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們的座次是第三排正中間的七號和八號,看得出,我媽從賣黃牛票手裏買來的是絕佳的好位置。而當我們對號入座時,七八號空位的兩側都已經坐滿了人。

我一眼瞧見七號左邊是個帥哥,而八號右邊是個大叔,于是立馬拉住了正欲就座在七號的陸瑾言,湊過去小聲說:“讓我坐這裏!”

他了悟地看了眼七號旁邊的唇紅齒白英俊小生,然後……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七號座位上。

我黑了臉,只得坐在八號小聲問他:“幹嘛啊?幹嘛跟我搶座位啊?”

他微笑着看我一樣,輕描淡寫地說:“叔叔年紀大,優先入座。”

“……”

這絕對是報複!赤裸裸的報複!

我想過也許會在這個不算大的音樂廳裏碰見陳寒和沈姿,可無奈我媽挑選的座位太靠前了,我猜沈姿訂的位置無論如何也該在中間偏後去了。

真遺憾,我打扮得這麽好看,身旁還坐着這麽帥氣的一位叔叔,要是能當面交鋒,我該多有面子啊!

我特別惋惜地靠在椅子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誰知道陸瑾言忽然語氣淡淡地問我:“是在遺憾身旁坐的不是陳寒嗎?”

我差點跳起來,“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他的眼神陡然一沉,黑漆漆的眼眸一瞬間幽深得可怕,差點沒叫我以為全場的冷氣都給開到了最大擋。

我還沒見過陸瑾言什麽時候擁有過這種表情,似乎是失望透頂,又像是隐忍憤怒。

他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素來的溫和沉靜像是落日一般消失在沉沉夜色裏,絲毫不剩。

怔忡了好半天,我才終于回過神來,趕緊向他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希望陳寒坐在‘我們旁邊’,不是‘我的旁邊’!”

我刻意強調了一下“我們”二字,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說:“我是覺得丢人,他和他那位親愛的第一名小姐都知道我喜歡他,我就跟個眼巴巴地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瞎轉悠的神經病一樣。要是他們在這裏,看見我帶了個比陳寒帥了不知多少倍的優質男人,今後就不會在那麽看我了……”

我甚至加上了手勢,“真的,沒騙你!你比陳寒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穩重又成熟,穿得也特有品味,跟你走在一起我臉上都有光!我這個人虛榮,又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要是讓他們看見咱們倆坐在一起,我……”

我越說越緊張,于是話唠特質就立馬表露無遺。

而我急于解釋,都沒來得及看清陸瑾言的表情是如何由那種極度陰沉的狀态又恢複到溫潤如玉貴公子的狀态,總之當我聽見他無可奈何地笑出聲來時,才終于反應過來。

他已經不生氣了。

我立馬噤聲,看着他彎彎的唇角和明亮得有些灼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氣消了?”

他用那種溫軟得如同三月春風的眼神望着我,慢條斯理地回答說:“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生氣了?”

我一愣,這不是糊弄人嗎?

于是我理直氣壯地指着自己的雙眼,“這兒和這兒!兩只眼睛都看見了!”

我看見身旁的大叔興致盎然地看着我們,就跟看戲似的,于是趕緊充滿期待地問他,“您也看見了吧?他剛才明明就是生我氣了,是吧?”

我期盼着他趕緊點頭,給予無助的少女一份力量與支持。

哪知道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笑眯眯地搖搖頭,“我只看見了一對恩恩愛愛的小情侶。”

我倏地漲紅了臉。

不幫我就算了,還趁機添油加醋煽風點火?這為老不尊的人可真是,真是沒法說!

我紅着臉轉過頭來對上陸瑾言飽含笑意的眼睛,正準備再辯解兩句,下一秒卻聽見那位大叔慢悠悠地哼起歌來。

“妹妹你坐船頭哦,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我都快出口的話霎時間堵在喉嚨眼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直憋得我臉紅脖子粗。

而我看見陸瑾言面上的笑意更濃,配合着全場剎那間暗下來的燈光,柔和又美妙,宛若萬千星輝同時綻放。

我頓時愣住了。

明明音樂廳內的燈光都已經黯淡下來,只剩下臺上微微發亮的舞臺效果,可我的眼裏卻不知為何只看見了這個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明亮,似是傳說裏的夜明珠,在一片寂靜的曠野之中散發着溫柔的光。

而我的心也不知為何顫巍巍地搖晃起來,撲通,撲通,心跳聲響徹胸腔。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挪開眼。

整場音樂會聽下來,我都處于一種神游天外的狀态。

原因之一是女歌手的聲線柔和輕盈,讓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了情緒,如同飄浮在雲端一樣;原因之二是我的身旁坐着陸瑾言,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動了我的感官,叫我莫名其妙地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

我的眼前明明是閃亮奪目、遍布星光的舞臺,可有的情景像是被烙在了視網膜上一樣,揮之不去。

腦海深處不斷浮現出一雙眼睛,溫柔明亮,充滿了我所不熟悉的情感與力量。

就連音樂會結束時,我也沒有回過神來。

還是陸瑾言出言提醒我:“散場了。”

我這才來得及環顧四周,發現大家已經開始起身離去了。

慌慌忙忙地站起身來,我聽見陸瑾言無奈地問我:“又在發什麽呆?”

我面上一紅,一邊跟着人群慢慢往外面移動,一邊勉勵維持鎮定,“聽得太入迷了,沒回過神來。”

這話就跟在安慰我自己似的。

我甚至開始相信這個理由了。

進場時天還亮着,散場時卻已是夜幕低垂。

我們走出音樂廳的大門,對面的中心廣場上已經亮起了無數盞燈,音樂噴泉在鼓點節奏中搖曳生姿,一群跳舞的人将原本寧靜的夜晚點綴得熱鬧非凡。

我的心情也在這樣的場景下無端輕松愉快起來。

跟在陸瑾言身後,我稍稍放慢了一點腳步,卻看見他停在幾步開外,回過頭來關切地叮囑我:“這裏人多,別走神,不然該走散了。”

他的表情始終維持在那種清淺怡人的狀态,是我從第一次見他以來就熟悉的那一種。可是與過去一年半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我似乎能從一些細微的變化裏分辨出他的情緒。

就好比現在,他的眉梢微微擡起,嘴唇稍微有些緊繃,眼神直直地定格在我身上。

這代表他有些擔心。

我倏地笑了出來,走到他身旁擡頭看着他。

“笑什麽?”他問我。

“沒什麽,就是心情好。”我低下頭去,心想,原來跟在心理醫生旁邊,我也不知不覺變得敏感細膩起來。

然而一切都好像被劇本安排好一樣,這個夜晚終究沒有辜負我的精心打扮。

我們才剛走到路口,還沒來得及過街,身後就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阻止了我們的腳步。

“祝嘉?”

我一頓,和陸瑾言一起回過頭去。

幾步開外,沈姿與陳寒并肩站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就把目光投向了陳寒,他目光沉沉地看我一眼,然後毫不避諱地盯着我身旁的陸瑾言。

而這時候的我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這對金童玉女今天竟然都穿了白色的T恤,就連陳寒的牛仔褲和沈姿的牛仔裙也都是淺藍色系。

我試圖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個驚人的巧合,全世界那麽多人,顏色卻只有那麽幾種,撞衫的幾率可比火山爆發的幾率要大多了。

但我還是忍不住心一沉。

他們從來就沒有對外宣布過他們在一起,可是那麽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又有誰會相信他們沒有在一起呢?

我甚至看見了沈姿面上的笑意,那麽刺眼,充滿了不友善的意味。

我想我大概善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不會覺得她從頭到腳都散發着濃濃的炫耀氣息。

沈姿笑着問我:“呀,原來你也來聽音樂會了,真巧啊!”

而陳寒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問道:“這位是……”

陸瑾言沒有說話。

于是我露出一抹沒什麽誠意的微笑,介紹道:“這是陸瑾言,我的——”

後半句卡住了,因為我發現我貌似真的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他。

我的什麽?我的叔叔?

估計我要真這麽說了,明年今日就是我的忌日,我可忘不了剛才陸瑾言在音樂廳裏忽然翻臉的那一幕。

何止是可怕兩個字可以形容!

所以我幹脆就這麽戛然而止,不再往下介紹。

陳寒卻好似抓住我的話不放過我似的,又冷着臉追問了一句:“你的什麽?”

我憋了半天,連個屁都沒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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