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荼蛇

“說話怎麽帶刺啊?你就是個毒舌!”我甩過頭,瞪眼生氣。

“沒錯,我就是。你是怎麽發現的?”他略帶疑問的語氣。

我差點又想笑了。還頭一次見人這麽一本正經承認自己是毒舌的呢。

“看不出來,你還瞞喜歡‘毒舌’這個稱號的。”我諷刺道。

“既然你都發現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此次入世,是為贖罪。十二年前,我因修煉入魔,迷了心性,恰遇幼年的你上山玩耍,便咬了你一口,喝了點你的血……”

“等會等會,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我面向他,忘了生氣。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知道什麽啊我?”

“我原本可修煉成龍,只因這一件事,德行還沒滿。你這一世父母早喪,我只要助你安度此生,便可圓滿列入龍族。”他溫溫說道,一改往日犀利風格。

“所以現在你是……?”我覺得事态有點不對。

“荼蛇。”(荼tu第二聲)

媽呀!一聽“蛇”這一字,我渾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記得四五歲時,我偷上山玩耍,被一條毒蛇咬了一口,瞬間就倒地了。家人找到我時,我半條命已經沒了。吸毒液、針灸、服藥、換血,把各種方法都試了一遍,總算把小命給保住了。從此,蛇便成了我的禁忌。

“看來你還不明白,我便現了真身吧。”

我剛從回憶中醒來,見眼前的景象,呼吸都停了。

一條不知有多長的蛇,彎彎曲曲盤繞着,周身有成人的臂膀那麽粗。全身通黑,泛着亮澤。它仰起蛇頭,頭部有幾道奇怪的白色紋理。

“啊!”我驚叫一聲,直愣愣暈倒在地。

***

“醒了吧?喝點水。”我一睜開眼,就看見祏玘放大版的臉。(祏shi第二聲,玘qi第三聲)

“啊!不要!你快遠離我!”我将他的手死命一推,整個人縮到床的最裏面,不敢直視他了。

“阿茴,你怎麽了?”祏玘郁悶道。

“……我最讨厭蛇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又嗚咽了起來。

“對不起……我答應過伯母,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小心地看着他。

我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家裏靠母親一人支撐。幾年前母親病故,家中房子拿來抵債,我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了。只剩祏玘這一個朋友願意幫我,但他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居無定所。當時我還小,覺得跟着他,浪跡天涯,行俠仗義,這種生活很是潇灑。

祏玘這人,對我很好,像親哥哥一樣照顧我,就是說話毒了點。雖然現在知道他是……額……一條蛇。不過我就只有他這麽一個依靠,只要不去想那個畫面,就看他的臉……好吧,寧以茴,你可以的,你一定能走出心中的陰影的!

我不住地給自己打氣。

好在祏玘的臉長得很是可以,溫柔親切的,我只要一直盯着他的臉看,就一定不會想到那條彎彎曲曲的……額,我又發抖了。

***

近幾天夜裏,一直未睡好,惡夢斷斷續續,又連連不斷。夢裏總是有那條蛇,追着我,纏着我,令我氣息将盡後,又一口将我吞噬。

我身心疲憊,整天沒有精神。祏玘看到我這樣,甚是愧疚。

某夜就寝前,祏玘遞給我一個荷包。

“這裏面是天界桃林的桃花瓣,有安神平心的作用,不妨一試。”

我點了點頭,将它塞入枕頭下。

這夜,我如同置身于桃花林中的溫泉裏,柔軟的煙霧缭繞周身,幽深的桃香随着清風,陣陣蕩漾開來。

早晨,我心情格外好。多日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啊!我幾乎要感動得流淚了。

***

明日東升西落,時如流水漸逝。

不知從何時起,我似已經跨越了那個心理的障礙,對待祏玘,一如初時。雖然我很納悶。明明我是那麽害怕蛇的,怎麽單單是對祏玘這一條大蛇,卻能完全放下從幼時就有的恐懼呢?或許,我只是被他親切的皮相給迷惑了吧?

三年春秋,我與祏玘游歷了很多地方。此刻,我們正往祏玘家山五煉行進。

“玘,你的手永遠是冰的。”我突然說。

“嗯。我是冷血動物。”祏玘回答。時已冬天,祏玘話不多。大概是蛇到了冬天要冬眠,他雖不至于睡整個冬天,身體也會有些倦怠吧。

“冷血動物,心也會是冷的嗎?”

“不清楚……你今年有幾歲了?”他話鋒突轉。

“……不滿二十。”雖然女孩子的年齡是不可随便說的,不過他不是知道我的年齡嗎?幹嘛多此一問?

“十九了啊……已經是老姑娘了……”他擡頭,面向天空,帶着小憂傷。

“喂,這是什麽表情?搞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我不滿道。

“嗯,很有可能。長相一般,脾氣暴躁,膽小如……”

“停停停!你好意思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尖酸刻薄,無地無産?就算沒人娶我,你也得照顧我一輩子,否則你別想成龍!”我瞪眼。冬天多說話,有助生熱。

“那我娶你可好?”

“啊?你說什麽?”我剛才正在神游,幻想我以後的生活,沒聽清楚他說什麽。

“沒什麽。今天先在此地留宿。”他走進一家客棧。

***

清晨,我已醒了,祏玘卻意外地還沒起來。我敲他的房門,他也不作答。

我走進他房間,吓了一跳。

他已昏迷過去,身上傷痕累累,好幾處在冒血。面色蒼白如紙。頭冠已失,發絲散了一地。

“祏玘,你怎麽了?快醒醒!”我沖到他身邊,使勁搖他。

“……我已無法支撐人形了……将我帶去五煉山。”祏玘微睜開眼,吃力地說了兩句,又昏了過去。一陣光芒褪去,他轉回原形。

“啊!”我跳了一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硬着頭皮将它捧入懷中,奔往五煉山。幸而路上搭了輛馬車,路程又已接近,兩個時辰後就趕到了。

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前來接應。他用手中光芒将祏玘真身護住,帶入秘洞治療。

我守了三天三夜。神奇的是,在這座山上,竟沒有饑餓的感覺。

老者出來後,我終于清楚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鸩族偷襲。因蛇族冬季,體能會大大減少,即使修為很高,沒有力量也難發術。鸩族與荼蛇族,千百年來一直是敵對的。此番,他們就趁此機會,偷擊祏玘,以減少荼蛇族關鍵部分戰鬥力。

一晃又是兩三個月。冬去春來,祏玘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成了五煉山的常住民,就差沒加入荼蛇籍了。

荼蛇族人應是得到了通知,知道我怕蛇,見我時只用人形。若是一些無法化形的,都被專門安置在一個地方,不讓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就是大嫂?真漂亮!”一個小女孩跑過來,興沖沖地打量着我說。

對于“大嫂”這個名稱,我很是不滿意,不過看在她誇我漂亮的份上,我姑且忽視了吧。

***

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五煉山上,常青林間,淙淙溪水邊。

“住得習慣嗎?”祏玘拉着我坐在青石板上。

“可以。比我想像的好。”

“那就一直住下來吧。”

“哦。”漂泊的日子,畢竟不安定。

“……阿茴?”

“嗯?”

“……我娶你可好?”

“哦……什麽?”

“我娶你可好?”他又重複了一遍。

“呵呵。你是要成龍的蛇,我是很快就衰老死去的人。”不知怎麽的,感覺酸酸的。

“如果我放棄成龍的機會,将我一半的生命渡給你,你可願意?”祏玘再次詢問。

“得了,別傻了。”我望向遠處的林子。

“我若離開,你會幸福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

“不會。”

“我也是。”

我的眼神轉向他。

“真的?”我心裏,似有一朵接一朵的花兒在盛放。

“嗯。”

“好。”

***

明明最怕蛇的寧以茴,最後嫁給了一條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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