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醜聞
千裏之外的燕城,此刻也正在下雪。整個城市被薄薄的一層白雪覆蓋,非但沒有削弱節日的氛圍,反倒還增添了一絲意外的喜氣。
季明遠回到外交大院的時候,門口保安正在貼對聯,看見是他回來,隔着窗戶跟他打了個招呼:“季老師回來了?新年快樂啊!”
保安是個比季明遠歲數大上不少的中年男人,但秉承着對教師這個職業的尊敬,還是稱呼了他一聲季老師。
季明遠聞言一笑,沒有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而是從副駕上拿了個果籃遞了出去:“今天院裏開聯歡會時發的,挺新鮮的,拿回去給您小孫子嘗嘗吧。”
保安大叔年初的時候剛得了一個小孫子,寶貝得緊,聽見這話自然很高興。但猶豫了一番,還是沒好意思伸手拿。
“你還是拿回去給季院長和陳總吃吧,冬天水果這麽貴……”
“他們得控制血糖,吃不了太多。我不愛吃甜的,擱家裏也浪費。您拿回去。”
季明遠堅持,保安大叔再三道謝,欣喜接過。
“那你快回去吧,五分鐘前剛看季司長的車過去,今天可算聚齊一家子了啊。”
季司長?他哥也回來了?
季明遠鍁上窗戶,暗忖幾秒,覺得這事兒有意思——這麽大的排面,看來他們家陳總今天是鐵了心想搞點事了。
自從季明遠從林城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城北區的那套房子,只在周末的時間才回這邊來。
一是那套房子距離學校近,上班方便。二是,家裏二老平常都挺忙,他即便是回來也輕易見不着面。
季明遠的父親季鼎初,原外交部駐法大使,現任外交學院院長一職。老爺子早年在外交部工作的時候就常年不在家,各大洲輪換着轉。前年調任外交學院倒是穩定了下來,可工作仍是照舊的忙。用母親的話說,他就是天生的勞碌命。
季明遠的母親陳方敏,原在某通信國企總公司二級正的位置,退居二線之後投身到了公益事業當中,每天也是花樣繁出,生活的十分豐富。
總之,二老自己就能把生活安排的很好,他和大哥見狀也就十分識趣,輕易不會回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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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遠開着車子慢悠悠地駛過大院內的小道,向着東北角的方向開去。在這裏,坐落了兩排二層小樓。這些樓從外觀上來看有些年頭了,皆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起的舊樓。然而這裏面住的,皆都不是一般人。換句話說,能住進這樣的房子裏,都是有來頭的。比如季明遠一家。
除去季鼎初前駐法大使的身份外,季明遠的爺爺季汝享也是老一輩的外交家,曾是新中國任命的第一批駐外大使之一,很有分量。當這個大院剛建起來的時候,他們一家就搬了進來,一直住到了現在。按理說季鼎初調任後他們一家就應該從這裏搬出去了,搬到外交學院那邊去。但畢竟是住了幾十年的房子,早就有感情了。于是季鼎初決定,還是住在這兒。每天由學院派個司機過來,專程接送他上下班。
季明遠在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看見他哥季明缜的車子,慢速開了過去,緊靠在他旁邊停下後,開門下了車。一個穿深色維修服的人在他們家門口忙活,季明遠看了眼,走到那人旁邊問:“師傅,這是怎麽回事?”
工人師傅一擡頭,認出季明遠來,問道:“季院長找我來給這門刷刷漆,說是過年了,好看一點兒。”
季明遠點點頭,打量了一下剛刷了漆的門,邁步入內。
保姆劉阿姨正在院裏拾掇花草,見他回來,開心地跟他打招呼。
季明遠也微微一笑,走過去問:“劉阿姨,我媽今天心情怎麽樣?”
“你說呢。”劉阿姨笑看他一眼,湊近了說,“今天倒是好點了,昨天接了電話之後真是氣的不行。她呀,盼這個假期盼好久了。”
盡管自身生活十分充實,但到底是到歲數了,也是時候享受一下兒孫福。今年難得常年戰鬥在外交事業一二線的丈夫和大兒子都有時間,外加小兒子又從林城回來了,一家團聚,陳方敏就想一起出去度個假。總體她設想的十分好,丈夫和大兒子那邊都沒問題,偏偏到了小兒子這裏被堵回來了,說是另有安排。
陳方敏也不是非要他陪着她一起去,但一聽他的安排是去做那件事的時候,頓時心态就崩了,發了老大的火不準他去。季明遠沒有妥協,母子二人就僵持上了。
季明遠也知道母親的脾氣,是以聽到劉阿姨的話時,沒有太過意外。微微一挑眉,将腳底的花盆搬了上來,他清一清腳底的雪,進了屋。
果然,屋裏父親和大哥都在。兩人正在下棋,看見他進來,大哥季明缜擡了擡頭,說:“明遠回來了,都什麽時候了,你們研究院還不放假。”
“今天最後一天。”季明遠脫下大衣搭在一旁,在沙發上落座,“你們部裏不忙了,今天怎麽有空回來了?”
“忙還是忙的。”季明缜說着,信手将一個棋子落在棋盤上,“但老太太打電話叫,我該回來還是得回來。”
說着給了季明遠一個眼神,那意思是他明知故問。季明遠輕笑,端起桌子上的熱茶正要送入口中,就聽見從樓上傳下來的腳步聲。
陳方敏自兒子進院那一刻就聽見動靜了,本來還想冷他一會兒,實在沒忍住,就下了樓來。見這個把自己氣個半死的罪魁禍首還優哉游哉的坐在那裏喝茶,頓時氣又沒打一處來。
“你回家這是當貴賓來了嗎?”
陳方敏走到季明遠身邊,說。
季明遠立刻放下茶杯:“沒有您的允許,我哪兒敢。”他站起身,伸手扶向母親,說,“我這是回家請罪來了。”
話是這麽說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可臉上表情全然不是那麽回事。陳方敏哼一聲,也不要人扶,越過他在沙發上首坐了下來。季明遠等母親大人坐下了,才跟着又落了座。接着,跟大哥季明缜交換了下眼神。
季明缜原不欲湊這個熱鬧,感受着弟弟和母親之間的潮流暗湧,還是插了句話:“媽,明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你就由着他去吧。”
原本叫回來當救兵的人突然倒戈了,陳方敏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你知道他這是要去哪兒麽你就替他說話!”
“我知道,不就是要去那對夫婦……”
“所以我才不答應!”陳方敏斬釘截鐵地打斷大兒子季明缜的話,看向季明遠,“你忘了當初他們怎麽對你的了?那架勢是要直接毀了你啊!現在好不容易事情快要過去了,你也從林城回來了,怎麽又要重提這件事!”
季明遠沒想到母親反應會如此激烈。看着她發紅的雙眼,他微微一怔。
他自然不會忘記那件事,那是他有記憶以來遭受過的最大醜聞。如果沒有那件事,他不至于離開燕城和清大去了林城,不至于有好幾個月夜夜不成眠。可以說,無論是事業還是心理,他都遭受了頗大的打擊。
然而正是因為無法忘懷,他才選擇去面對它。否則,就會永遠藏在他的心底,塗抹不去。
“我知道這件事對您影響也很大,如果可以,我自然也不願意提。只是,現在事情有了點變化……”
季明遠停頓了下,直視着母親,說了一句話。不獨陳方敏,就連一直默默不言的季鼎初聽了之後,擱置棋子的手都是一頓。
“你說真的?”陳方敏抓住沙發扶手,直視着兒子的眼睛,問道。
季明遠雙手相交,平靜地保持緘默,那意思已是很明顯。陳方敏不說話了,看了丈夫一眼,若有所思。
到最後,這場專門為季明遠擺的鴻門宴,還是以失敗告終。飯後,陳方敏心情矛盾,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就直接回了房。季鼎初上樓陪她,留下季明遠和季明缜哥倆在樓下。左右也是無事,倆人一起去院外抽煙了——哥倆都不是愛抽煙的人,但今天這情況,很适合來一根。
“明遠,雖然在老太太那裏我支持你,但這件事本身,我是不太贊同的。”季明缜表情沉靜地看着遠方,一字一頓道,“這兩年好不容易你的狀态好了起來,如今又回到了燕城,我不想再看到你為那件事感到困擾。”
“知道。”季明遠說,“你放心,我不會。”
他的語氣很是篤定。雖然知道這個弟弟平時對人對事都有股子漫不經心的勁兒,但聽他這麽一說,季明缜還是放心了許多。
“那就年後去。”季明缜說,“你陪二老過個年,年後我陪他們出趟門。”
這樣的安排就十分周全了,季明遠由衷地感謝這個萬事都能安排妥當的大哥。
“謝了。”
季明遠說,換來大哥的輕哂。
“兄弟不言謝。不過——你倒真以為老太太就只因為這件事生這麽大氣?”
“怎麽?”季明遠側目,有些不解。
季明缜頓時就笑了,笑完之後說:“去年底我去德國的時候,見到遲飒了。”
見季明遠依舊沒明白過來,季明缜挑眉:“怎麽,連你前女友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