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雲湧

元朔十一年冬。

“啪——”被厚實簾栊遮掩得密密實實的禦書房內,瓷器砸在青磚上的脆響傳出,驚得殿外伺候的宮人雙腿直哆嗦,連站崗的侍衛都下意識的繃住了肩背,身姿矗立得更加挺拔。

溫暖如春的禦書房內,戰戰兢兢的宮人跪了一地,正殿的正中安放着的紫檀镂空龍紋長案前,身形挺拔修長的帝王身體微微往前傾斜,左手成拳撐在龍案上,半響都沒有動彈。

大太監全安顫顫巍巍的跪在龍案不遠處,豆大的冷汗滴答滴答的落在光可鑒人的青磚上,久久候不到主子的反應,大着膽子快速擡起頭掃了一眼,發現主子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立在龍案前,通了九個竅的大太監機靈的沒敢有任何動作。

主子幼時性子便沉穩老辣,後來先皇駕崩,又在前朝後宮傾軋紛争中登基,外戚權臣環視下的大胤朝看似堅固,其實風雨飄搖,那年,這位孑然一身的幼主才十一歲……

內有外戚朝臣結黨營私,外有強敵環視,臣欺主幼,內患紛擾不斷,環視在側的外敵也欺雲王無繼,邊患頻頻不斷。立國不過百年的大胤朝猶如一只強弩,稍有不慎便面臨天下大亂。

在這樣的環境下登基,別說一個黃口小兒,就是有通天側地之能的絕世雄主,也不能輕而易舉扭轉乾坤。

當時,誰都覺得,風雨飄搖中登基的兒皇帝只能勉強在這夾縫中當個傀儡皇帝,渾渾噩噩坐在這腐爛的王朝上,等候着命運的牽制擺布,成為這個絢爛的王朝終結時受人诟病的末世君王。

等待他的,只會是史書上那一筆撻伐,那一句謾罵,那一聲嗟嘆,那一場罪惡的戰亂硝煙起端……

可是,卻任誰都沒有想到,這位已經讓人譜寫好了結局的君王,用他幼小的肩膀,一點一點的将這個即将分崩離析的王朝撐了起來。

殺外戚,除權臣,外定邊患。

短短數年之間,一個瀕臨崩散的王朝一解頹勢,猶如一頭打盹中的雄獅,铮然而起。

這個年輕的帝王,手腕之雷厲風行,心思之深沉無垠,舉世罕見!

全安苦笑,外人只知陛下雷厲風行高深莫測,卻不知道這位主子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初登大位的那些年,紛亂的朝堂複雜的情勢,讓人猶踩刀尖,就算是絕世雄主,即便是天子之尊,也并非活得随心所欲。

從初登大位到現在,經歷過那一次又一次的死生博弈,在位多年的主子性情越發清冷,喜怒更是絲毫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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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了,這還是主子第一次怒形于色——即使是前些年那麽艱難的局面,這也是沒有過的情形……

全安死死的埋着腦袋,那被掃下龍案的折子離他腦袋只有三步遠的距離,他都沒敢去偷瞄一個字。

“全安!”

久久的靜默之後,空寂的大殿內終于響起了帝王的聲音。

“奴才在!”全安惴惴不安的磕了個頭應聲道。

“把朕剛剛拟好的聖旨毀了。”帝王将收回的手負在身後,長身而立。

全安一怔,主子剛剛拟好的聖旨……剛拟好的聖————那不是?!

全安瞳孔一縮,心跳如鼓擂。

心思急急一轉,他甚至來不及多揣測,猛一磕頭,“是!奴才遵旨!”

“都下去,無朕的旨意,擅闖殺無赦!”

仿佛嫌自己的反常還不夠徹底,帝王再一次擲下殺意淋漓的聖旨。

“是!奴才遵旨!”全安爬起來,将龍案上一個精雕木盒捧起,躬身向後退出禦書房,片刻也不敢耽擱。

皇帝陛下下了旨,須臾之間,禦書房內的宮人盡數退出殿內。

殿內的宮人盡數退出之後,全安指揮殿門前的宮人悄聲将殿門合上,将額際的冷汗一抹,壓低了一些聲音厲聲道,“無陛下旨意,今天誰擅闖禦書房都是死罪,殺無赦!不想死的都給咱家打起精神來好好當差!”

“是!”

剛剛殿內伺候的宮人不必說,殿外當差耳力一流的宮人也隐約聽到了殿內傳出來的那聲殺無赦,命就一條,誰敢不上心?

吩咐好殿外當值的,全安喚過身邊的小太監,“小李子。”

“公公^”“你去樞密院通稟左相一聲,如無十萬火急的急務請直接與右相相商,如實在有十萬火急的急務再酌情定奪。”

全安從幼時起就跟随伺候在皇帝身邊,從緩從急,他自然分得清,也理得明。

小太監領了差事,急急忙忙就往樞密院跑去。

全安看着手裏的木盒,眉心緊蹙,這聖旨是主子剛剛禦筆親書的,可這轉眼間主子就龍顏震怒,還讓毀了這聖旨……

那折子裏到底寫了什麽,讓主子震怒到如此地步?

全安仔細的撫摸了一下木盒蓋子上的精美雕刻……主子等了這麽多年,總算是等到雲王有繼,可為何卻在這關頭改變了主意?

他長長的嘆息一聲,長身一立,立在殿門前給自家主子守門,也順便給撞上來找死的人一線生機。

日光從精雕镂空紋案的窗棂透進殿來,稀稀薄薄一層冬陽,顯得有些彌足珍貴。長身立在龍案前的帝王負手而立,久未動作……一直到稀薄冬陽褪盡,涼意漸漸彌漫而上,最後一點光線從殿內退走,靜立未動的帝王才緩緩轉身。

星目如炬,豐神俊朗的帝王步下擺放龍案龍椅的漢白玉基座臺階,也不顧寒冬的沁涼,就勢往玉臺階上一坐,微微俯身将地上的折子拾起,并未打開,只是靜靜的看着奏折,直至黑暗将白日徹底吞沒。

伺候皇帝陛下多年,第一次遇上這情形的全安即使心急如焚,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一直從申時候到夜裏醜時,在他以為這一夜要這樣幹熬過去的時候,殿內的主子終于開口讓掌燈。全安連滾帶爬的打開殿門,将殿內的燈火一一掌起。

“全安。”

“奴才在。”

“傳旨,封右相之女為德妃。”

全安悚然一驚,封右相之女為德妃——右相之女不是先皇賜婚的雲王妃嗎!?

眼看雲王世子即将及冠,承繼王位就要大婚封妃,主子怎麽會——“你沒聽到朕的話?”年輕的帝王猛然擡起頭來,神色漠然的看着他。

全安怔愣得一個哆嗦,直接撲跪在地,“奴才不敢!”

“砰——”兜頭砸下的折子落在他面前,“即刻去辦。”

“是,奴才遵旨。”全安不敢有絲毫懈怠,捧起折子就忙不疊的退了出去。

一出殿門,全安腳下一個趟趄,差點栽倒,一旁機靈的小太監趕緊伸手扶着他,“公公小心……”

全安搖搖頭,用力的吐出胸口積壓的那口濁氣,捧着那幾乎燙手的折子,他眉心都朽:成了川。

這道旨意一旦頒下,那會是何等的天翻地覆——……主子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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