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噩夢

季明遠在離開林城之前，與遲飒見了一面。

這本不在他的計劃中，是遲飒從許佳寧那裏得知他已知曉的消息後，主動來約他的。季明遠原是不想見—此時此刻他不想同任何人提及這件事，只是念及遲飒也被牽扯其中，只好答應。

倆人約在了遲飒在林城下榻的酒店外的一間咖啡廳，靜坐了許久，相對無言。在見面之前，遲飒在心裏準備了許多話要說，可等見到季明遠之後，又都說不出來了。她哪裏看不出季明遠那份掩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悵然，在一陣唏噓過後，她最終選擇什麽也不問。

“這件事，要告訴伯父伯母麽？”臨分別時，她問季明遠。

“再說吧。”這是季明遠的答案。

離開咖啡廳時，季明遠徑直上了車準備回家。在取出手機連接藍牙的時候，忽然發現有兩通靜音模式下的未接來電。均是林洛打過來的。

他沒有存林洛的電話，但之前她給他打過一次，他便記住了她的號碼。季明遠看着這排號碼有些遲疑——這麽晚打過來，是有什麽事麽？

思忖幾秒，季明遠回撥了過去，很快有嘟聲傳來，顯示通話線路暢通，但沒過多久，被那頭給挂掉了。

挂了？季明遠微蹙着眉頭看着手機屏幕，有些意外。正在內心猜度着林洛拒接電話的原因時，進來了一條手機短信。

“打擾您了季老師，不好意思。沒什麽事，你不用再回了，早些休息吧。林洛。”

說着是沒什麽事，但季明遠看了并不能放心——如果真的沒事，怎麽可能打兩通電話過來？猶豫了片刻，他給林洛回過去了一條：“是不是佳寧有什麽事？”

那邊過了會兒才回複過來：“是，她剛睡着的時候忽然開始打顫，我叫她不醒，以為出了什麽事。後來她醒過來了，說是做噩夢。沒事了季老師，都是我太慌了。抱歉。”

原來如此。季明遠看着手機出神幾秒，再次回複道：“沒事就好，你們也早些休息。”

一個臨時的小插曲，在得知許佳寧無事之後，季明遠也便放了心。然而在即将發動車子離開的時候，他又猶豫，片刻後，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撥通了許佳寧的電話。

那邊接的很快。

“……季老師？”許佳寧的聲音，有些猶疑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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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遠也不知道自己打這通電話到底是意欲何為，仿佛只有打了，他才能徹底安心。

“做噩夢了？”他輕聲問。

那邊安靜片刻：“嗯。”又說，“可能是前段時間準備中期累着了，所以睡眠質量不太好。沒事的，調整一下就好。”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正常，并沒有刻意掩飾的痕跡。季明遠确認了這點，知道她不是在騙自己之後，便說，“那就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太累。”

“我知道，我會的。”許佳寧說。

短暫的沉默，仿佛倆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麽。

“季老師，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去休息吧。”許佳寧率先開口道。

“好，晚安。”

“晚安。”

挂了電話之後，前方不知已經越過了多少車輛。季明遠将手機放回一旁，啓動了車子，迅速離開了。

西大女生宿舍裏，許佳寧看着已經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微微靠在了牆上，臉色有些蒼白。

“季老師說什麽了？”林洛站在床上，仰頭看着許佳寧，問道。

“沒什麽。”許佳寧微微一笑，打起精神坐了起來，“可能就是不放心，打個電話過來問一下。”

林洛一時無言。

她能感覺到這倆個人之間出了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可為什麽，她感覺他們的感情卻好像一點兒也沒少呢？這，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你呢，好了一點兒沒有？”

知道現在不是問情感問題的時候，壓下心中的所有困惑，林洛輕聲問道。剛她洗漱完正要爬上床，忽然聽見有細碎的痛苦呻吟聲從對面的床上傳來，便立刻前去查看。這一看不要緊，她掀開蚊帳，發現許佳寧整個人都僵了，渾身上下一直打擺，仿佛犯了什麽急症一樣。她用手拍拍她的臉，試圖叫醒她，結果卻見她始終閉着眼。也是怕她出事，所以忙亂中便打給了季明遠。

“沒事。”許佳寧說，“真的就是做噩夢，所以吓着了。躺一躺就好了。”

“那好吧。”林洛撇撇嘴，“有什麽事，你一定要跟我說啊，千萬不要自己憋着。”

這句話，就暗含了兩層意思了，許佳寧又怎麽會聽不出來呢。她輕輕一笑，點點頭，“好的，我會跟你說，一定跟你說。”

林洛這才放心了，摸摸她的手，回床睡覺了。

燈再一次滅了，許佳寧靠牆靜坐了片刻，又躺了回去。

心跳依舊有些快，但相比剛被叫醒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許佳寧閉眼片刻，又翻出手機，摁亮了屏幕。

這段時間，她睡不着的時候，就愛看一看相冊。也不看別的，就看那張從季明遠的INS上保留下來的那張記錄了她和甜豆玩耍瞬間的照片。現在，那張照片還在。只是其他的，仿佛都變了。

一想到這個，許佳寧心頓時又難受了起來，心跳也跟着加速。她閉眼忍受了片刻，實在熬不過去，便悄悄起身從枕頭旁的小收納盒裏取出來一樣東西。

那是一板藥，一板被塵封許久的藥。但如今，不得不拿出來了。

在心裏感慨一句躲不過去了，許佳寧取下一片藥，在溫水的助送下，服了進去。

季明遠回到燕城之後，并沒有立刻恢複工作，反而休息了下來。但也沒有四處亂走，而是回到了外交大院，陪伴起了父母。

臨離開林城前，對于遲飒提出的那個是否要告訴他父母的問題，雖然他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實則心裏已有了主意——他會說的。

年輕人很多事隐瞞父母的初衷，一是怕父母擔憂，二是怕他們不理解。可這兩點，在他這裏都不存在。這兩年來，相比于他，鐘靈這件事對父母造成的困擾只大不小。如今終于得以澄清，将真相告訴他們，起到的作用絕對是慰藉大過擔憂的。這點，他心中有數。

同時，他決定告訴父母的，還有許佳寧的事。

季明遠知道，一般人在面臨這樣的問題時，會下意識選擇對父母隐瞞。因為——不想在父母那裏留下不好印象。可季明遠不會，只因他深知，這不是一般的事。這是一個深埋于心的疥瘡，如果不早日剔除，總有一天會腐爛破潰，屆時所造成的傷害，會比現在更大。所以無論是為誰好，他都需要坦白，尤其是——在他還不想完全放棄跟許佳寧繼續走下去的情況下。

是的，他還不想。所以，他更需要來自父母的堅定支持。

季明遠将談話時間選在了一個周六的下午。

季鼎初和陳方敏還以為他是要跟他們說帶對象回家的事，聽到是有關鐘靈事件的真相後，夫婦倆人都沉默了。然而更意外的是在後面，既關于許佳寧的重重揭秘。夫婦二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會是一個隐藏如此之深的女孩兒。

“分手！”

這是陳方敏的第一反應，她看着季明遠，氣的眼睛都紅了。

然而季明遠沒有答話，只是就那樣看着她，樣子有些可憐。陳方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哪裏是來告訴他們真相的，分明是來提前給他們打預防針，讓他們接受事實的——幹脆直接的告訴他們自己交往的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又幹脆直接的向他們表示，自己還不想跟她分手。

陳方敏快要氣死了，沒忍住，打了季明遠肩膀一下。

“你是故意的是吧？怕我聽到什麽風聲找她發難，索性就先給我透個明白？季明遠，你讀了這麽多年書學到的東西全用來對付你爸媽了，對別人你倒是很舍得大方——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季明遠任由母親發洩，等她罵夠了，他才說：“我是想你們有個心理準備，但要不要跟佳寧繼續在一起，我其實并沒有做下決定。”

夠坦誠的！

陳方敏哼一聲，怒氣未消，還要再罵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回頭一瞧，是丈夫——他沖她搖了搖頭。

看到丈夫一臉洞悉一切的平靜又悲憫的神情，陳方敏愣了一下，有些回過味兒來。再一看兒子低着頭沉默不語的樣子，她是完完全全肯定了——原來，他是回來求助的。

陳方敏這一生，只有兩個孩子，如今漸漸長大，拿出去全部能夠獨當一面，不叫人操一點心。她為此是自豪的，于是慢慢的也就忘了，他們終歸還是孩子，還會有需要他們的時候。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意識到季明遠的真實意圖之後，陳方敏忽然有些難過，再看向他的時候，什麽也話也說不出來了。隐忍了片刻，她撇過臉，看向了一旁。

身為季明遠的父親，此時此刻季鼎初心情也有些複雜。多年外交生涯的歷練下，在人際關系方面，他其實是個很有手段的人。但面對家庭，他卻顯得真誠的有些笨拙，在這一點上，兩個孩子都随了他。

季鼎初自問也是經過風瀝過雨的，心态早已被打磨出來了，平和又通透。可是在兒子的事上，他也難得會有想不通的時候，就比如此刻——他也想不明白，老天為什麽會這樣安排。從一個父親的角度出發，他自然也是希望兒子跟那個女孩兒分手的。可他也看得出來，兒子很猶豫。

“明遠，為什麽不想分手？”他湊近季明遠，輕聲問道。

季明遠搖了搖頭，看着父親，笑的有些無奈：“找不到理由，就是不想。這種感覺，您能明白麽？”

季鼎初不明白，但他，相信他自己的兒子。

“那你就慢慢想，我和你媽也不強迫你。只是有一點，是我一定要要求你的。”他擡頭，看着兒子，眼眸溫和，“不要帶着心結做任何決定，這對你和小許都是不負責任，你明白嗎？”

季鼎初看似什麽也沒說，但季明遠卻是倍感動容。

“是。”他拉住父親的手，“我知道。”

季鼎初反過來拍了拍他：“去吧，我和你媽媽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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