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上他探尋的目光,我着急地解釋說:“我是C大的學生,法語專業的,我叫祝嘉。因為一點事情,今晚要住在酒店,結果出來得太慌了,忘了帶身份證,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
“走吧。”他又揚起了唇角,把傘舉過我的頭頂,擋住了細密的雨水。
诶?
這麽容易就答應了?
我愣愣地跟上他的步伐,第三次被他弄得有點莫名其妙的。
看來是托了陳寒的福,我發現自己的腦回路一下午都跟不上我的智商,雖然我知道要是沈姿在這裏,肯定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一句:“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智商啊!”
想到那兩個人,我的情緒又一次低落下來。
心理學先生幫我辦好了入住手續,然後把房卡遞給我,期間我又一次觀賞到了他飄逸隽秀的字跡,以及從側面看來非常濃密的睫毛。
我特別不好意思地說了句:“謝謝,真的麻煩你了。”
他笑了笑,叫了一聲:“祝嘉?”
“哎?”
“我記住了。”他用那雙好看的眼睛注視着我,然後又對我笑了一遍。
我覺得這貨簡直是在跟我放電,并且一次比一次電壓高,堪比皮卡丘的十萬伏特。
我頭腦發暈地在這樣的笑容之下愣了愣,然後問他:“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他薄唇輕啓,留下三個叫人神魂颠倒的字:“陸瑾言。”
卧槽,我第一次聽人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了烏衣巷陌的落日餘韻,南宋詞人的婉約慵懶,以及江南名妓的風姿綽約。
好吧我承認,最後這個比喻貌似不太恰當。
總之我就這麽拿着房卡飄回了房間。
就在我失神之際,又是一通電話響起,我低頭一看,飄上雲端的好心情頓時又跌回谷底。
陳寒聲音有力地問我:“你在哪裏?”
“酒店。”
“不打算回學校了?”
“不回了。”
“哪家酒店?”
“紫荊。”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真痛恨我這種面對陳寒無話不說并且只說真話的習慣。
所以一個多小時後,當我睡眼朦胧地從床上和衣醒來,打開了被人敲響的門時,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陳寒。
他臉色沉沉地盯着我,一點也不客氣地就進了門,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我下意識地說:“關什麽門啊?被人看見還以為我倆啥關系呢,萬一沈姿看見怎麽辦啊?”
他的臉色瞬間更陰沉了。
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讓他進屋,然後不說話了。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用一種嚴厲的聲音問我:“到底怎麽回事?”
我抿了抿唇,“你不是都聽沈姿說了嗎?還問我幹什麽?”
“我想聽你再講一遍。”他如是說。
這句話叫我一下子激動起來,驀地擡頭兇他:“你少來馬後炮!罪都給我定了,當着沈姿的面電話也給我打了,人也罵完了,現在才來問事情經過?你不是都判了我死罪了嗎?午門斬首之後還能再次拷問?”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麽大反應,怔忡了片刻,随即伸手來拉我,像是以前一樣。
我在他碰到我之前後退兩步,又平靜下來,忽然開始長篇大論。
事情就是,外研社杯是外語專業最大型權威的演講比賽。
我和沈姿都是演講隊的,也都報了名,以往都是她代表學校參加各大比賽,而這一次,楊書記認為可以給別的同學一些機會,所以找了我。
當我在辦公室和書記談話時,恰好有同年級的女生來找她簽字,結果斷章取義,把事情說了出去。
後來不知怎麽回事,謠言就演變成了我找楊書記談話,希望能取代沈姿,得到參賽的機會。
我媽是生意人,本市非常著名的明遠集團執行董事長。
于是謠言不知道何時變了質,又成了我憑借家裏的關系和手段,搶走了沈姿的比賽機會。
我平靜地把話說完,看都不想再看陳寒,指着門口的方向,“你走吧。”
他在原地頓了幾秒鐘,然後忽然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抱進了懷裏。
那是我貪戀已久的懷抱,熟悉已久的味道。
我忍住眼淚,非常有力地掙脫出來,“你這個樣子,被沈姿看到了會誤會的。”
他渾身一僵。
“快回去吧,不然沈姿知道你來了,恐怕恨我恨得更厲害。”我勸他。
陳寒看了我好半天,最終還是轉身走了。
我聽見那聲關門聲,這才忍不住紅了眼睛,最後趴在床上時,收到了他的短信。
“我會把事情跟沈姿說清楚的,回學校的時候注意安全。”
我的眼圈又紅了。
最受不了他這副老好人的樣子了,明明喜歡沈姿,卻又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好。
我更受不了的是,為什麽明明跟我相識、被我暗戀六年的他會這麽輕而易舉成為沈姿的俘虜?
偏偏是那個處處都比我好那麽一點的沈姿。
我氣得索性關機睡覺,也來不及琢磨他的那句“我會把事情跟沈姿說清楚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以為他要說清楚的是我和沈姿的誤會,無論如何也不會猜到,其實他想說清楚的還有別的事情。
等我從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時,腦袋暈乎乎的,轉頭看窗外,才發現天色都黑了。
再開機,發現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老天,我居然睡了幾個小時!
我吸了吸鼻子,發現有點感冒的跡象,肚子也空空的,只好拿着我媽給我的銀行卡,又揣好了房卡去樓下找藥店和餐廳。
秉承肚子最重要的原則,我沒急着買藥就走進了麥當勞,都點完餐了才發現這裏不能刷卡。
我一頭黑線地連連道歉,只能下樓又重新找了家看上去十分高端的餐廳,先問了門口的迎賓小姐能刷卡嗎,得到肯定的回答才進去。
我也不知道我媽給的卡上有多少錢,反正按照他的習慣,肯定不會少。
随便點了幾個聽起來都很洋氣很上檔次的菜,我捧着涼涼的西柚水小口小口地吮着,東張西望,結果好死不死,叫我發現了令我震驚的人。
那不是……
心理學先生嗎?
或者,叫他陸瑾言更恰當一些。
這麽蕩漾的名字,我當然是一次性就記得牢牢的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靠窗的那張桌前,陸瑾言和一個中年男人相談甚歡。
之所以判斷出他們相談甚歡,是因為我注意到了他淺淺的笑容,他揚起唇角的樣子特別好看,清隽雅致,像是春日裏抽出新綠的柳枝,清新溫柔,英俊得叫人把持不住。
然後我慢慢地琢磨出一個結論。
大晚上的和一個男人在這種氣氛唯美浪漫的地方相談甚歡……
剩下的不言而喻。
我特別遺憾地看着他,有點搞不懂,為什麽優秀的男人都愛上了自己的同性?
等到我的菜都上來以後,我就顧不上看他了,捧起米飯大快朵頤。九點半還沒吃完飯,我都快餓瘋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擡頭又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那個中年男人已經走了,只剩下陸瑾言一個人坐在那裏。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炙熱,又或許是這個時間餐廳裏幾乎沒什麽人,他很容易地擡頭朝我看過來。
我簡直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臉紅!
我在這裏吃飯,又沒像個變态一樣跟蹤他,更沒有偷偷看他,然而我就是這麽令人發指地臉紅了!
我含着滿嘴的飯,看着他姿态好看地站起身來,然後走向了我。
我立馬以超快的速度開始咀嚼,試圖在他抵達之前解決掉鼓鼓囊囊的口腔。
萬幸,在他坐在我對面之前,我強行吞掉了這口飯。
于是在他那句尾音上揚的“祝嘉”之後,我開始不負衆望地打起嗝來,一個接一個,顯然是被噎住了。
☆、都04章
我一邊打嗝一邊宛若受驚的小鹿般望着他,“陸,陸瑾,陸瑾言……”
每一個停頓都是一個不太低調的打嗝聲。
生平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充滿了喜感,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你應該進軍影視圈攻克最具喜感小金人獎!”
而在我這樣異常羞恥的狀态下,我聽見他含笑說了一句:“一字一頓,我該謝謝你這麽重視我的名字嗎?”
“不,必,了。”以防打嗝的時候正好在說話會發出逗逼的聲音,我還是一字一句地回答了,雖然這樣顯得……嗯,更加逗逼了一些。
他勾起唇角,把桌上那杯西柚水遞給我,我也不客氣,端起就咕嚕咕嚕喝了幾口,飽嗝君終于消停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這叫我有些心虛,因為我知道我哭過以後眼睛會腫。
他問我:“這麽晚了才吃飯?”
“嗯,睡過頭了。”
“聲音怎麽啞了?”他很細心。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從酒店出來不是追了你嗎?淋雨了,回去之後沒換衣服就睡了,估計感冒了。”
“吃藥了沒?”
“還沒,先填飽肚子再說。”
說真的,我很好奇我怎麽會這麽自然地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像老熟人一樣。
而他看我放下筷子,又問我一句:“熟悉這附近嗎?”
我搖搖頭,“就知道市立圖書館和紫荊酒店。”
“那我帶你去買藥。”他對我笑了笑。
卧槽,又是那種笑容,十萬伏特!皮卡丘!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那你等等我,我去結賬。”
在櫃臺刷卡的時候,我回頭就能看見站在門口的他,身姿挺拔,側臉英俊,在夜色之中幹淨得不像話。
他換了一身白襯衣,下面是條休閑西褲,明明是極簡的搭配,不知為何硬生生地被他穿出了水墨畫裏的風流意蘊。
走出門時,我遺憾地撇了撇嘴。
這種人居然喜歡男人,當真是暴殄天物。
其實我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腦回路,因為事後我才想起來,與其為他人的性取向而擔心,此時的我明明應該為自己是不是遇見了拐騙小姑娘的怪叔叔而擔心好嗎?
反正遇見陸瑾言之後,一切的不正常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走了沒多久,路邊果然出現了一家藥店,陸瑾言帶我走進去,很快就買好了藥。
然後他又送我回酒店。
雨後的夏夜終于有了那麽點涼快的意思,我呼吸着充滿泥土芬芳的空氣,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問我:“小姑娘一個,大晚上的為什麽住酒店,不回學校?”
我本來該十分警覺地保持緘默,不透露太多的私人信息,可是鬼使神差的,我就坦白了:“和室友鬧矛盾了,這時候回去不太好。”
他微微笑,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然後我就十分不矜持地把這個熟識一年多的陌生人當成了垃圾桶,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把和沈姿的矛盾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當然,我只說自己家裏條件還行,完全沒有透露我媽的信息。
我說得義憤填膺,必要的時候還激動地做了幾個手勢,就跟在演講隊訓練時一樣。
我看見他忍俊不禁好幾次,眉眼彎彎的竟也十分好看,于是忍不住繼續這麽搞笑地說了下去。
等到我說完以後,他搖搖頭,像是感慨萬千地說了句:“現在的小姑娘……”
我忽然有點不服氣,“什麽叫做現在的小姑娘?說得就跟你七老八十了一樣!”
他問我:“你多大?”
“二十一。”
“我三十了,大你九歲,難道不該叫你一聲小姑娘?”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我。
我嗤了一聲,“行行行,您是叔叔輩的,我叫您一聲叔叔行嗎?”
他又一次低低地笑起來。
卧槽,簡直是令人發指!明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好看到喪心病狂的地步,能別這麽一直迷惑小姑娘嗎?
然後他問我:“你一直就這麽自來熟嗎?”
我微窘,“這叫自來熟嗎?一年半了,每回去圖書館你都在,看着都眼熟了好嗎?”
他用一種略微深沉的目光看了我兩眼,微微一笑,然後不說話了。
酒店的大門近在眼前,我特別不滿意地跟他揮揮手,“叔叔再見!”
酒店門口的服務生表情奇特地望着我們。
我看見他又一次彎起嘴角,然後目光柔和地注視着我,“再見,祝嘉。”
我又一次莫名其妙紅了臉,簡直不知道為什麽。
這人不管說自己的名字還是說別人的名字,都跟一字一句飽含芬芳似的,活像簡單的漢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就成了溫潤光澤的珠玉。
我隐約有種他跟我熟識已久的感覺,但明明又是第一次産生交集。
就這麽一路走進電梯,我覺得有些離奇。
***
第二天我在市中心逛了半天街,買了幾件衣服,又在網吧裏玩了半天的飛行棋,晚上回酒店倒頭就睡。
第三天是星期天,我睡了個懶覺,琢磨着實在沒事做,下午的時候就又去了圖書館。
天氣又熱起來,圖書館裏還是只有三三兩兩的人。
踏進六樓時,本來是下意識地往陸瑾言平時坐的位置看去,誰料到真看見人了以後,我的心裏竟然無端雀躍起來。
我猜我是孤零零地在酒店待了兩天,終于為看到熟人而開心。
我笑嘻嘻地從書架上取下我的莫泊桑,這一次沒有坐在我的老位置上,而是腳步輕快地來到他旁邊,十分坦蕩地坐在他的鄰座。
我甚至敲了敲他的桌子,笑眯眯地叫他的名字:“嗨,陸瑾言!”
他饒有興致地擡頭看我,“什麽事這麽開心?”
我一頓,收斂了一點笑容,“我看起來很開心?”
他點頭,“一副看見了我歡天喜地的模樣。”
呸!
真不要臉!
我把書翻開,認認真真地看起來,誰知道看着看着就又走神了。
陸瑾言今天穿着件純白色的印花T恤,我試圖分辨出他胸前的抽象派印花是個什麽東西,結果看着看着,他忽然嘆口氣,不慌不忙地合上書,擡頭對上我的眼睛。
又被抓包了!
我的臉微微發紅,而我佯裝鎮定地朝他眨眨眼,“怎麽了?”
他無可奈何地彎起唇角,“祝嘉,如果人的目光有溫度的話,你已經把我烤熟了。”
“……”
你可以再直白一點嗎?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透了,然後理直氣壯地說:“我國法律又沒規定不可以在公共場合看帥哥!你長得帥是你的事,我盯着你看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陸瑾言的眉毛十分奇異地抖動兩下,然後倏地笑了出來。
而我明明應該為他的嘲笑而惱怒的,卻不知為何,驟然間被這樣風光霁月、傾倒衆生的笑容所震撼,于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甚至情不自禁地說了句:“長得這麽禍水,居然跑去禍害男人,這真的科學嗎?”
于是我看見陸瑾言的笑容十分詭異地僵住了。
他眼眸微沉,定定地看着我,“你說什麽?禍害……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