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易雪歌心裏存着事,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心裏想的都是蕭沉曜的樣子。

她苦中作樂的想:原來,這就是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感覺啊。

記憶是十分奇怪的存在,哪怕過去的蕭沉曜從來不曾對她有過半點真意、半分溫存,可是所有的回憶裏,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下皺眉都是那樣讓人難忘。就像是被蚌含在心底的沙粒,越是疼痛,懷揣出來的珍珠越是珍貴稀有。

她在還是女孩兒的時候就遇上了這樣的男人,從此以後,只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想着想着,她又覺得自己可憐可笑——她甚至不能像杜雲微那樣光明正大的傷心。甚至,在某一程度上,這也是對蕭沉淵的背叛。

臨到天亮,易雪歌才抓到周公的衣角,迷迷糊糊的眯了一會兒眼。所以,等到梳洗打扮完了,坐在蕭沉淵對面一起吃早膳的時候,易雪歌才從濃濃的睡意中回過神來。

“那個,你要去做的事,不會有什麽危險吧?”易雪歌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

蕭沉淵用膳的動作十分的高貴從容,标準的就好像是人形的宮廷禮節教導書。他聽到這話,長眉輕輕地蹙了蹙,他十分自然的說道:“還行吧。喝口粥都有被噎死的可能,走在路上都有被馬車撞到的可能,哪裏能夠一點險都不冒就得到自己想要的?”

易雪歌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好一會兒才小聲道:“要不,你去拖着皇帝,我去幫你做事?”

蕭沉淵輕輕地擡眼瞥了瞥易雪歌,那是極其輕描淡寫的一眼,可易雪歌卻仿佛從中看到了電光火石一般的內在。他搖搖頭,看上去端秀的五官上浮現出一絲類似于古怪的笑意:“那事是你做不了。”

易雪歌氣鼓鼓的瞪着蕭沉淵:“我怎麽就做不了?”她有了精神,安心吃藥用飯,面色就好了許多,睜得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泓明澈的秋水,水光山色一瞬就傾倒下來。整個人看上去便如剛剛被摘下來的紅蘋果,清新的露水裏面都帶着紅潤的顏色和甜美的芬芳。

蕭沉淵卻不再開口了,只是安安靜靜的喝粥吃菜。他安靜的時候,無限接近于易雪歌當初第一次見到的錦親王——像玉一樣溫潤,像玉一樣易碎。

易雪歌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她忽然捧着自己的臉湊到蕭沉淵的眼前,眨眨眼:“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她喃喃着,随即義正言辭的拒絕道,“你死心吧,我是絕不會喜歡上你的哦。”

哪怕是見慣了事的蕭沉淵,喝粥的時候聽到這話都差點要被“嗆死”。

該怎麽說呢,蕭沉淵和蕭沉曜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哪怕是長得再像也沒辦法掩飾那種巨大的差距,簡直就像是珠穆朗瑪峰和吐魯番盆地的差距。撇開那些比較複雜的性格特征、行事手段等等,就拿最簡單、最形象的來說:蕭沉曜自幼習武,天資卓絕,是天下數得上名的武道宗師,縱然做不到千軍之中取上将首級也是那種千軍萬馬任他縱橫的身手。至于蕭沉曜,呵呵,不說他洞房那天吐的幾口血,就那拿藥當三餐、身嬌體柔易推倒的樣子,易雪歌簡直懷疑他是不是男人。所以,易雪歌自覺自己不會在愛上蕭沉曜之後再愛上這樣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人

蕭沉淵咳嗽着放下碗筷,面頰上泛起病态的紅暈,問道:“是什麽給了你這種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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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歌瞥了眼蕭沉淵,她用“解釋就是掩飾”的樣子看着蕭沉淵,攤開手:“很明顯啊。你不僅幫着我替東華太子報仇,還特意把危險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除了這個,我簡直無法找出你這麽做的理由了?”

蕭沉淵低低沉沉的咳嗽着,這種時候仿佛連呼吸都是十分艱難并且痛苦的事情。他身後的一群侍女手忙腳亂,一邊替他安撫胸口,一邊端來藥水,還準備了漱口的蜜水一類。好一會兒,他才在侍女們的伺候下喝了止咳的藥劑和稍微有些甜的枇杷露。他平穩着聲調,輕聲道:“我要做的事,從來只是我想要做的。”他黑沉沉的眼睛就那樣凝視着易雪歌,仿佛是深淵在向她注目,叫人有那一剎那的戰栗,“這樣的玩笑,以後不要再開了。”

說完,他也不吃早膳了,直接就起身離開。那個一直跟着蕭沉淵身邊的侍從猶豫了一下,還是暫留在原地,恭敬的朝着易雪歌禮了禮:“王妃見諒。殿下他夜裏總是睡得不好,早晨起來精神也不太好,所以脾氣才會差了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語調卻是溫和而有禮。這樣的人,教養就是刻在他的骨子裏。

“我只是想逗他開心、活躍一下氣氛而已啊......”易雪歌很是郁悶的端起自己跟前只喝了一半的粥——所以說,蕭沉淵剛剛那是起床氣?她垂下眼,很認真很認真的把那一碗熬得軟軟的碧梗粥喝了進去。

易雪歌一直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堅強程度可比小強。并且非常的抗打擊。

小時候,皇弟被父皇抱走給文貴妃,她和母後一起被關在南楚的冷宮裏面。母後精神好的時候給她摘花、梳發、替她打扮、給她說那些早已褪色的往事;精神差的時候掐她的脖子、拿石頭扔她、用剪刀刺她,咒罵她“你怎麽還不去死”。那個時候,她就想着“我一定不會死的,要是我死了,母後醒過神來該多難過啊”,所以她就那樣一次一次的咬着牙活下去,等下次母後對她招手,她又會笑嘻嘻的湊上去解釋那些傷口的由來“我不小心摔倒了”、“拿剪刀的時候被戳到了”等等。可是,她的母後總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思,到了最後她用一條白绫解決了自己,也讓易雪歌連一個打她罵她的母親都沒了。母女緣淺,一至于此。

後來南楚內亂,她帶着皇弟一起逃亡,一路上死了無數的親随、被最親近的宮女出賣,險些死在亂軍手下,可還是有蕭沉曜出面救了她。再後來,蕭沉曜親自提出要她和親秦國嫁給錦親王蕭沉淵——傳說中那個病得馬上就要死了的男人,皇弟哭得要死要活,她還是點着頭嫁給了蕭沉淵。最後,蕭沉曜死了,她難過的要命,結果蕭沉淵遞了一個理由過來,她就又病好了。

看,她就是這樣一直一直,無恥并且認真的活着。想想過去,憶苦思甜了一番,易雪歌就覺得剛剛那點不愉快簡直就是毛毛雨啊,她樂呵呵的喝完了碧梗粥又叫了一碗燕窩粥。

活着,總比死要好吧?易雪歌這樣想着。

等她用完早膳,蕭沉淵那邊就已經派人過來請人了——皇帝陛下已經微服出宮,提早來了。

易雪歌之前其實也見過皇帝很多次,記憶裏面,那是一個有着古君子之風的男人,穿着一襲青衣,溫和寬厚,無論是什麽樣的過錯,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就會給你最大的寬容和恩慈。哪怕是蕭沉曜,也是真心的尊敬着這位一母同胞的兄長。

然而,如今的皇帝,哪怕是穿着普通的衣裳,眉目之間帶着傲視天下的睥睨之色。

易雪歌正要行禮,就被皇帝親手扶了起來:“不必多禮。”他笑了笑,非常的溫和,就像是過去一般,“聽說你病剛好不久,還要好好休息才是。”

易雪歌沉默着點了點頭,心裏卻很想笑——她生病的緣故,皇帝這樣知道內情的人大概心裏也很有數吧。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麽心情看待自己這個心裏妄想自己弟弟的弟媳的?

易雪歌眼角餘光正好看見蕭沉淵,他就那樣安靜的站在一邊,看上去文靜而怯弱,那低眉順眼的樣子簡直是白蓮花界的楷模。易雪歌低頭遮住自己複雜的眼神,輕聲道:“沒想到陛下今日竟然親自來了。”

皇帝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仿佛是沉浸在沉痛之中:“你們要去見父皇和二弟,朕自然是要陪着的。”他的聲音非常的低沉,悲痛入骨,幾乎可以引出旁人心中的悲傷,“認真想想,朕為長兄卻沒能護住二弟,又有何面目去見父皇......”

蕭沉淵上前了幾步,扶住沉浸在痛苦中的皇帝,溫聲勸慰道:“皇兄,您不必難過的。您已經盡了力,父皇又怎麽會怪你呢?昨夜,臣弟還夢見了父皇和東華太子呢,想必他們魂靈亦是已經得到安寧。”

皇帝眼中漆黑的瞳孔一縮,厲色一閃而過。他緊緊的握住蕭沉淵伸過來扶他的手,那種力度,幾乎要聽到骨頭開裂的聲音,聲音也有些變調了:“你說你夢見他們了?”

蕭沉淵不敢掙紮也無法掙紮,他的聲音裏面不可避免的透着一絲軟弱:“是,是的。”

皇帝回過神來,他松開手,勉強笑了笑:“朕太激動了,莫怪。”他的笑容裏面帶着某種古怪的意味,那幾乎不像是笑容反而是一種類似于猙獰的神情,一閃而過,他猶豫般的問道,“他們,可曾說過什麽?”

蕭沉淵急忙搖頭,很是可惜的樣子:“臣弟睡得迷迷糊糊,不曾聽得什麽。”他小聲的接着說道,“說來慚愧,臣弟也沒見過父皇和東華太子幾次,他們此番入夢大約是放心不下皇兄您呢。”

皇帝已經回過神來,他揚唇笑笑,便如青竹一般的隽秀溫和:“鬼神之事,向來都是虛無缥缈。這一回,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他拍拍蕭沉淵的肩頭,一派長兄的愛護,溫溫道,“行了,不說這個了,我們去皇陵吧。朕已經都交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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