎,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有用。”
她回到桌旁,團扇微微遮住日頭,雪白的腕子環着一支蔥翠的玉镯,襯的肌膚柔嫩皙白。
宋延年松了手,身形一虛,方覺後脊汗津津的,涼風習習,四肢百骸湧入透骨的寒氣。他貼着影壁站住,忽然拎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是深刻不見的濃烈,似在自我嘲諷一般。
貪心是這個世上最難以治愈的疾病,總是得寸進尺想要更多。
曾賓正在準備入宮的東西,見宋延年疾步走到案前,抄起一側的花雕仰脖灌了幾口,清冽的酒水沿着唇邊淌下,一直沒入衣領,他橫起胳膊胡亂擦了把。
曾賓驚詫,擡頭見他兩眼發紅,忍不住開口問,“公子這是...”
宋延年坐下,将花雕酒猛地拍到案上,聲音嘶啞,“是不是當年的藥有問題,讓她沒了記憶,也沒了喜歡人的能力。”
曾賓啞口,當年舊事歷歷在目。
金陵通判陸崇簡遭楚帝滅門,陸崇簡在殊死抵抗中,将陸清寧推出包圍,那夜月色如水,陸清寧跌跌撞撞奔向紫雲觀。
卻不防親眼目睹了一場以假換真的戲碼,她就站在柱子後面,看着他蹲在地上檢查“宋延年”的呼吸,驚魂未定之下又遭重創,兩人對視着,就像從未認識那般。
那一刻,宋延年手腳冰涼。
手下人原是想殺她滅口,卻被宋延年極力保全下來,只是為了防止他分心以及潛伏的安全,之後的處理,宋延年一無所知。
兩人再次相遇,可謂機緣巧合。
三弟帶回府的姑娘,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妙人,若不是多看了一眼,恐悔之晚矣。
自此之後步步經營,便是聯絡點,也順理成章改到了顧府。
當時喂服的藥,是北魏名醫所制,可清除過往記憶,效果極佳。
“我瞧着夫人待您挑不出差錯,公子緣何生出此等疑慮?”
“呵!”宋延年撐着額頭,微微揉了揉,擺手道,“她只是需要一個夫君,并非需要我。”
曾賓咽了口唾沫,這話不知該如何去接,左右都是一個人,便偏了話題,信口道,“公子真是長情...”
等日後歸位,若要獲得韓相支持,入主東宮,唯婚姻締結最為牢固,韓相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屈居人下。如何妥善安置顧妝妝,必然又是讓他頭疼萬分的事情。
與其備受折磨,不如早看淡些,像如今這般捧在手心護着,患得患失,倒不像帝王家。
宋延年嗤笑,低着頭啞聲,“她救過我的命...”
“那您就要以身相許?”曾賓詫異,說完又摸了摸後腦勺,自覺有些冒失。
“不然呢?”宋延年卻當真一般,兩指捏着眉心,用力搓了搓,腦中的弦松散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緊致翁鳴。
除了這副皮囊,還能拿什麽謝她?
“夫人愛財,其實..”曾賓話到嘴邊,生生改成,“其實夫人換了許多銀票,世道要亂,銀票到時可能一無用處。”
宋延年嘆了口氣,“讓她換着玩吧,總之是個消遣。”
自打宋延祁回到臨安城,也不知馮蘭從何處得了信,三天兩頭給沈紅音寫信,求她幫忙去宋府做說客,讓宋延年同她父親做個人情,接她回來。
沈紅音照例将那封信燒了,紅唇微啓,很是鄙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原想着她能傷到顧妝妝,沒想到反将自己送去鄉下。”
馮蘭名聲大毀,誰願意在此風口浪尖替她說話,那才是腦筋不清楚。
沈紅音吹了吹新塗的蔻丹,揚着手指擺到面前,鮮紅油亮的顏色讓人賞心悅目,她彎起唇角,眼睛瞥向珠簾後。
一直纖細修長的手探了出來,緊接着,便是烏黑細滑的長發,微微挽起,簪着一支桃花珠釵,滴溜溜的眼珠妩媚的挑起眼尾,朱唇秀鼻,嬌柔可人。
“沈小姐安好。”她微微福身,帶了些許風塵氣。
沈紅音上下打量一番,起身将她發間的珠釵調正位置,伸手摸着那張熟悉的臉,忽然手指收緊,捏着她的下颌用力攥紅,那女子哎吆一聲,想往後退,卻被沈紅音鉗的牢固。
她眉眼發冷,沉聲問道,“你練了許久,怎還是這般沒有長進,活脫脫一眼就叫人瞧出是閣裏出來的。”
“妾本就是從閣裏出來的!”陳阮索性一把拔下來珠釵,扔到桌上,氣急敗壞的拍案坐下,柳眉倒勾,瞪眼與沈紅音對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宋延年眉頭緊鎖:夫人到底愛不愛我
顧妝妝:愛愛愛(扭頭:夫君最近委實黏人)
因為收藏不夠,怕更得多了,沒想要的榜單,只能壓着字數更新,老少爺們體諒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