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媛從廁所裏沖了出來,一見我這模樣,吓得尖叫一聲,扔下毛巾就奔向我,“怎麽了?怎麽回事?”
我臉色蒼白地看着沈姿,而沈姿只是後退兩步,驚慌地說了一句:“不是我,不是我弄的!”
思媛立馬掏出電話打了120,然後蹲下身來抱着我,“嘉嘉別怕,別怕啊,去醫院了就沒事兒了!”
可是就連她的聲音都在發顫,又如何能夠安慰到我?
劇痛讓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死死掐着手心,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
我甚至連怨恨沈姿都沒顧得上,只神經錯亂地想着:糟了,我的腿本來就不直,要是皮膚也毀了,這個夏天該怎麽過?
我簡直該為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幽默感歡呼雀躍。
思媛慌了一陣,才反應過來該給我的家人打電話,于是從桌上拿過我的手機,“嘉嘉,我給你媽媽說一聲。”
我的理智瞬間回籠,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
思媛一怔,“你受傷了,好歹通知一下吧……”
我忍着劇痛,從她手上搶過手機,在通訊錄裏對着我媽的名字發呆片刻,然後終于翻到了陸瑾言的名字。
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祝嘉?”
我勉勵克制自己的聲音,可說話時還是有些發抖,我說:“陸瑾言,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他一怔,“怎麽了?”
“我受了點傷——”
他幾乎立馬打斷了我的話,“怎麽回事?”
同一時間,我聽到了剎車的聲音,他似乎在車上,此刻必定是調轉車頭朝C大駛來。
我聽着他急促的呼吸聲,忽然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他一連串的追問裏,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
長這麽大,我從來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不曾受過什麽傷。而眼下,在我遭遇這種六神無主的境況時,竟然只能找他。
找一個與我毫無瓜葛的他。
我忽然覺得很悲哀,很無助。
偏偏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變得無比脆弱矯情。
最後,我只說了一句:“你來了再說吧。”
等待的時間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疼得雙腿發麻,疼痛感鑽心,卻還要強忍住眼淚,因為我不願意在沈姿面前哭,也害怕直接把一直在陪我一起發抖的思媛吓哭。
我甚至連罵沈姿的力氣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
然而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陸瑾言竟然先于120而來。
事實上,從我打電話給他,到他闖進我的寝室,僅僅過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他看見我遍布創傷、鮮血汩汩的雙腿,然後看見了熱水瓶爆炸留下的一片狼藉,幾乎被震得呆了片刻。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俯身抱起我,一腳将門踹了個大開,用一種幾乎媲美跑步的姿态離開了宿舍樓。
我吓得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慢一點,慢一點!”
而他嘴唇緊抿,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緊繃與陰沉。
他甚至緊緊咬着腮幫,用一種視死如歸的态度抱着我往樓下沖,我險些以為他是董存瑞,而我理所當然的是炸藥包,即将被他扛去炸碉堡。
疼痛鑽心,在等待的時候我幾乎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可是眼下被他這麽一擾亂心神,我居然又順利地恢複了語言能力。
我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副駕駛的座位時,回頭看了眼站在大門口驚悚地望着我的宿管阿姨,問他:“你是怎麽進宿舍樓的?”
他沒說話,确定我的腳沒有碰到任何外物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車的另一側,坐了上來。
我疼得厲害,為了再轉移一點注意力,只好又問他:“宿管阿姨從來不讓雄性生物進來的,你是怎麽辦到的?”
他發動了汽車。
我問他:“還有,從市中心到我們學校不是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嗎?你怎麽十分鐘不到就來了?”
他雙唇緊抿,側臉緊繃得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陸瑾言,你能不能回答我哪怕一個問題呀?我真的很——”
“閉嘴!”
問了那麽多問題,費了那麽多口舌,我終于如願以償得到了他的回答。
雖然這是一個怒氣沖沖的回答,語氣從未有過的兇狠嚴肅,低沉到快超過引擎的轟鳴聲了。
被他這種模樣吓了一跳,我只好立馬閉嘴,不吭聲了。
于是接下來的車程裏,我又一次被迫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腿上的疼痛,有被燙傷的火灼感,也有被碎片紮破的刺痛感。
我咬着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陸瑾言已經緊張成這個樣子了,我怕我要是再叫兩聲的話,他恐怕會直接休克過去。到時候該由誰來送我去醫院呢?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
他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把我送了急診,然後神情肅穆地立在一旁,看着醫生一邊震驚于我這慘狀,一邊唏噓不已地替我拔出紮進小腿後方的內膽碎片。
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斷地慘叫着。
我甚至無暇觀察陸瑾言的表情了,只知道在醫生替我處理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間快步走出了急診室,一個人跑到走廊上去了。
于是我一邊專心慘叫,一邊還無法克制地分神去想:虧他還是心理醫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成這個樣子!
就在我這麽想着的時候,醫生又開始給我抹藥,那冰冰涼涼的藥膏抹上皮膚的一瞬間,還是有幾分舒服的,然而當藥力一滲進傷口,我瞬間又開始發出那種殺豬般的叫聲。
醫生同情地叮囑我:“我知道很痛,但是小姑娘,夜深了,病人們都睡覺了,你小點兒聲吧,不然吵醒了他們,會以為我把你怎麽着了……”
我簡直忍不住要為這位醫生的醫德點三十二個贊了!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在擔心被人誤會他對我怎麽着?
于是我立馬以更加凄厲的慘叫聲回報他的大恩大德,沒想到這叫聲沒引來有心之人,反而把陸瑾言給吓得又沖了進來。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嘴巴還呈O字形張着,然而看見他那緊繃又擔心的表情,喉嚨裏一下子被人塞了個消音器。
我猜這一幕的我一定像極了在演啞劇的卓別林。
滑稽,且逼真。
我的雙腿塗滿了藥膏,被繃帶很好地包紮起來。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給思媛打了個電話,要她明天幫我去輔導員那裏開張假條。
思媛着急地問我:“那你現在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醫生說開水不算太燙,小傷口雖然挺多,但是沒有大問題。”
“請幾天假?”
“先請一周吧。”
“那……”思媛想了想,“我也請假,明天開始來醫院照顧你。”
我失笑,“請什麽假啊?我只是皮外傷,又不是骨折,還沒虛弱到行動不便的地步。再說了,我還指望你好好做筆記呢,不然期末考試了我找誰要複習資料?”
思媛果然被我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說:“每次都這樣,自己偷懶,卻硬逼着我做你的秘書……”
挂了電話之後,我這才看見陸瑾言就站在病房的窗邊。
聽我說了再見以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分辨出了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于是笑了笑,“我沒事。”
他沒理我,只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怎麽弄的?”
“踢到熱水瓶了。”
他看着我,面容沉靜,一個字也沒說。
于是我只好妥協,“今晚和同學一起去吃飯唱歌了,無意中撞見沈姿和陳寒吵架的場景,後來回寝室之後,沈姿就和我吵了一架。争執過程中,她伸手推我,然後我就踢到了熱水瓶……”
他的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眼神幾乎有些冷漠。
我只好轉移話題,“對了,你當時就在學校附近嗎?怎麽來得這麽快?”
“在附近吃飯,談點事情,正準備回去,你就來電話了。”
陸瑾言朝病床走了幾步,朝我伸出手來。
“什麽?”
“手機。”
我不明就裏地把手機遞給他,看見他熟練地操作了幾下,然後又遞還給我。
屏幕上是我媽的電話,他把它調出來了。
他說:“出這麽大的事情,給家長打個電話。”
不是提議,而是命令。
我握着帶有他的餘溫的手機,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我低下頭來,看着閃着白光的屏幕,最終卻按下了鎖屏鍵。
“我不打。”
手機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陸瑾言就站在我身旁,而我低低地垂着頭,他能看見的只有我漆黑的頭頂。
我也慶幸如今的我們是這樣一種姿态,否則他大概能一眼看出我臉上那種落寞的表情。
我以為他會追問我,可迎接我的卻是一只溫暖漂亮的手掌。
那只手輕輕地落在我的頭頂,隔着柔軟的發絲,一下一下輕輕摩挲着。
他沒說話,只是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而我不知為何,明明從未對他提過家裏的只言片語,此刻卻似乎有種錯覺,好像與他已熟識多年、交心多年,我的一切都已經為他所知。
這樣親昵的動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沖動。
于是我維持着低頭的姿勢,慢慢地對他說:“陸瑾言,我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