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易雪歌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路上似乎也曾聽到人聲和馬聲,但她心中慌亂又擔心老虎從後面追來,徑直的往前跑。等到她終于跑到一段溪水邊上,四周已經沒有人聲只有細碎的鳥語蟲鳴。被秋風折騰的稍顯枯黃的草地看上去十分溫順,柔軟的鋪了一地,靠近溪流的那一處則綠的更加明顯,如同少女刻意流露出來的明媚笑容。
再走近一點,就只有淙淙的溪流聲和溪水飛濺拍打岩石的聲音,易雪歌終于可以稍稍松了口氣。
易雪歌騎着馬跑了一路,雖然手上戴着鹿皮手套不曾如何但雙腿內側早就被磨得生疼,加上剛剛心慌意亂早就口幹舌燥,渾身濕汗難受的很。她朝左右看了看,索性下了馬把馬系在一邊的樹上,獨自一人走過去用取水擦面洗手。
溪流邊上還長着一些雜色的野花卻幾無花香,濕漉漉的苔藓亦是十分鮮亮的顏色叫人看了舒服。易雪歌脫掉手套,把手伸進水裏,沁涼的水流溫柔卻急促的流過,忽然有幾滴水珠飛濺而起正好落在她的面上。易雪歌的心情卻因為這個忽然輕松了起來,就好像那幾滴水忽然澆滅了心中的那一點焦慮,整個人都被水澆的清涼舒暢。
她忍不住露出一點笑容,掬起一捧水緩緩的灑到自己仰起的面上,水珠子從她手掌縫隙裏滑落,那微涼的水灑在面上,涼的她一下子閉上了眼。然而,還未等她睜開眼,一股淩冽的勁風擦着她的肩而過,是幾乎刺痛肌膚的力度。易雪歌慌忙中睜開眼,只見一支玄黑色的精鐵箭從她身側擦過,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
有沉悶的吼聲忽然自右側傳來,易雪歌被吓得後退了幾步——這才發現右側的岩石堆後面正趴着一只猛虎。
這只色彩斑斓的猛虎顏色與岩石相近,正趴在岩石後面痛嚎,吼聲沉得可以驚起一群鳥雀——那支箭直接射在它額角的王字上,穿過頭骨,箭頭處鮮紅欲滴如同染了胭脂一般。那鮮紅的血幾乎染紅了它額前的白毛。這種疼痛更加激發了猛虎的兇性,它幹脆不去理會離它更近的易雪歌而是朝着那射箭之人撲去。
射箭之人适才還在林中,只是遠遠瞧見躲在岩石後面的猛虎才在倉促之間射出那麽一箭,此時策馬從林中而來更是從容鎮靜的射出第二箭。這一箭正中猛虎的胸口,大約是用了點力,哪怕是體型可觀的猛虎亦是被這千鈞之力而沖擊的不能往前,嗚咽一聲倒在了地上。
易雪歌呆呆的看着渾身染血的猛虎,然後才轉頭小聲的去叫那個策馬持弓的男人:“蕭沉淵?”
這是蕭沉淵嗎?我不會眼花了吧?還是說我在做夢?
易雪歌感覺自己的腦子也被人射了一箭,幾乎是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只是一晃而過。可是,等不及她再去想這想那,剛剛還英明神武仿若神祇降世的蕭沉淵已經直挺挺的從馬上倒了下來。
易雪歌幾乎吓得要尖叫,她下意識的跑去扶他,慌忙問道:“你沒事吧?”
她伸手一探,就覺得蕭沉淵的身體熱的出奇,就好像有火在裏面燒着,燃燒生命力的那種力度。與此同時,他的心跳和脈搏跳動的速度也快的出奇,而蕭沉淵的臉色則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頹敗下去,如同被秋風吹落的枯黃葉片一般,薄唇亦是青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這時候的恐懼更加勝過了她發現猛虎之時。易雪歌幾乎是馬上就伸出手臂去摟他的背,想要把他從地上抱起來:“你,你撐着,我馬上帶你出去。”她外強中幹的給蕭沉淵和自己打氣,可不知不覺間語氣裏面已經帶上了微弱的哭腔。
話雖如此說,蕭沉淵再弱不禁風也還是個男人,易雪歌使了全力卻還真不能把人扶上馬背。好在蕭沉淵已經緩過氣來,他用手按住抱着自己的易雪歌,輕聲道:“等一等,”頓了頓,他喘了口氣,平穩了一下氣息,“這個時候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那些人徹查一下這裏的事情,太醫檢查一下自己的身體,許多事情就瞞不住了。
易雪歌的腦補已經離題十萬百千裏,半是氣惱半是驚慌的咬着唇:“這種時候你還要什麽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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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沉淵想要笑一聲,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輕聲安撫易雪歌:“你先去把馬放了。我懷裏有火折子,你去點火,把這裏的東西都燒了,從那只老虎的屍體燒起。”他咳嗽一聲,暗紅的血從嘴角溢出,“起了煙,那些人就能找過來了。”很多痕跡也能被燒光了——至少那只老虎的屍體能被處理了。
“我知道了。”易雪歌應了一聲卻一動也不動的留在原地用袖子替他擦着嘴角的血,她忍不住小聲道:“你會沒事吧?”她聲音裏頭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惶恐。
“死不了......”蕭沉淵扯了扯嘴角,示意她趕緊去幹活,“只要你聽話去生火,那些人能及時趕來。”
易雪歌用自己還幹淨的另一邊袖子擦了擦自己有些泛紅的眼睛,很有些惡女樣子的從他懷中掏出火折子,氣惱道:“你乖乖躺在這裏,我去生火。”
她不敢耽擱,先跑着去把兩匹馬都放了,蕭沉淵那匹馬不知是從那裏搶來的,易雪歌稍稍一趕就跑了。倒是易雪歌那匹紅色的赤兔馬,還是易雪歌狠下心來抽了它一鞭才委委屈屈的放開蹄子往外跑。易雪歌此時也沒心情去憐惜自己的馬又緊趕慢趕的跑去去折了一些枝葉堆在老虎屍體邊上,用火折子升起了火。屍體邊上的草地早就被雪水染成了紅色,老虎漆黑的眼珠子上面還有血跡,就像是沾了血,凝固了的黑珠子,叫人看得毛骨悚然。易雪歌就蹲在一邊點火,等火稍微大了一點馬上就想站起來往後跑,可她剛剛站起來才發現自己腳軟的很,一個踉跄整個人都摔倒了地上。
枯黃的草屑在她面上一擦而過,毛茸茸的感覺。易雪歌的手指幾乎要陷入泥土中,但她還是毫不在意的爬起來,急匆匆的去扶蕭沉淵問道:“你還站得起來麽?”
蕭沉淵輕輕的嘆了口氣,忽然伸手替她擦了擦她面頰上的泥灰。他渾身無力,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做起來也是十分艱難,可是他卻做得十分認真。易雪歌幾乎是呆怔的看着蕭沉淵,只覺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他輕輕的擦過,原本就發紅的眼裏幾乎立刻就要落下淚來。
這一瞬間,溪水和風聲都已經成為背景,蕭沉淵身上那種淡淡的藥香若有若無的在她鼻端拂過,就像永遠都捉不住的浮雲一樣不可捉摸。那樣的香氣讓她想起夏日裏烈陽下面那一點清涼的樹蔭和溫柔的涼風,如同飲酒沉醉不知歸路。當他這樣靜靜地、認真地、毫無一點情/欲的看着易雪歌替她擦拭面頰的時候,那雙烏黑的眼眸就像是易雪歌第一次見到并且為之驚嘆的黑寶石,她終于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類似于心酸、類似于歡喜的心跳聲。
如果,她的心是被人丢在灰塵裏的石頭,那麽蕭沉曜就是撿起石頭的人,蕭沉淵則是替石頭擦去灰塵的人。
心花怒放,但為君故。
淚水的重量實在太沉,易雪歌還是沒忍住,很丢臉的落了淚,有一滴正好就砸在蕭沉淵的手指上。蕭沉淵被燙到似的收回手,怔了怔,他擡頭去看易雪歌問道:“怎麽哭了?”他覺得有些好笑,眼中有點點笑意蕩開,“不過是摔了一跤,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
易雪歌粗魯的擦了擦眼淚,眼角火辣辣的疼,她惱羞成怒的瞪了蕭沉淵一眼,整個人就像是清晨的花朵一般凝着濕潤的雨露,重重疊疊的花瓣上都帶着露水:“要你管?我也沒見過救人把自己半條命都給賠上的。”
蕭沉淵實在不想這個話題上糾纏,輕聲提醒她:“我們去那邊躲一躲,火要燒過來了。”
易雪歌和蕭沉淵一起努力,果真還是挪了一點地方。易雪歌終于有了一點理智去想其他的事:“你怎麽忽然會武功了?”就他那馬上的兩箭,簡直是蕭沉曜再生好嗎?易雪歌差點被吓得心跳都沒了。
蕭沉淵閉了閉眼:“蕭家家訓,男兒七歲習武,我雖不才,倒也不敢違背家訓。”
這回答未免多了點水分,但易雪歌捉摸不透他的神情加上不想太過追究,只得照單全收,點了點頭小聲道:“這一次,謝謝你了。”
蕭沉淵聞言微微一笑,他長發散落,面如金紙,容色慘淡。但這一笑之間卻依舊有一種春回大地、萬物複蘇、花綻初蕊的原初之美,使人心神俱往,為之心折。
他輕聲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保你周全。”
易雪歌低着頭,沙啞模糊的“嗯”了一聲。她咬着唇只覺得眼眶溫熱,幹脆不去擦眼淚,只是別過臉不去理蕭沉淵,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