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野望

沈月檀想清前因後果,心中反倒篤定下來,一時胃口大開,又吃掉兩個饅頭。

反倒是白桑心事重重,坐在一旁默不作聲,他也不過才十五歲,自幼就在沈四府中做仆人,也不曾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如今全靠一口氣撐着,要照料更年幼的沈月檀,看似鎮定,實則心中早亂作一團。

他茫然坐了片刻,望着沈月檀連劣質發黃的饅頭也啃得津津有味,往日裏不知受了多少苦。他心中酸澀,轉頭擦了擦滲出的淚花,給那小孩盛了碗菜湯,強作笑容道:“阿月要長個子,多吃點,若是不夠,我再去廚房讨幾個。”

沈月檀心中微暖,只略略點了點頭,吃飽喝足後,才拉住白桑的袖子,磕磕絆絆道:“來日方長,阿桑,我們以後為大哥報仇。”

白桑嘆道:“長什麽長,也不知沈夢河關着你有什麽居心……阿月莫要擔心,我尋到機會,就帶你逃出去。”

沈月檀心道我脈輪中長了兩個道種,沈夢河正要養肥了再殺,哪裏容得我說逃就逃,到底是白桑天真了些。然而就他所知,這寄生的殼子缺了一魂一魄,天生就比旁人慢半拍,若是突然間性情大變,頭頭是道同白桑分析前因後果,只怕白桑就要先吓得半死。

他只得裝傻充愣道:“沈夢河不準我逃跑,他說要是再逃,就砍了我的腿。”

白桑愣了愣,突然間醒悟過來,只覺後背寒氣直冒,又驚又怒,氣得面無人色,一巴掌拍案而起,怒道:“沈夢河他!居然對你!那厮……那厮竟如此禽獸!”

沈月檀也跟着怔愣,不知道白桑誤會到哪裏去了。

白桑見這小孩仍是萬事不知,澄澈雙眼直愣愣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于自身無能為力,突然一把抓着沈月檀肩頭,斬釘截鐵道:“阿月莫怕,他再是個禽獸,也不至于現在就下手……這些時日裏我們抓緊時間,總能尋到機會。”

沈月檀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不至于現在就下手”這句卻是說到他心裏了,遂連連點頭,應道:“嗯、嗯,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二人又商議了幾句,議不出什麽新意,只得往後見機行事,便各自安歇去了。

沈月檀自有計較,卻不敢如今就說給白桑知曉。畢竟他為何奪了這小孩的舍,究竟是沈雁州一手安排,還是陰差陽錯撞了大運?他不曾見到沈雁州,不敢擅下定論。若是後者……于白桑而言,卻是先喪長兄、又失摯友,未免太過殘酷了。

他如今既不能去尋沈雁州,又孤立無援全無半分修為,唯一所能倚靠的,便只有那部被奉為三聖書之一的《大阿修羅五蘊五含經》。無論如何,也要将其拿到手。

好在如今問道宗全宗上下,知曉這大五經下落之人就只有沈月檀一人,那放置經書之處更是令人萬萬想不到,以他如今的身份,要取經書雖然有困難,卻也不是絕無可能。

沈月檀又細細謀劃了一番,只覺前程舉步維艱,好在仍有一線生機,不禁覺得心頭肩頭都沉重無比,無力倒在硬邦邦的床鋪中,低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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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問道宗外門相隔不過數十裏之遙,有一座依河而建的雙河城,正位于西臺河、金燈河交接處,彙集了各地行商旅客,經年累月,便形成一座繁華大城。其中藏龍卧虎,深不可測,是以離難宗宗主掩人耳目進了城,也一路順順利利,并無外人知曉。

沈雁州着一身簡樸青衣,在客房外間的會客堂中聽下屬報告。雖然下屬人數衆多,所能禀報的消息卻俱都簡單,是以沈雁州極快處置完畢後,轉身進了側間。

側間卧房裏安置着嬰兒床,一旁守着兩位奶娘打扮的婦人,稍遠處坐着個白衣青年,面容如霜雪瑩白清冷,目光落在面前書卷之上。

襁褓中嬰兒不過半歲左右,睡得十分安靜,那青年看書也格外專注,房中安安靜靜,幾如凝固一般,直到沈雁州進門打破死寂,徑直走到嬰兒床邊,伸手輕輕逗了逗那嬰兒嬌嫩飽滿的臉頰。

那青年聽見動靜才擡起頭來,察言觀色,略略皺眉道:“還是沒有消息?”

沈雁州爽朗神色不再,眉心蹙得有些深,默然搖了搖頭。

那嬰兒任憑他逗弄,仍是睡得香甜無比,他收了手,徑直轉身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又揮手命兩名奶娘退出房中,這才開口道:“程空,你帶上一半人手,即刻啓程回宗。”

那青年起了身,抱拳行禮道:“屬下受命。只是宗主,恕屬下直言,我與夏祯二人資歷太淺,只怕壓不住宗內元老,尚要請宗主早日歸位、主持大局。”

沈雁州道:“你放心,再等三日,若再尋不到……我自然回宗。正可借此機會,看看有什麽人不安分。”

程空合上眼,清冷卓絕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憂慮,嘆道:“若只撐三日,我與夏祯必定盡力而為——雁州,孰輕孰重,你千萬莫要失了分寸。”

沈雁州輕輕一笑,彎腰将那嬰孩抱起來,小心翼翼托在懷中。那嬰孩卻半點不曾受到幹擾,仿佛睡到地老天荒也不會醒轉一般,仍是安安靜靜捏着小拳頭,閉着眼安然大睡。

沈雁州垂目打量那嬰兒,柔聲道:“我自記事起就無父無母,連名字也沒有,每日在貧民窟掙紮求生,不見天日。七歲時被魔獸圍困,承蒙義父、義母路過解救。原本是要将我送往宗內善堂做個記名弟子罷了,若不是月檀……”

沈氏夫婦自得了月檀,連出征讨伐魔獸也将這寶貝帶在身邊,那日在雁州城外救下個幼童,得知其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時便動了恻隐之心,原是商議着要将其送往問道宗轄下的善堂養育。

彼時大人在客廳裏議事,不過三歲的沈月檀卻突然驚醒跑了出來,在房中哭鬧不休,沈夫人焦頭爛額也哄不住他。

反倒是那小童一把抱起了沈月檀,輕聲細語哄了幾句,沈月檀便伸出胖乎乎小手摟住小童頸項,破涕為笑起來。

沈夫人見了心中感慨,只道愛子與這小童有緣,何況細細一查,發現他四個脈輪都生了道種,資質好得出人意料,才将其收為義子,養在膝下。因是在雁州城撿回來的,故取名為雁州。

若不是沈月檀當年橫生這點枝節,沈雁州更無機會被宗主收為義子,得其悉心教導、照料。非但沈氏夫婦是他的恩人,三歲的沈月檀自然也是他的恩人。

程空目光落在他懷中嬰兒臉上,低聲嘆道:“你這報恩,未免太曲折了些。”

沈雁州笑道:“做都做了,你如今又來說我什麽?程先生真真是年紀大了,愈發啰嗦了。”

程空沉了臉色橫他一眼,自他懷中将那嬰孩接過來,放回嬰兒床中,冷淡道:“欲救之則先殺之,這等報恩的手法,我博覽群書,也只見過閣下一人。”

沈雁州仍是笑得怡然,随即卻嘆了口氣,“只可惜功虧一篑……這肉身也白給他準備了。總之你與夏祯為我頂上三日,再尋不到他重生的跡象,我就先回宗內處置元氏餘黨。”

程空道:“就以三日為期,宗主猊下若是逾期不歸,我就只能撒手不管,先撤為敬了。”

沈雁州失笑,擡手拍了拍他肩頭,“你不跟着我,還有誰能滿足你輔佐天下霸主的願望?”

程空肅容道:“善終如始,則無敗事。沈雁州,願你莫要被旁事迷惑,忘記當初與我許下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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