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音新确定了個目标,并且将完成目标的條件整理了一遍,發現所有的事情要完成,首先得确認霍雯雯是不是霍婷的女兒。
可是,怎麽确定呢?
黑貓知道她的疑惑和困難,但他什麽都沒說,依舊趴在桌子上甩着尾巴。
如果要征戰豪門,她就得是自己的主人,一切事情,得有自己的想法。而不能像之前那樣,靠他出主意。
何音在沙發上望了一會兒天花板上的吊扇,起身去冰箱裏掏出個西瓜,一刀劈成兩半。一半塞冰箱裏,另一半抱着懷裏,還從廚房拿了個勺子叼着。然後丢了坐墊在茶幾旁的地毯上,打開筆記本,一邊搜索,一邊挖着西瓜吃。
她先在搜索引擎上搜了關鍵詞,只得到霍婷的新聞,幾乎沒有霍雯雯的信息。但她很快想到了辦法,問楊心要了八卦論壇的小號,進入八卦論壇搜索。
吃瓜群衆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議,一下子還真給她找着了。
“唔……貓先生,你看。”何音指着網頁,将圖片保存了放大,在模糊的偷拍照片裏分辨着。“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清晰的霍雯雯的照片了,是不是跟昨晚來的女鬼很像?”
照片上的女孩只有十七23書網球。女孩的五官雖然稚嫩,但能看出跟昨晚來的女鬼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少女的表情陽光又腼腆,跟昨天怯懦到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團的女鬼,完全不一樣。
“不過……”何音将圖片保存打印,擡頭正要說話,一轉頭便發現黑貓看着屏幕。
她又能感覺到黑貓的情緒了。
黑貓那雙眼睛裏,明明白白地透着哀傷和嘆息,甚至還有點難過。
他們真的認識啊?何音覺得自己心湖裏忽然冒出塊石頭,倒也沒有梗到她,就是不大舒服。
跟黑貓相依為命了一段時間,她還真當他們之間,只有彼此嗎?
“嗯?”黑貓發現她話只說到一半,便轉過頭來。
何音迅速回頭,起身把只剩瓜皮的西瓜給丢了,一邊去洗手,一邊大聲說:“能确認身份就好。”
她怎麽了?有事瞞着他?黑貓又想皺眉了。
等何音洗了手回來,他便說:“霍雯雯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霍婷的女兒。現在,只差怎麽見霍婷了,你去找季……”
話還沒說完,何音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何音連看都沒看,一秒接起,心裏直感嘆來得太及時了。
她知道黑貓想讓她去找季明成。那天在在普康醫院,貓先生在病房裏停留了一下,差點沒趕上電梯。他曾說過,指點了季明成幾句,後來季明成能秋風掃落葉似的将廖家跟邱家一網打盡,少不了這“幾句指點”的功勞。
季明成是個念恩的人,但他該感恩的是黑貓,關她什麽事呢?
汪家的恩情,自然有汪子珊的友情償還,那套八千萬的紅寶石首飾也足夠當報酬了。
“……何音?”汪子珊被她的秒接驚了一下,然後才說:“今晚請你吃飯,晚上九點,你有時間嗎?”
晚上九點的飯?何音應了:“有啊,在哪?有什麽着裝要求嗎?”
“沒有,随便穿,別穿正裝就行。”汪子珊說,“地點是鹦鹉船長酒吧,等下我把定位發給你。你到了直接說是sandra的朋友。你放心,這個酒吧很正規,絕對不會對未成年兜售煙酒。”
何音不由得笑了:“喂~!”
“哈哈哈~”汪子珊也笑了起來,叮囑了兩句,挂了電話,發了定位地址過來。
“晚上子姍請我去酒吧玩。”何音一邊回複微信一邊說,“貓先生,你放心,見霍婷的事我跟子姍商量,她會搞定的。”
黑貓到了嘴邊的話,就這麽停了下來。
是了,她不是之前那個被趕出何家,一無所有,只能依靠一只貓的孤女了。她現在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能力,不用什麽事都聽他指揮。
他畢竟只是一只貓,跟她出門,有許多不便。
黑貓點頭:“注意安全。”
一句話說出,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怪怪的,持續到何音出門都沒有改善。
“那……我出去了。”何音交代一聲,出門打車,去了鹦鹉船長酒吧。
到了門口一看,何音便暗道一聲:果然。
果然是一家“很奇怪”的酒吧,裝飾以蒸汽朋克為主,裏邊的人大半都做朋克打扮。還好何音有先見之明,選了件黑色t恤配黑色皮質短褲,在裏邊不算突兀。
“妹子……”做中世紀海盜打扮的服務員走上來招呼。
何音不等他說完便開口:“我是sandra的朋友。”
服務員一下子收起戲谑的态度:“sandra讓我們把你帶到二樓的201包廂裏。”
何音一進門就看到酒吧中間的舞臺,心裏隐約有個猜測,并沒有動,只是說:“你告訴我201包廂在哪就行了,我想在臺下看,更近一點。”
服務員不疑有他,一下子被詐了出來,先指了指樓上的包廂,然後将何音帶到舞臺面前。
“這裏就是最近的,妹子,看好財物,小心手機。”
果然。何音笑着說了聲謝謝,等服務員走了,便四處看了一下。後邊都是朋克打扮的男女,有些手裏還拿着“sg”的燈牌。
“今晚是sg要演出嗎?”何音問旁邊的女孩,“sandra也會來嗎?”
“會啊,她是主唱嘛,怎麽可能不來?”女孩興奮極了,“sg終于要公演了!我等了快三年了!”
“三年?”何音算着時間。
三年前,汪子珊才十五歲吧?
“是啊,sandra真是個天才!你看了就知道了!”女孩說着,忽然周圍燈光一黑,登時滿場尖叫起來。
“啊——!”
“開始了——sandra——!”
何音沒經歷過這種場面,只覺得耳朵都被吵聾了,但是一看臺上,什麽氣都消了。
一束光打在舞臺上,照着一支樂隊。中間的少女畫着黑暗系的濃妝,表情冷傲,女王般俯瞰衆生地掃了一眼,目光只在臺下某兩處溫柔了一秒。
一秒給何音,另一秒,毫無疑問,給那個西裝筆挺擠到前排的男人,季明成。
“大家好。”汪子珊擡起手指,亮出她的黑銀盔甲戒指,“我們是——”
“sg!”全場跟着她一同尖叫起來。
汪子珊宛如被瘋狂取悅的女王,此時終于露出些許笑容,擡手打了個響指。
樂聲響起,一首激越的搖滾歌曲。
何音此前對搖滾歌曲的,特別是金屬搖滾,只覺得吵耳朵。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帶了友情濾鏡,居然覺得還挺好聽的,一首歌唱完,率先鼓掌起來。
追逐理想的女性,如此美麗。
汪子珊的表情酷酷的,但目光落在她和季明成身上,顯然開心極了。她開始唱第二首歌,指指樓上,暗示何音趕緊上樓,小心被占便宜。
何音也就為了表示一下支持,這麽近距離地感受重金屬搖滾,她耳朵還真受不了。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準備上樓去。
剛走出激動的觀衆群,何音忽然察覺不對,不由得腳步一頓,往門口看去。
酒吧的舞臺區和座位區是半隔開的,但今晚鹦鹉船長酒吧的顧客都沖着sg樂隊來的,座客區的客人寥寥無幾。
再說了,即便有客人,眼前這位也太顯眼了。
她年紀年過四十,雖然注意保養,但和廖莉那種恨不得頭發絲都做個光子嫩膚的貴婦人不一樣。她臉上有風霜之色,這讓她明麗的容貌裏多了三分威嚴,像個說一不二的封建家長。
跟周圍的朋克少年少女同處一室,比西裝筆挺的季明成,更格格不入。
她非常敏銳,察覺到何音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用目光暗示:小孩子安分點,一邊去。
可何音不僅沒有“一邊去”,還湊了上去。
因為這張臉,白天她搜索資料的時候才見過。
“霍婷女士。”何音走過去,微笑着打招呼。“抱歉,我實在非常吃驚,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霍婷面前只有一杯血腥瑪麗,她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像是審核一個合作對象是否夠資格。
何音也不怯場,由着她看了半分鐘,才問道:“霍婷女士,審核完畢了嗎?我夠資格坐下了嗎?”
霍婷開口:“我知道你,何音小姐,最近你豪門圈子的名號很響亮。”
頓了頓,補上一句:“我女婿也喜歡搖滾樂。”
這就是同意了。何音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笑了:“我猜不是什麽好名聲。”
霍婷的目光不覺露出幾分贊賞,隐約的,還有幾分黯然。
這只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女,她見過很多同齡的女孩,都非常天真,即便受過豪門的專業教育,也遠遠沒有眼前這個鎮定從容。
“你有個外號。”霍婷靠在沙發背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他們談起你時,叫你——烏鴉嘴。”
何音樂了:“我猜就是。”
她還笑得挺輕松。霍婷補充:“說你找誰家,誰家就沒有好事,你就像只烏鴉。”
何音對走來的服務員擺擺手,暗示他別過來你,回頭問道:“霍女士,你看過電影指環王嗎?”
“抱歉,我的一天沒有25小時。”
何音:“指環王拯救中土世界的主角團裏,有個巫師甘道夫,也被人罵是‘烏鴉嘴’,說他的到來只會帶來厄運。但厄運真的是他帶來的嗎?”
明顯不是,危機和厄運早就存在了,甘道夫只是去預警罷了。
霍婷聽懂了她的暗喻,問道:“那麽,女巫小姐,你想提醒我什麽?”
“你的女兒。”何音斟酌着開口。
霍婷瞬間臉色一變:“何小姐,我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但是,沒有下次了!我警告你,我女兒好得很……”
“好得很?”何音的心咯噔了一下。
霍婷的臉色更難看了一點,她像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抛下一沓現金在桌面,起身就走。一邊離開,一邊掏出手機。
何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堪堪在門口攔住了。此時霍婷已經坐上了車,正準備關門。何音一把抓上去,霍婷的手指正點了語音。
安靜的車裏,柔軟的女聲清楚地傳了出來:“媽……”
那微信上,赫然備注着“雯雯”兩個字。
怎麽可能!何音心頭一跳,顧不得許多,直接擠上車,把車門關上,在霍婷出面怒斥她之前飛快地開口:
“霍女士,這件事非常重要——你女兒,還活着?”
換做旁人,早就對她破口大罵了。說什麽呢你?咒誰呢?誰沒活着了?
但何音玄學少女的名聲在外,霍婷冷冷地看了她許久,最後示意準備過來拉走何音的司機不要動。
“何小姐,希望你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何音追出來完全是本能,現在要她給解釋,怎麽給?說你女兒已經死了三年嗎?
但是沒有證實霍雯雯就是她女兒之前,這話怎麽說得出口?
想了想,何音說:“霍女士,這事關乎你女兒,我希望你不要問,跟我去個地方,見個……人,可以嗎?我知道你這個身份的商界名流,身邊一定帶有保镖,你放心,我沒有傳說中的飛天遁地、下符咒殺人的本事,你那個司機保镖,随便就能把我的手臂卸了。”
“我只希望你跟我去見個人,我擔心你拒絕的話,會後悔一輩子。”
這話就差明說跟她女兒有關了,霍婷一向殺伐果斷,心念一轉,掙脫了她的手,冷冷地說:“何小姐,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就是同意了。
“我會的。”何音對司機說,“請去第一殡儀館。”
聽到“第一殡儀館”幾個字,司機握着方向盤的手也驟然緊了,霍婷的臉色驟然一變,一路沉默,黑着一張臉,沒有跟何音進行任何交流。
一路寂靜無聲,到了第一殡儀館附近,何音沒有讓他們進去,而是讓他們靠圍牆停下。
“霍女士,請你們務必不要下車,更不要叫喊。還有,車上有牛奶嗎?”
霍婷将一盒牛奶從車載冰箱裏取出,臉幾乎已經白得沒有血色。
何音拿着下車了,站在圍牆邊,将坤卦之力透過牛奶盒,淡淡的牛奶香味飄了出來。沒一會兒,一道白色的人影就從圍牆上穿了出來。
霍婷的手瞬間扣住了椅背,牙齒緊緊咬住了嘴唇,一下子将嘴唇咬住了血跡。
她的車窗是單向的,一般來說,鬼魂也不會留意路邊的車,因為普通人看不到他們。
可霍雯雯走到何音身邊,莫名就擡頭看了一眼路邊。
“怎麽了?”何音不動聲色地問,“霍姐姐。”
“唔,沒什麽……就是覺得,街邊那輛車有點熟悉,可是我怎麽會認識車子呢?我生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啊。”霍雯雯搖了搖頭,抛開了這個話題,笑着問:“何小姐,你找我嗎?”
“嗯,剛好路過,給你送牛奶。”何音将牛奶遞出,“給。”
“哇,謝謝~”霍雯雯像珍寶一樣捧着牛奶,“我真的很開心。”
“開心就好,晚了,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何音催促,“不要在外面逗留,別人看到我和空氣說話,會吓到的。”
“嗯嗯,晚安。”霍雯雯跟她告了別,捧着牛奶歡歡喜喜地走了。
“霍姐姐。”剛走到牆邊,何音又叫住了她。
“嗯?”霍雯雯回頭。
“你的……身體,在幾號櫃?”何音問。
“065號,怎麽啦?”
“沒什麽。”何音搖搖頭,催着:“真的沒事了,你回去吧。”
何音一直目送她遠去,感覺她已經離開很遠了,才回到車旁。車門是打開的,立裏邊的霍婷已經臉色蒼白,好像她才是鬼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着,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何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她沒有想到,三年了,霍婷居然完全不知道霍雯雯去世的消息。但她相信,一個支撐起商業帝國的女人,能捱過這份打擊。
奢華而低調的商務車,隔音效果極好,車裏極為安靜,能清楚地聽到女人的呼吸聲。
急促得像離開水的魚,仿佛随時可能死去。
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下一秒就要瘋掉,哆嗦着手在車載酒櫃裏取出一瓶伏特加,打開,一口氣灌了三分之一進胃裏,把自己嗆得直咳嗽。
近半瓶烈酒下肚,她的臉色才被酒精和咳嗽嗆紅。霍婷擡起頭,雙眼通紅,嘶啞地問:“你怎麽知道的?你真的會玄學?又特麽是算卦?”
因為狗屁算卦,25年前她失去了一段婚姻,被扣上克夫克女的罪名,現在,又因為算卦,她要失去女兒嗎?
“不,是偶然遇上的,也許是天意吧。”何音将昨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現在情況就是這樣,霍小姐她失憶了,一直覺得自己的死是自願的。但我是搞玄學的人,比誰都清楚,如果她真的無怨無悔,就算作為游魂生活再久,也不會産生怨氣。”
“她肯定不是自願!誰會自願死的?”霍婷紅着眼嘶吼,“我要殺了于凡……我要将他剁碎了喂狗!小路,馬上訂機票!我要親手扒了他的皮!”
“霍女士!”何音一把抓住她的手,清晰而快速地說。“直接去找那男人只會打草驚蛇,不如去報警!警方聯動,抓人起來更快!”
“對……報警。”霍婷馬上反應過來,下令:“小路,去警局,我要去報警!”
司機馬上調轉車頭,往警局去。
何音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比起報私仇,她更喜歡用法律的手段解決問題。因為私下裏用手段解決,總是會玉石俱焚。可對付壞人的目的,是讓人渣受到懲罰,該償命的償命,怎麽還補上一條?
如果霍雯雯恢複了記憶,知道母親為了她再填上一條命,得是什麽感受?
再說了,還有許多疑團沒有解開。
例如,如果剛才她沒聽錯,語音裏的聲音跟霍雯雯很像,霍婷也以為那是霍雯雯,這是怎麽回事?有人冒充了霍雯雯?為什麽霍婷作為母親,三年都沒有發現?難道她三年都沒有見過女兒了嗎?
還有,既然霍雯雯是有身份的,她也不是被抛屍野外,而是被送進殡儀館,說明要麽是警方送的,要麽是家人送的。難道霍婷不是霍雯雯的家人?為什麽她沒有被通知?
車子很快開到了警局,只是這一段時間,霍婷已經恢複了冷靜,哪怕她的眼眶還是通紅的。
“警察同志,我要報案。”霍婷進了值班室就說,“我要舉報于凡殺了我女兒霍婷婷!”
一聽是兇殺案,警察馬上緊張起來,請兩人坐下,一人倒水,一人開始做筆錄:“你好,大姐,你能說清楚嗎?”
“我……”霍婷卡住了,千頭萬緒,不知道從哪說起。
還是何音開了口:“是這樣的,警察叔叔,我們學校要學生做社會調查,我突發奇想要調查殡儀館裏面的屍體能留多久。結果發現,一具屍體的資料非常像認識的一位姐姐,也就是這位霍婷女士的女兒霍雯雯。殡儀館方面說,那具屍體被家屬送來的,已經死去三年了,一直沒有火化。但是今天為止,霍阿姨還接到霍姐姐的語音消息,我們覺得非常奇怪,希望你們能調查一下。”
警察辦案這麽多年,還沒聽過這麽離奇的案子。一時不知道是該驚嘆這女孩兒太大膽,還沒讀大學吧?課外調查就敢去調查殡儀館。還是寒心世道,女兒死去三年了,當媽的不知道。
不過聽說還收到微信語音這個點,警察就覺得不對勁了。但最近警察辦得最多的案子就是電信、網絡詐騙,一聽微信語音這點,就發現了不對。
“霍女士,也就是說,你三年沒有見到女兒了?”
霍婷的眼圈瞬間紅了,眼中難以抑制地出現了愧疚之色:“是五年。自從五年前她結婚,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警察飛速調取資料,又問:“霍女士,資料顯示,五年前你女兒霍雯雯因結婚,要求将戶籍從你處轉出,遷移到x省x市t縣其丈夫于凡處,是嗎?”
“對,就是他!”霍婷捏緊手裏的包,“一定是他殺了我女兒!一定是!”
“霍女士,我們非常不解,為什麽你女兒結婚了,你就不再見她?”警察詢問,“難道這五年來,你們只通過微信聯系嗎?你覺得這是正常母女的交流嗎?”
“我……”霍婷似乎有難言之隐,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因為我們并不是親生母女,她……雯雯她恨我隐瞞她的身世,才跟那個男的走的。”
她深吸一口氣,将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她……是我朋友未婚生下的孩子,我朋友顧及名聲,偏要生又不能養,最後想丢了這孩子。我不忍心,便将她養在身邊,對外稱是我的女兒。雯雯一直以為是我親生的,但是五年前,她跟于凡認識,不知道怎麽的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拿着親子鑒定證書質問我,不願意認我這個媽媽,然後瞞着我自己辦了戶口遷移,給我留言說讓她靜靜,暫時不想見我這個騙子。”
霍婷說着,聲音依舊平靜,眼淚卻如雨落下。
“我能怎麽辦?警察同志,我也很難啊,我不怨她嗎?我辛辛苦苦養大她,就因為不是生她的人,所以就不算她媽媽了嗎?”
“霍女士……”何音遞了紙巾過去。
她大概知道為什麽霍雯雯死後失憶了,也知道逼死她的人,為什麽敢把她的屍體丢在殡儀館三年,不加理睬。
前者因為愧疚。
後者因為肆無忌憚。
他大概覺得,沒有親媽,屍體就是一具屍體,沒辦法做DNA鑒定驗證身份吧。
霍婷接過紙巾,很快将眼淚擦幹,深呼吸了幾下,要平複自己的情緒。可是警察的一句話,又叫她差點發飙起來。
“霍女士,根據你的證詞,我們跟t縣的同志對接了一下,發現戶籍上這個霍雯雯還活着啊。霍女士,你确定霍雯雯死了嗎?”
“不可能!我親眼……”霍婷差點脫口而出。
我親眼看到了女兒的鬼魂,這還有假嗎?一個活生生的人,能穿過牆壁?
好在何音及時拉住了她,彬彬有禮地說:“我們也是懷疑,具體還要請叔叔你們去檢查一下,殡儀館那邊,我們是沒辦法看也沒有辦法調查的。你看,霍女士這裏有當年的親子鑒定報告,上邊肯定有DNA數據的,拿來跟那具屍體的DNA做對比,就知道是不是霍雯雯。”
“對了,那具女屍,在065號冰櫃。”
這小姑娘,不得了啊。警察心中不住地詫異,又問:“霍大姐,還有個情況我們想了解清楚。”
霍婷點頭:“你們問,我知道什麽都說。”
“就是這五年來,你都跟霍雯雯有聯系嗎?是怎麽個聯系法?”
“我們還保留着微信,是通過微信聯系的。有時候是文字,有時候她會給我發語音。她的朋友圈,也經常更新,都是視頻。每年過年和中秋節,我還跟她視頻。”霍婷覺得難以置信,“每一年……今年過年,我還跟她視頻過。”
警察又問:“那視頻的時候,有什麽異常嗎?你确定見到的是你女兒嗎?”
他這麽一說,霍婷也發現了不對勁。“人是見到了,但是,她在縣城,信號不怎麽好,經常接到了,說兩句,就挂了,然後繼續用文字聊天。”
這下連何音都發現問題了。
這已經是4g技術成熟多年,邁向5g的年代了,哪個縣城還能信號不好,連視頻通話都不支持?再說了,t縣是旅游地,不窮啊,難道霍雯雯生活在2g年代?
“最後一個問題。”警察問,“她跟你要過錢嗎?”
霍婷渾身都顫抖起來:“沒有,但是逢年過節,我會給她轉賬,當時過節的紅包。金額……我花錢沒數,幾萬,二三十萬,都有過。”
在場的都不是傻瓜,話說到這份上,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好的,情況我們大概了解了。”警察又問了兩人的姓名和證件號、手機號,把口供給打印了出來,讓兩人确認、簽字。最後,讓霍婷把手機暫時留在警局,以便提取證據。
霍婷一個女企業家,每天不知道多少重要的事,手機上不知道有多少機密。這個時候,卻毫不猶豫地将手機留下了。
“警察同志,我女兒就靠你們了!”
“大姐,你放心。”警察把兩人送了出去:“命案必破是我們的工作要求。這事要是真的,兇手逃不了。”
霍婷連連點頭,還擔心另一件事:“我……我現在還算是受害人家屬嗎?你們案子有進展了,會通知我嗎?”
警察看她衣着光鮮,一身名貴,心中也嘆息着,承諾:“有結果了我們會通知你的。”
霍婷這才放下半顆心,沉默着走出了警察局。
在車子面前,她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定定地看着身邊的少女,問道:“何小姐,你剛才看到了我的身份證號嗎?我的命格……真的克女嗎?”
喪女之痛,真的會把一個人打擊到懷疑自己。何音心中嘆氣,堅定地搖了頭:“不,從我已學的知識裏,看不出你命裏克夫克女,只看得出你因為性格原因,結婚生子的年紀非常晚。其實……兒女的命運,一定程度上受父母的行為影響。父母行善,兒女、後輩的命運,是不會受苦的。”
“她已經是我的女兒了啊。”霍婷依舊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頹然坐進車裏。“就因為不是我生的,就因為她有個缺德的親媽……可她親媽沒有養過她一天,沒有喂過她一口奶,也會影響她嗎?我養了她二十年,我一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難道我不能影響她的命運嗎?”
盡管很殘酷,但何音必須點頭,說出事實:“是的。血緣……是一種非常難以斬斷的東西,相信我,我比誰都希望斬斷,但我也比誰都清楚,很難。”
霍婷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擡手捂住了臉。她定定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說:“太晚了,何小姐,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何音剛想搖頭,便聽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說:“不用了。”
何音渾身一震,又聽那個聲音叫道:“阿音,我來接你了。”
霍婷瞬間将眉頭皺起來,抓住了何音的手。“何小姐,雖然這話不一定對,但我必須說,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就是被男人害成這樣的,要不是因為男人,我女兒也不會死。你年紀還小,千萬不要跟男人走得近,否則,将來後悔終生事小,我擔心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她如果沒有這麽絕對,何音心裏還沉甸甸的,但她一說,何音就像生了逆反心理一樣,忽然想賭一把。
她孑然一身,想騙她的,無非是這具身體和這身坤卦之力。可坤卦之力只承認血脈,誰能奪走呢?
至于這一身好肉,一顆心,她不信自己受不起磋磨。也不信,自己會一直被磋磨,厚德載物的坤卦化身,會被命運苛待。
“謝謝,沒關系的,霍女士,我心裏有分寸。”她将自己的微信號報了出去。“霍女士,有進展的話,麻煩也通知一下我。”
霍婷重重地嘆了口氣,捏住了眉心。
何音親手将車門關上了,随後轉身,走向街燈找不到的黑暗街角。
那裏蹲坐着一只黑貓,看到她過來,便仰頭叫了一聲:“喵~”
何音原本沉甸甸的心猛地一頓——等等,貓先生,對她喵喵叫?今晚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
“我在這裏。”近在咫尺的聲音響起,何音猛地轉身,只見黑暗的巷子裏,站着一個颀長的身影。她明明已經可以在黑夜中看清東西,卻怎麽都看不見他的臉。
好像他的臉上籠罩着一層黑霧似的。
“貓……先生?”何音遲疑地問。
“嗯。”黑影點了一下頭。很快發現不夠,趕緊補上:“秦十三他們,叫我‘孤先生’。”
何音張口就想叫這個稱呼,他又補上:“不過,這也只是個代號。你可以叫我……”
他像是猶豫了很久,把自己的心剖出來似的,緩緩地、輕輕地說:“……阿臻。至秦臻。”
“阿……阿臻?”何音叫着這個名字,聲音都是抖的。
稱呼落在黑影耳中,連他身上的黑色都抖了一下。他的聲音驀地幹啞:“我……見你很久沒回來,有點擔心,追蹤到了鹦鹉船長酒吧,看到你上了霍婷女士的車,就一路跟着。很抱歉,我都聽到了。”
“沒。”何音搖頭。
他聽到了也好,否則她回去,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個事情。
說什麽呢?說一個天真善良的女孩,原本是豪門千金,養母對她千珍萬愛,原本活得幸福美滿。結果,因為狗屁血脈,被父母的損陰德連累,命中生劫,被狗男人騙了身心,騙去鄉下了。很大可能,還被狗男人害死了。她的屍體躺在殡儀館抽屜似的冰櫃裏三年了,沒人火化,不能入土為安,而狗男人還拿着她的微信和證件,騙她養母的錢花?
“血脈……”何音站在黑暗的巷子裏,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這狗屁東西,就這麽重要?就不能逆命嗎?”
阿臻心中一痛——
他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一定要過來。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大概是照顧她時,自己認了兄長的身份吧。總之,他知道她會難過,不忍心這份難過。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将少女抱住了,一手攬在她後腦勺上,遲疑一秒後,堅定地将她按在自己冰涼的肩上。
無關風月,沒有陰謀,他就是……
同病相憐,所以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