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獻舞

周玉容坐的端正,削蔥根似的手指一抹一挑,袅袅琴音便細水長流般溢出。不多時,坐席的人皆是眼前一亮,執着酒杯的手都頓住了。

微風吹拂,周玉容滿意地看着衆人目瞪口呆的神色。她勾了勾紅唇,發尾的雀頭衩都高傲的立着。這些人的表現她倒是毫不意外,這首曲子是她用心譜了半月有餘。思及此她倒有幾分惋惜,白白地浪費在了謝寧身上。

她本還在撫琴,下巴仰起,卻忽地覺着這些人的目光有些不大對勁。她的目光凝了凝,擡眼望向了謝寧,只是一瞬,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只見得一樹繁花下,立了個淡淡的身影,風一吹,就将她寬大的袖袍鼓起。而衆人的目光很明顯是跟着她去的。

謝寧彎着腰身,長發垂在雪地上,腰間系着的蝴蝶綢帶被風吹得欲要振翅高飛。她足尖輕擡,一片梅花就正落在她繡鞋鑲着的珍珠上。往前踏了幾步,仿佛踩的不是雪地,而是一池春水。煙紫色長衫混着如瀑的墨發,待那遮面的長袖褪去,只露出一雙似水溫柔的眼。

周玉容微睜了眼,指下的琴音都加重了些。謝寧明明不善跳舞,怎麽可能有如此舞姿?她急忙又将餘光掃向景陽廳裏的衆人,只見他們都一臉驚豔地看着謝寧,連常老太君也面帶贊賞。

她不悅地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她是要看謝寧出醜的,不是給她出風頭的機會。思及此,她指下更加用力了。

謝寧眉尖微蹙,步子也加快了些,周玉容竟将琴音變了調。舞了不多久,她就覺得心頭有些發虛,冷風吹進身子裏,讓她的頭也昏沉了起來。她餘光一掃,只見周玉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是在等她出錯了。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心頭那股子倔強勁兒也上來了。雙臂張開,輕輕一抖,淡紫色的袖袍就一點一點地展開。鬓角一縷碎發垂下,滑過她纖細濃密的眼睫。随着琴音加快,她屈膝半跪,長袖一卷,将落下的紅梅盡數收納。

只是她剛剛躍起了步子,只聽得琴音戛然而止。坐席的人正聽得如癡如醉,這麽一下都有些懵住了,紛紛望向了撫琴的周玉容。

周玉容愣愣地看着斷裂的琴弦,手指還停在半空中,一張小臉慢慢地湧動上紅暈。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失誤,勾斷了琴弦。

坐席的人面露尴尬,一些姑娘們更是掩嘴輕笑,幸災樂禍地看着周玉容,誰看不出她是想讓謝寧出醜,結果人家跳得好好的,自己倒是鬧了個笑話。

琴音已斷,謝寧還是跳完了這支舞,她轉了轉袖子,柔若無骨的手指撚着一瓣梅花,長袖中的花瓣便簌簌地落在雪地上。

坐席上不知是誰鼓了幾聲掌,枝頭積雪深厚,就被震得搖搖欲墜。瞧着衆人和之前大相徑庭的眼神,還有一臉淡然的謝寧,周玉容氣得臉都白了。壓在琴弦上的手指暗暗用力,直要将手指勒出一道血痕。

謝寧攏袖端正地站着,因着剛剛的舞步,她面上帶了些紅暈,檀唇微張,半邊臉就被一圈圈白霧掩藏。她調順了氣息後,便福了福身,輕聲道:“謝寧獻醜了。”

坐席上有人沖她舉杯,笑道:“二嫂嫂真是個神仙似的妙人,這一舞,簡直要将這滿園的梅花都比下去了。”旁邊的人也附和着,向她舉杯致意。雖然也夾雜着一些不善的目光,更多的卻是對她的贊賞。

一個身段窈窕,媚眼勾人的姑娘特意瞧了瞧周玉容的臉色,臉上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她正是三房的六姑娘,周雪容。

周雪容紅唇輕啓,聲音不大卻是恰好能讓周圍的人聽到:”就是可惜這琴弦斷了,掃了些興致。依我看啊,早就該換把名貴的,免得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硬要去濫竽充數。你瞧瞧最後,還不是自不量力?”那姑娘兩手一翻,輕輕一拍,發出啪的一聲,“還沒兩下呢,就這麽斷了。”

周玉容抱着斷琴,目光死死地盯着開口譏諷她的六姑娘,不屑地從鼻翼裏輕哼了一聲,周雪容這沒臉沒皮的狐媚子竟還敢來諷刺她?

謝寧只是颔首低眉,謙恭地同他們應了幾句,便徑直就去了常老太君身邊。而常老太君一見她過來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新婦不愧是書香世家來的,玉容說的可真是不錯,你這一舞啊,連我這老婆子都覺得妙不可言。”

謝寧瞧了瞧一旁面色不善的周玉容,還是彎唇笑道:“這都是玉容妹妹曲子譜得好,引人入勝,這才沒叫大家夥兒瞧出我的毛病。”

周玉容倒是沒想到她會奉承自己,可惜她現在對謝寧厭惡到了極點,這幾句話只讓她覺得虛僞難聽。她面上雖然不顯,心裏卻是冷哼了一聲,暗罵謝寧裝模作樣。

常老太君笑道:“好,你們倆都好。一個是我的孫媳,一個是我的孫女兒。我瞧着你們挺合得來,左右都在府裏,日後多多來往才是。”

謝寧和周玉容都敷衍的應了幾句,面上看來,兩人還真是相處得十分融洽。

賞梅會進行了一下午,到用晚膳的時候大家便也各自散了。眼見終于可以回去休息了,謝寧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她站起身時,手暗暗撐在椅背上才勉強站了起來。

一夜未眠,再加之剛剛跳了舞,她只覺得後背直竄涼氣,擡手揉了揉眉心才撐着身子往回走。行不多時,路過一片梅花林時,她忽地想起出門前說了要給周顯恩折幾支好看的梅花。她擡眸望去,這些梅花開的正好,雖不及景陽廳那兒的梅花,卻也美不勝收。

她攏了攏狐裘鬥篷,小心翼翼地踩着快要沒至腳踝的積雪,往着梅林去了。扶着枝丫,細細地望了望,尋了幾支最好看的。捂着手呵了呵氣,白霧就撲到了她的睫毛尖兒上。

枝條有些高,她一手扶着枝條,墊着腳,使勁夠着另一只手要去折梅花。眼見指甲都要碰到枝條了,她又跳了跳,才将那支半開半合的梅花折了下來。

她将梅花揣在手裏,正要去折另一支,忽地就聽到一陣悠揚的蕭聲。她的手頓了頓,好奇地往前望去。她這才注意到梅林正對面是一處院子。

雕欄花窗內站了個約莫二十歲的白衣男子,他微阖着眼,唇畔放着一根通體溫潤的玉蕭,尾端綴着璎珞流蘇結。骨節分明的手指一起一落,四下裏就是寥落的蕭聲。

這蕭聲引人入勝,看似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實則暗藏悲涼,勾得人心生落寞。謝寧抱着梅花,眉尖微蹙,蕭聲停了一會兒,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直至注意到有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才眨了眨眼,從剛剛的蕭聲中醒了過來。一擡眸,就正好和窗內的男子視線碰撞到一起。

那白衣男子放下玉蕭,沖她溫和地笑了笑。但見這是她未在周府見過的男子,她不好多逗留,匆匆回了個禮貌的笑,便抱着折好的梅花往回走了。

而她身後的院子裏,那白衣男子在窗邊站了許久。直到一片紅梅落在窗沿,他伸手撚起那片梅花,唇畔浮現出一絲笑意。

花窗合上,将風雪阻隔在外。

後院內,周顯恩還在隔間的書房看書,看似平靜,卻有些心不在焉,那書頁已經停了許久未翻動了。火盆擱在一旁,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時,不知是不是炭盆裏的火光燎人,他的眼睫顫了顫。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謝寧便披着一身風雪回來了。她解下了狐裘鬥篷,抖了抖上面的雪,換了雙繡鞋。一面又往隔間望了望,見得周顯恩好好地待在屋子裏,她才放心了下來。她就擔心他像以前一樣出門不避風雪,昨日他定然是受了涼,夜裏才發了那般吓人的病。

周顯恩目光随意地掃過她的身上,見她沒有什麽異樣,才信手掀開書頁,卻沒有同她說話。謝寧也習慣了,她徑直進了隔間,将手裏的梅花擡起來,頗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将軍,這梅花好看麽?”

周顯恩翻書的手一頓,目光落到了她手裏的梅花上。那幾支梅花,有的已經盛開,有的還打着花骨朵。上面本來還落了些雪,因為屋子裏暖和就融化了,水珠子滴在地上。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他以為她說要為他折花只是随口敷衍,沒想到她卻是當真的。梅花的清香就撲了滿懷,順着花枝往上,就是謝寧清亮的眸光。他忽地別過了眼,心頭像是被什麽撩撥了一下,有些異樣。

謝寧見他半晌不說話,以為是自己打擾到他看書了。他是男子,想來對這些花花草草并沒有什麽興趣。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慢慢收回了手。

“找個花瓶插起來吧。”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卻比平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和。

她一擡眸,就見得周顯恩正低着頭,一手握着書卷,一手端起了茶杯,面上神色未變,還是和以往一樣。她卻笑了笑,頗有些欣喜地應了聲“好。”說罷,她就抱着梅花往卧房去了。

周顯恩望着她的背影瞧了半晌,她正忙着找花瓶,幾朵梅花就從她的懷裏探出頭來。他擡手抿了一口茶,長長的眼睫投出一片陰影映在白瓷茶杯上,嘴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

謝寧尋了個好看的淺色雲紋花瓶,添了水,又将折來的幾支梅花放了進去。她左右望了望,就将花瓶擱在了窗臺上。這樣周顯恩每日醒來,一擡眼就能瞧見了。

他們這院子裏太冷清了,幾乎什麽都沒有。她覺着能添些顏色也是好的。每日瞧見,還能有個好心情呢。

忙完了這些,她揉了揉眉心,困意和昏沉的感覺又襲來了。她費力地眨了眨眼,雖說一會兒還要用晚膳,可她實在撐不下去了。

她靠近了軟榻,脫了鞋,便合衣躺了上去。明明屋裏地龍燒得正旺,她卻覺得後背涼嗖嗖的,連腳底也是一片冰涼。她縮了縮身子,只覺得頭重腳輕,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男主馬上會去收拾這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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