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唐啓森只進去拿了外套就又轉身出來了,兩人擦身而過,他依舊清冷的神情,卻淡淡吐出兩個字:“謝謝。”
晚好有些詫異,這人今天還真是反常。
他卻什麽都不再說了,筆直地邁開步子走了出去。老太太坐在首位,親切地朝她招手:“來來來,別管他,他在這影響食欲。”
奶奶,您這麽說自己的親孫子真的好嗎?晚好哭笑不得,挨着老人家坐下。
兩人也有四年多沒見了,晚好這會兒便多少有些拘謹。反倒是老夫人一反常态,居然還親自給她斟了茶:“我知道難為你了。阿好,你能過來,奶奶很高興。”
晚好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以前老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對自己這麽親熱的。她總算放松下來,回以禮貌微笑:“奶奶言重了,謝謝您還記挂我。”
看她變得這麽懂事,老夫人心底越加感嘆:“我看的出來,你對啓森是真的好,可惜這小子沒有福氣。人吶,總在追逐自以為是最好的,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晚好耐心聽着,她總覺得老夫人今天找她似乎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老太太安靜片刻,忽然又輕聲問她:“你能來,我可以理解為對他還有一分情義嗎?”
這下晚好總算明白老太太的意圖了,她沒有馬上回答,在老夫人面前不用班門弄斧,自己那點心思肯定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她斟酌片刻,實話實說道:“啓森是我的初戀,也曾經是我的丈夫,所以即使現在,我依舊做不到對他心無旁骛。”
老夫人眼底露出幾分欣喜,下一秒卻又聽她說:“可我現在過的很好,奶奶。人年輕時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時候我擁有一切,所以需要一份轟轟烈烈的愛情。可現在——”
晚好笑了,她現在這幅樣子,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在為生計奔波的模樣,哪有那麽多精力還去追求一份遙不可及的感情?
“我現在只想安穩一些,活的踏實。”
她平靜的一句話,将老太太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全都給堵了回去。老夫人心中惋惜,如今的姜晚好已經完全變成了她心中理想的樣子,懂事沉穩,可也徹徹底底脫離了唐家。
老夫人無奈搖頭:“也罷,凡事強求不來。我年紀大了,幾個孫子裏除了仲骁之外,沒一個省心。莫寧就是因為年輕時犯下的錯,如今早早就不在了,我是不希望啓森再重蹈覆轍走太多彎路。”
晚好意外地看了眼老夫人,唐家三個孩子,她一直以為老夫人的确是更偏愛自己親手帶大的老二唐仲骁。可如今看來,老人似乎只是嚴厲了些,不善表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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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看了眼晚好,舒展眉目笑了起來:“盡人事聽天命,兒孫自有兒孫福,那小子的事我也不管了,讓他自生自滅吧。來,吃東西,特意點了你愛吃的。”
這會兒晚好哪裏吃得下,可還是配合老太太吃了幾口。席間,老夫人又沒話找話說:“對了,你父親還好嗎?”
晚好握筷子的手倏地一緊,微垂着眉眼看碟子裏的點心:“他已經不在了。”
老夫人一愣,詫異自己所聽到的:“這,什麽時候的事?”
晚好慢慢地擡起頭看她,唇角抿得很緊:“我和啓森離婚後不久,腦癌……”
唐啓森剛推開門,入耳便是這一句。
***
車廂裏一直無人說話,下午四五點,路況一般。可這個城市似乎交通燈格外地多,總也開不到終點。
兩人都各懷心思,唐啓森側目看了眼身邊的女人,她始終看着前方路況,表情平靜。他卻再也忍耐不住,終于問出口:“你那時候,為什麽不聯系我?”
毫無頭緒的一句話,晚好卻聽懂了。她認真想了想,說:“因為那已經是我自己的事了,不想麻煩你。”
其實她一個字都沒說錯,可唐啓森就是莫名地有些生氣,究竟是氣她還是氣自己已經無暇多想。他寒着臉,連帶着說出的話也尖銳極了:“麻煩我?那時候陪着你的是周子堯吧,你跟他倒是不分彼此。”
只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姜晚好居然沒有反駁。
唐啓森驀地轉過臉看她,見她不屑解釋,心裏更加不痛快了。他将車停在路邊,側身扶着她的椅背,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姜晚好,你以前麻煩我的還少嗎?因為周子堯幫了你幾次就忘了?”
縱然他後來把事情都交給周子堯,可他也是真的忙,唐氏五年前經歷了一場浩劫,那時如果不是他挺着,唐家早就毀了。可就那一陣子,什麽都變了……
晚好和他鼻息相聞,在他烏黑的眼底看到了難以遏制的怒氣,她反而越發冷靜了:“沒忘啊,和你有關的事,怎麽可能忘得了。你有多讨厭我、多不耐煩,我每件都記得清楚,所以唐啓森你在氣什麽?是因為我沒去煩你,不高興?你在犯賤嗎?”
唐啓森此刻的臉色已經不足以用陰沉來形容。
晚好笑着将他推開一些:“如果我讓你覺得自尊心受挫,那很抱歉。其實真的不必,我不會和你的将來有任何交集,不管我和子堯的結果如何,我都不會離開陵城。”
北北還在這裏,她哪也不會去,所以唐啓森這下總該安心了吧?
她等着那男人的反應,卻久久不見他說話,只是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散發着駭人的低氣壓,像是生氣極了。
晚好越來越不理解他生氣的點到底是什麽,別說她了,連唐啓森自己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很多東西都在朝他控制不了的方向發展,比如他剛才開了那個頭,本意其實是想說他可以幫她的,甚至想安慰她幾句,可最後怎麽就變成了眼下這副樣子。
剛才他心底明明是心疼她的,想着那時候她一個人面對未知的恐懼,無助地在醫院哭泣,這些場景分明都沒有看到,可卻像是每一幕都刻在他腦子裏。他竟然有些胸悶,所以才試圖說點什麽。
可結果卻——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臉上從始至終都帶着笑,可眼底沒有半分歡喜,甚至是有些厭惡藏在裏邊的。這是不是就像當初自己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一樣?
原來越是不經意的,才是最傷人。
唐啓森的反應不在晚好預期之中,所以當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時,她都忘了揮開那只手。
他的掌心有細微的粗糙紋路,那是男人特有的性感。他沉默地凝望着她,末了才輕輕捏了捏她臉頰:“現在的姜晚好,真是了不起。”
“……”晚好想說他是不是神經病又犯了?
唐啓森卻率先轉過身重新發動車子,眼神晦暗不明地注視前方,扔下一句:“下次摔倒了,記得別哭鼻子,要一直這麽堅強下去。”
“放心,一定會!”晚好咬了咬牙,特麽的烏鴉嘴,有這麽咒人的嗎!
***
唐啓森将人送到樓下,晚好心裏惦記着接北北,對他随口說了句“再見”就準備離開。可車裏的男人卻開口喊住她:“姜晚好。”
她回過頭,見他深深看着她。
“不管将來遇到什麽,我都會幫你。”他說完又接了一句,“與補償無關。”
晚好已經不想知道,不是補償那又是什麽,她站在一級臺階上微微側頭想了下,還是拒絕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真的不需要。”
唐啓森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大概覺得她在死撐?
晚好幹脆轉過身面對他,一字字說的非常清楚:“其實,我爸生病的事,我對你說過的。”
這話說完,她成功看到了男人臉上露出的震驚神情,她微微笑了笑:“看來你真的忘記了。”
往事重提,晚好并沒有當初那般傷心了,以前覺得傷筋動骨的事,現在居然麻木不堪。她對他揮了揮手,笑容不變:“都過去了,路上小心。”
晚好低頭看着樓梯,一步步走得緩慢。她一直告訴自己,唐啓森當時或許只是因為太忙,所以才沒空顧忌父親生病的事。可看他剛才的反應,原來真的是忘的幹幹淨淨了。
她記得非常清楚,那是最冷的一個冬夜,淩晨兩點半,她被電話吵醒。當時管家顯得十分驚慌,說話時聲音都在發着抖:“小姐,老、老爺昏倒了!”
晚好腦子一陣空白,拿了件外套就匆匆忙忙往樓下跑,她一邊跑一邊給唐啓森打電話。
可電話那頭一直沒人接聽,她只好給他發了條短信過去。那時候她當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父親是她這麽多年來相依為命的人,如果真有什麽意外,她簡直不敢想。
可是短信發出去了,也依舊無人回應。
她坐在病床前,手裏依舊還牢牢抓着那部手機,生怕錯過任何他的信息。她其實并不需要唐啓森為她做什麽,只想這個時候,有人能伸出寬厚的手掌,與她十指緊扣,給她一點點勇氣和安慰而已。
可手機太安靜了,安靜她都以為是欠費停機了。
晚好直勾勾地看着一夜間仿佛蒼老了不少的父親,全身也泛着涼意,心裏某個地方越來越空,冷的她不住地發抖。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沒穿鞋就跑出來了,她就那麽光着腳,在病床邊守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