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池顏做完一整套精致的皮膚護理出來,手機屏已經被刷爆了。
她點進去翻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凜看向梁硯成。
床頭燈調到了柔和模式,把他整個人攏在淡淡光暈中。
他不知什麽時候摘了眼鏡,雙手環胸仰靠着背枕假寐。眉間微鎖,隐隐透着倦意。
在盯着他看的第二秒,他像得到了精準感知,猛地睜開了眼。
視線驀然相對,池顏總覺得他心情不好,像暗潮湧動的汪洋大海,看不到底。
她掖平整衣襟,問:“……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這麽看着?”他咀嚼了她話裏的意思,反問:“怎麽看着?”
像看犯人一樣看着。
池顏在心裏作答,嘴上卻說:“沒什麽,反正你這麽看我怪怪的。”
她像是聽到一聲沒什麽情緒的笑,再看過去時,壓根沒從對方臉上捕捉到笑過的痕跡。只聽他淡淡出聲:“心虛什麽。”
“……”
本來不虛的,被他一說就虛了。
池顏還想逼逼什麽別的,忽然受到一股拉力,整個人腳下不穩很合時宜地跌在了自己睡的那邊。身下壓着他的一條手臂。
像拖屍體似的,被往後拖了好一段距離,直到脊背撞入某個懷裏。
她往外拱了兩下,沒掙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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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什麽。”
他的聲音落在頸側,“你最好乖點。”
***
男人心思委實難猜。
這幾天梁硯成工作完準時到家,弄得池顏都不太好意思出去玩兒,現在神經衰弱,時時刻刻都覺得只要他在家,就有道目光如影随形始終跟着她。
冷不防回眼再辨,他自顧自翻看手頭文件,壓根連眼神都沒分給她。
池顏以為自己在犯癔症。
一晃到了周末。
這是自從搬入新居後第一次回老宅吃飯。
池顏早就叫人準備好了要帶回去哄梁老爺子的禮物。
梁硯成這個爺爺,脾氣頑固思想古板,臉一板看起來怪嚴肅的。但就是這些老頭身上的共性,讓她時不時覺得與自己爺爺有些相像。
在老宅住着時,她與梁霄相處得還算不錯。
至于親祖孫倆的相處模式反倒微妙。有時候覺得梁霄是真心疼愛梁硯成的,有時又覺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透着隐晦的厭惡。
她大概猜到其中緣由。
梁硯成的母親溫儀,是早期赫赫有名的緋聞歌星。
溫儀确實是個美得像罂-粟一樣的女人,但可惜的是從始至終都沒得到過梁家的認可。
池顏只見過很久以前留存的影像資料,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梁硯成眉眼生得偏偏與她很是相似。
至于溫儀真人,池顏從沒見過,更無從判斷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如今老宅那只有梁老爺子獨自住着,比她們臨山別墅還冷清,沒什麽人氣兒。
池顏與梁硯成兵分兩路,她從新居過去,梁硯成臨時有點事要處理,直接從公司回的老宅。
他們前後腳到老宅,梁硯成早一些。
池顏到的時候,偌大的廳堂只有梁老爺子的保姆王媽在。
王媽朝樓上努了努嘴:“爺孫倆在樓上談話呢。”
池顏點頭:“我和阿硯有段時間沒回來了,确實得陪爺爺說說話。”
池顏獨自吃了會兒水果,又去前後花園都轉了一圈。一圈回來,廚房開始走菜。她反正無聊,就陪王媽盯着紅木八仙桌。
人到了梁老爺子這個年紀,就極其注重養身。
一道接一道,以素為主。
池顏站着晃了會兒神,突然聽到王媽在說話,啊了一聲收起各路飄散的神思。
“……空運剛到的,晚點叫人送到你們那去。你爺爺這個年紀不吃這些。”
池顏:“什麽?”
“今早空運到的海蟹。”王媽又重複了一遍,“挺多呢。不過蟹性寒,你也不能多吃,小心鬧肚子。”
池顏點了下頭:“那回頭叫人做刺身,或者蒜蓉清真,阿硯吃。”
王媽摸不着頭腦,幹巴巴問:“誰?硯成?”
“對啊。”
王媽睜大眼表示驚愕,“他海鮮過敏,他吃不了。”
“……啊?”
池顏愣在當場。
梁硯成還海鮮過敏?她怎麽不知道?
再細細一回味,婚前調查履歷似的把他整個人的人生歷程過了一遍,至于忌口喜好這麽有親密度的問題……她好像還真不知道。
甚至說,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之前每每宴請客人,她都會細細打聽對方喜好,然後吩咐給廚房。但梁硯成,整個梁家都是他的,清楚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的人太多了。
壓根不需要她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太知曉。
只不過……
池顏這會兒記憶力超群,突然想起在池家她給對方夾的海螺——雖然最後被他原封不動剔了肉送回自己餐盤;以及在餐廳點的那一大桌海鮮——那天的他真沒怎麽動筷。
心裏冒出一絲絲愧疚,随之而來的是有個小人在腦海裏震聲:他是木頭嗎,怎麽就不會說!狗不愛吃還會打個響鼻呢!
到底還是覺得有些虧欠的。
池顏摸了摸鼻子:“那他,還有什麽別的不能吃的嗎?”
王媽搖頭:“沒啦,就不能吃海貨。小時候長一屁股紅疹子呢,可吓人了。”
“……”
一屁股紅疹子什麽的,聽起來好笑比吓人多一點。
池顏憋着笑,看菜走得差不多了,難得熱情地毛遂自薦:“我去叫爺爺和阿硯吃飯。”
書房在三樓樓梯口。
池顏走到一半就聽到從門縫底下隐隐往外竄的老頭中氣十足的斥責。
有時候兇起來,還真不知道他是對這個孫子愛之深責之切還是因為他母親一直不喜。搞得爺孫倆關系也時好時壞的。
此時裏邊氛圍顯然不好,甚至隔着門板都能感受到劍拔弩張。
池顏吸了口氣,剛想敲門。
陸陸續續聽到裏面蹦出幾個令人格外在意的詞來。
大池?梁氏?并購?
每一聲都與遒勁的拍案聲混在了一起。
“這事早就商議出了結果,沒必要再談!”
她一時之間沒理解什麽意思,只是條件反射收回了搭在門把上的手。
裏邊安靜片刻,随即響起腳步聲。
池顏下意識往後連退幾步,一直退到樓梯轉角處。書房大門應聲而開,梁硯成先一步從裏面出來。
他倚在門口,臉色有些沉,眸光被鏡片擋住大半,不知在想什麽。
池顏快走幾步,從轉角處出來,一臉詫異:“聊完了?正好該開飯了。”
梁硯成抿了下嘴唇,最後只點點頭:“好,我去叫爺爺。”
池顏沒給他更多反應的機會,轉身就下了樓。
只憑聽到的幾個字,她暫時還沒理出頭緒。細想最近在大池和梁氏的所聞所見,壓根沒人提過什麽并購。
……不對。
提過。
那天關訴随口提了一嘴,說是隐約聽叔叔和梁硯成也提過什麽并購。
在關訴那聽過一次,在梁老爺子口中又聽到一次。
難不成是梁氏和大池并購?真正意義上的強強聯合?
池顏慢慢消化着聽到的信息,晚餐用得心不在焉。好幾次梁老爺子與她說話,她反應好幾秒才回答上來。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異常,池顏察覺到身側那人把手搭在自己腰間輕輕拍了下,聲音随之覆在了耳邊。
“在想什麽?”
她吓一激靈,或許是心理作用,此時看他總覺得他那雙眼裏在醞釀什麽。
池顏意興闌珊放下湯匙:“牙疼。”
他蹙眉:“牙疼?”
“疼的不想說話。”
再回神,她手邊的香槟被換成了溫白開。
“那就別喝冷的。”
他的聲音和被換下去的那杯酒一樣生冷。
池顏看着身側一如既往情緒淡漠的男人,不知怎麽,脊背緊張得繃了起來。
她心裏裝着事,更沒有心情與往常那樣應對旁人。飯後不久就說牙疼的厲害,要早些回去。
梁硯成大概在飯前就談完了正事,沒多留,與她同一部車回新居那邊。
車廂比外邊靜谧許多,沒有閱讀燈點綴,只剩星空頂細碎的微光。
池顏半阖眼眸靠着椅背,一下放松了神經投入思考。
剛才在腦海裏零零散散的思維逐漸拼接成圖。
她仿佛明白了。
如果梁氏與大池兩家公司真要完成并購,對外人來說是資産重組、強強聯合。但于內部,就是一場重新清算資産的鬥争。
梁硯成如今是梁氏的大股東,池文征在大池說一不二。兩人只要站在一起,梁硯成能借機剔除老毒瘤,這是他一直想做的。
而池文征……
原本屬于他的股份自然還是屬于他。原本屬于池顏父母、爺爺、以及她自己的那部分,在大池或許還會有人替她申辯,但資産經過清算後,這部分數額不菲的資産會在并購中被分割為真正屬于池文征的。
甚至有一部分,可能作為利益報酬流向梁硯成。
對池文征來說,就算有所割舍也完全不虧。他把原本就不屬于他的部分分割出去一小塊,換回的是絕大多數都在真正意義上屬于自己。
而她池顏,什麽都沒得到。
聯想到池文征頻頻與梁硯成接觸,避開旁人私談。明明車內打着暖氣,池顏還覺得指尖發冷。
天天與她同榻而卧,她以為還能湊合過日子的老公竟然時時刻刻在與旁人謀劃自己家的資産。
也難怪他對她那些小股份表現得不屑一顧。
他野心勃勃,想要的可比這更多。
池顏思緒紛亂,萬千情緒同時湧了上來,有一瞬間竟然覺得委屈。
委屈這種情緒于她來說很陌生,以至于她沒有什麽招架力,一下子紅了眼角。
指甲反複揉掐指腹,她維持着表面平靜的同時極力想讓自己在最短暫的時間想出對策。如若發展到并購勢在必行,再做阻止就等同于螳臂當車了。
要怎樣才能讓兩個關系穩固的姻親集團放棄強強聯合的想法、放棄并購?
姻親集團……
池顏反複琢磨着這幾個字,頓覺柳暗花明。
離婚啊,她要和梁硯成離婚!聯姻都不穩固了,看你們還怎麽并?以什麽名義并?
大不了,她離了婚不要梁太太的身份,再從長計議怎麽拿回股份的事。
池顏思及至此,嘴與腦子同樣快得做了決斷。
她倏地睜開眼,打破車廂一室安靜。
“梁硯成,我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