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視頻的最後一句話堪比世上最鋒利的刀,霍婷根本受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阿婷!”司機慌張地接住她,小心地平放在後座上,随後,将筆記本合上,放在何音懷裏。

“何小姐,除了你,我們不放心任何人。麻煩把視頻送去警局,拜托了。”

他措辭客氣,卻根本沒給何音拒絕的機會,車子一開,把何音放在警局門口就忙着送霍婷去醫院了。

何音只能抱着筆記本去找辦案警察:“小宋哥,霍女士找到了兩個視頻,裏面有渣男灌霍小姐吃頭孢配酒的片段。她受不了,已經暈過去了,讓我送來。”

“來得真及時,法醫發現受害者手骨有被打斷的痕跡,我們正要去審那小子呢。”警察連聲說,“謝謝啊,妹子,幫了大忙。”

“沒,就算沒有這份視頻,警方要找出證據定他的罪,也是早晚的事,我只是盡個公民義務罷了。”

這是實話,渣男既然打過霍雯雯,身上一定會留下痕跡。哪怕只留下白骨,也能查出來,破案是時間問題。

何音沒有厚臉皮獨攬功勞,只是問:“叔叔,這個案子要多久出結果?我可以在這裏等一等嗎?”

“沒問題。”警察給她倒了杯水,跟值班室交代一聲,匆忙去審問了。

半個小時後,警察走了出來:“犯罪嫌疑人已經全部招供,承認故意殺人了。”

“我很好奇。”何音捧着水杯,裏面的水一滴都沒喝,問,“他怎麽知道霍雯雯的身世?”

警察在旁邊坐下,灌了一大口涼水,說:“根據招供,于某臨近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在一家咖啡廳做服務員。這人天生心術不正,就想偷聽客人的,看看有沒有利可圖。有天他剛好聽到霍婷跟個女人吵架,說女兒的問題。那女人想認回被害人,霍婷不同意,那女人罵着罵着,間接把被害人的身世交代清楚了。”

一個狗血又離譜的故事,一個被閨蜜坑了背叛了的女人,和一個本該流落街頭的母嬰。

“兩人不歡而散,于某記在心裏,私下裏調查了下霍婷的身份,又發現被害人是他隔壁學校的,一來二去就起了貪念。他有意接近被害人,告知被害人身世,慫恿被害人跟她母親做親子鑒定。同時,于某不斷對被害人施加心理暗示,讓被害人覺得虧欠她母親,害了她母親,只有斷絕關系才能補償傷害。”

”被害人年紀輕,又突然知道身世,情緒狀況不好,就給騙了。離開霍家以後,被害人雖然醒悟了,但她缺乏社會經驗,再加上于某對她管控很嚴,就一直沒機會求救。而于某一直用被害人的微信跟其他人聯系,沒人懷疑。”

何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連她母親都沒有發現,聊天的語氣不一樣了嗎?”

“現在的人多忙啊,住一個城市兩頭的,兩三個月不見面是常事。以前我們辦過一個案子,也是男子殺妻,殺了之後藏在家裏大冰櫃裏,也是用手機微信假裝被害人還活着,騙了受害人父母三個月。這還是住在一個城市,有次受害人親戚還見到了兇手,問他怎麽不見受害人呢。最後也不是受害人父母報警,是兇手錢用光了,來警局自首的。更何況,現在這個案子,受害人霍某跟她母親,情況有點特殊。”

警察解釋着:“被害人被于某洗腦,用了比較極端激烈的手段跟她母親斷絕關系,導致她母親一直以為被害人恨她。被害人離家之後,被害人母親每天都跟她聯系,但是于某用被害人的手機回複,有時比較敷衍、冷淡,有時語氣又很親密。并且,于某一直表示他與被害人已經回了家長t縣,實際上一直住在s市某出租屋裏。”

“被害人母親多次表示要去t縣看望,但是于某假裝被害人的語氣,用彼此之間沒關系之類的話搪塞了。于某給被害人錄制了數量巨大的視頻,幾乎每周發一次,還細心地分了季節。被害人母親幾次要求視頻,于某都接通了之後,以被害人的照片等方式應付幾秒,再以信號不好為由挂斷。這種手段常用于網絡詐騙,假裝他人向親友借錢的案子,很很常見。但被害人母親家庭情況比較富裕,對我國的縣城印象停留在二十年前的貧困階段,覺得視頻看到人了,就一直以為被害人還活着。”

即便如此,也太離譜了,人都沒了三年了。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或者,霍婷心裏也有對渣男的輕視吧,覺得渣男就算為了錢,也會善待女兒的,誰知道現代科技,給了人渣铤而走險的勇氣。

何音嘆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對辦案警察鞠了個躬:“謝謝你們,辛苦了。”

搞得警察不好意思,連聲說:“應該的,幹警察這行,我們的責任嘛!”

“小宋哥,還有個問題,我可以讓人報道這件事嗎?”何音問,“我覺得,警方的通報,恐怕不能寫出人渣有多壞。”

“只要不造謠誇大,造成不良社會影響,就寫呗,難道我們還能抓不違法的人嗎?”警察對她刮目相看,豎起大拇指。“小姑娘可以啊,膽子大,有正義感,是個好孩子。”

何音試着笑了一下,沒笑出來,心情有些沉重。

離開警局去醫院的路上,她一直沒有說話。到了醫院,她也沒直接進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着。

黑貓輕巧地從草叢裏跳出來,問:“心情沉重?”

“可不是嘛。”何音嘆了口氣,伸手将黑貓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摸着黑貓的背。“就因為一個貪欲,一個好好的姑娘,就這麽沒了。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去面對霍婷,也不知道她怎麽撐得過這個打擊。”

許多案子,雖然發生在受害人身上,但造成的,往往是整個親友圈的悲劇和絕望。

何音低語:“我有時候會懷疑,都說善惡有報,天道常在,但為什麽總是善良的人受到傷害?”

可這關你什麽事呢?你不必愧疚,你既不是加害的兇犯,也不是忽略被害人的家屬,你路見不平,為死者申冤,已經做得非常好了。如果只是感嘆世道不公……

這世道,原本就沒有什麽公平可言。

阿臻原本想這麽說的,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下去了。

他想她光明燦爛,心懷希望和勇氣,而不是被悲觀情緒纏身,對人和事絕望。

所以,他只是問:“這不會是偶然,以後你還會見到更多更黑暗的人性。怎麽樣?後悔接受坤卦之力了嗎?”

“不。”何音回答得堅決,“相反地,我很慶幸我有坤卦之力,否則,霍雯雯的死只會作為吃了頭孢之後誤飲酒的意外,而不是震驚社會的命案。”

一句話說出來,她的心便豁然開朗:“我知道了。”

“嗯。”阿臻的聲音裏帶着笑意。

她依舊是那個百年來唯一通過坤卦考驗的少女。

何音沒發現他的笑,只是說:“剛才來的路上,我腦子一直很亂。一會兒在想這什麽狗屁天道啊,為什麽總是善良的人受傷?壞人最後才被抓起來?一會兒想,警察他們的心理素質怎麽那麽好,常年幹刑偵的,一定見過各式各樣奇葩、兇殘的命案吧?也一定有更無辜的受害者。面對無辜被害,他們是怎麽排遣心裏的難過的?”

黑貓的尾巴一下一下掃在她手腕上:“現在明白了?”

“明白了,因為他們是警察啊,他們是清退黑暗,把黑暗趕到更黑暗處、把光明留給世界的人。如果連他們都覺得,沒辦法了,壞人這麽多,不抓了,那只會造成更多的壞人出現。善惡有報,他們的職責,就是做那個‘報’。遇到我這樣熱心的市民,就誇我,遇到人渣,就費盡心力抓起來。”

“嗯。”黑貓的尾巴撓了一下她的臉頰。“熱心市民何同學。”

這是什麽稱呼!

何音不覺笑了,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作為坤卦的化身,也應該這樣。我不能左右世上每個人怎麽想,也不能讓世界永遠光明,不存在黑暗。世上的事,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總不能我挨個檢查人心,發現有害人的念頭,先殺了他吧?這不是防範于未然,這是劊子手,跟那些被害妄想就亂殺人的狂徒有什麽區別?我能做的,是像警察一樣,狠狠地教訓那些用玄學做壞事的人。讓他們受到報應,讓其他抱着壞心思的人永遠只是心思,不敢付諸行動。”

“這就是我能為善良無辜的人做的最大的事。”

她管不住每個人,但她能管住自己,她能讓自己見到的壞人,都受到懲罰。

“做到這點,就是厚德載物。”黑貓站起來,“走吧,去看看霍婷。”

“嗯。”何音抱着它去了醫院,然後非常意外地,在電梯附近的露臺上,見到了抽煙的路嶼。

“何小姐。”一見到她,路嶼便丢了煙。

“在等我?”何音有些意外。

路嶼點頭,冷不丁冒出一句:“何小姐,她真的是克夫克女命格嗎?”

“哦?”何音挑眉。“路先生,你怕了?”

路嶼眉間的神色動也沒動,瞥了她一眼,斷言:“何小姐,你今年還沒滿18歲吧?”

不等何音回答,他又說:“你的人生還沒有兩個十年,但我留在她身邊,已經十五年了。何小姐,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青春的年華只有十年。我大三認識她的,那年我21歲,現在,我36歲。”

“我追了她整整15年,沒有人會拿15年的人生開玩笑。或者,你當我老謀深算,無所謂。我什麽罵都聽過,只要她明白我是什麽人就行,其他的都不要緊。反正,只要能讓她好受點,我做什麽都願意。從無神論者到迷信患者,一句話而已。”

因為他早已心有女神,任何上帝也不能動搖她的地位。

“何小姐,我從不迷信,也不迷茫,始終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我不信命,我相信事在人為。但是……”

但是她相信,她一直被這個預言困擾着。霍雯雯的事,勢必會加重她對自己的否定。

“我明白了。”何音點了點頭,轉身去了病房。

霍婷的身體沒大問題,就是心情太悲痛,一時無法接受現實而暈倒。送到醫院做了急救,吸氧之後她已經醒了。

見到何音,她馬上要坐起來。路嶼一個箭步沖上來扶住她,霍婷也不看,只焦急地問:“何小姐,怎麽樣?”

“你放心,警方說那人渣已經招供了,這是故意殺人,那人渣逃不了的。”何音安慰着。

霍婷微微松了口氣,何音才發現,這個第一次見面時淩厲高傲的女人,此刻已經憔悴不堪。

但她有兩個問題,必須要問:“霍女士,我有兩件事需要問你。”

霍婷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行打起精神:“你問吧。”

“第一,警方通報可能比較簡單,你……”

“我會找記者好好寫寫這事,我一定會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他醜陋卑劣的面目!讓所有人知道,我女兒只是天真,信錯了人,是這個狗東西太惡毒,是我這個做媽的……”

“第二件事。”何音飛快地打斷她的自責之語。“你想見見霍小姐嗎?想讓她恢複記憶嗎?”

霍婷一愣:“我……我可以嗎?”

“我想我可以試試,不過限定在晚上。案子已經結了,很快你就可以認領遺體,火化入土為安。她無辜慘死,應該入輪回,重新投胎的。”

一聽到“輪回”這類字眼,霍婷就忍不住掉眼淚:“是我連累了她,如果不是我命中……”

“你命中怎麽了?”何音詫異,“你命格挺好的啊,反而是霍小姐受她親生父母作孽的影響,原本應該一生孤苦的,是遇到了你才有二十年富貴榮華。相反,如果不是遇到她,你不會像現在這麽傷心,是她連累了你。”

“你要相信,你已經比很多親生母親做得更好了。”

看看她那個親媽,親生女兒就在面前,她還去讨好養女呢。除了句對不起,沒有別的任何行動。連對不起,都像是她給自己的免死金牌。而不是真的道歉。

“不!沒有!我不是個好媽媽!”霍婷搖頭,再度捂住臉哭起來,“她帶給我很多快樂,她是我的女兒,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對不起她……”

“阿婷……”路嶼摟着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背,無聲地安慰着。

眼前的情形,不好第三人在場。

何音無聲地退了出去,長長地舒了口氣。還沒離開醫院,何音就接到了電話。

“是何音小姐嗎?我是路嶼先生介紹的記者,叫尚瀾。我想盡快跟你了解一下霍雯雯的案子,你有時間嗎?”

“那就現在吧,明天我還要上課。”何音應下,“你定個地點吧。”

聽說何音在醫院附近,尚瀾便訂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何音到了之後點了果汁意面,剛把菜單交回去,尚瀾就來了。

一個青春靓麗,第一眼看着斯文,第二眼覺得活力滿滿的都市女性。

“何音小姐是嗎?你好你好。”尚瀾亮出微信消息,“證明一下,這是我跟路嶼的通話記錄,我不是邪魔外道的記者。”

消息記錄裏兩人的語氣熟稔,何音看了便放心,一邊吃着晚餐,一邊把事情講了一遍。

當然,跟之前一樣,何音只是說做調查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霍雯雯。玄學和鬼魂的事,略過不提。

“太過分了!世上怎麽有這樣的人渣!”尚瀾憤憤。

她容貌秀麗,氣質和動作都相當優雅,看來出身良好。不過脾氣火爆,罵人的詞彙能出本字典。一邊聽,尚瀾一邊忍不住破口大罵,将人渣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何音将最後一口果汁喝完,“警方今晚或者明天就會出通報的。”

“那我得盡快,否則很多人看了新聞,又要對受害人指指點點。最近媒體為了流量,風氣太不好了,對受害人要求完美,不能有一點錯,好像什麽都是受害人活該。對犯罪分子呢,又要挖掘背後的故事,說苦衷、緣由、不得已,拼了命地洗白,好像犯事的是他們親爹媽似的。要是受害人是個女性,就更不得了啦,說人蠢,說人活該。真是的,傻就活該被殺嗎……”

尚瀾正批評着,忽然手機響了。

她看了號碼,說了聲抱歉,側身小聲接了,說了兩句就挂斷。

這麽晚了,是家人擔心她為什麽沒回家吧?

何音以前很羨慕,但現在,她能感覺到阿臻就坐在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逗着貓,心裏就滿滿的。

不必羨慕,她也有。

“時間不早了。”何音看她有事,便起身說:“尚小姐,既然你忙于寫稿,我就不打擾了。明天我還有場考試,就先回去了。”

“你還是高中生吧?真不容易,太了不起了!考試加油!”尚瀾也站了起來,搶着付了錢,一直想送她回去,被何音婉拒了。

“我家住在壽康巷,沒事不要去那裏的好,我打車都是到路口的。”

“這……好吧。”尚瀾只能同意。

兩人在咖啡館門口分別,何音還在等車,一輛紅色沃爾沃停在旁邊。尚瀾面色一喜,幾步走過去,嗔道:“我說了自己打車回去的,你多辛苦呀,回去睡覺不好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尚瀾缺乏綜合症’,離開你一會兒就受不了。”

“去你的~”尚瀾笑着打了他一下。

何音這才看清了,來接她的是個胖乎乎的男人,總是笑眯眯的樣子,一團和氣。尚瀾與他說了兩句,簡單告知了何音的身份,他目光一動,撒嬌起來:“想吃穗姐做的面包當早餐。”

“哎呀,不早說!人家剛出來!”尚瀾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轉身進咖啡店去了。

這招數也太明顯了!何音在旁邊冷眼看着,抱着黑貓等待着。

等咖啡店的門一關上,男人便走了過來。

“何小姐,你好,我叫阮伊洋,是瀾瀾的丈夫。”他搓了一下肉乎乎的手,帶着幾分緊張和窘迫地問。“我知道這麽說有點失禮,但我聽說了邱家的事,就是地下室那些法術、天打雷劈什麽的。何小姐,世上真的有借壽這種事嗎?我……我想借壽可以嗎?”

何音的眼神驟然銳利:“借壽?”

“不,你別誤會。”阮伊洋忙解釋,“我不是想做壞事,我就是想問問,真的有這種方法嗎?可以把我的壽命分給瀾瀾嗎?”

分給尚瀾?何音一愣:“她……”

“她剛查出得了白血病,這個新聞寫完,她要暫時休假了。”阮伊洋撓撓理成平頭的腦袋,臉上依舊笑着。“醫生說盡力治,發現得早,不一定沒希望。但是……唉,我怕得很,世上的幸運不會總降臨在我頭上。要是有萬無一失的方法就好了,我除了她沒親沒挂的,就算跟她平分壽命,一起活到四十歲,我也滿足了。”

“你不知道,我追了她7年,從高中追到大學畢業,才把她追到手。結婚還沒到五年呢,我真的舍不得……”

阮伊洋一下子哽咽住,随即聽到高跟鞋的聲音,趕緊吸吸鼻子恢複了正常,調轉話題。

“……同學,真的不用我送嗎?”

“不用了,謝謝。”何音搖頭,看看他身後拎着袋子走出來的尚瀾,果然發現她頭頂上有一團病氣。

不過,這團病氣并不濃厚,看來是不致命的。

“你放心吧。”何音一語雙關,上了出租車。

這世上,有人多薄涼,就有人多問溫厚。有薄情如紙,也有情深似海。

是這些溫厚和情深似海,溫暖着這個冰涼的人世,讓她可以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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