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外門
問道宗主峰位于內山門中, 崗哨嚴密、警備森嚴, 周圍由一百零八座鬥戰浮屠環繞拱衛。穿過浮屠塔, 便是外山門,山岳連綿千裏, 綠蔭蔥茏, 素來冷清。
直至如今, 因勇健武鬥會勇者雲集,這人跡罕至的外山門也彙集了勇健修羅域中大小宗門、世家、乃至尋常百姓。各宗飛舟、移棧星羅棋布, 仿佛蜿蜒山川中間,乍然平地而起一座城池。
修羅域共分四大領域, 由四位阿修羅王分而治之,勇健阿修羅王正如其名,為武勇之王,鎮守西南之域,其南疆有魔獸毒蟲,北海有怪魚妖龍,孽生孳長,無窮無盡, 世世代代、對內地虎視眈眈。
為廣招勇将抵禦魔獸, 修羅域四王各自舉辦武鬥大會,設下豐厚獎賞, 只為招才納賢, 以圖共禦強敵。
武鬥會共分三段, 下段全無限制, 報名即入。問道宗設十道關卡在外山門北隅的鳴動山中,闖關過半即為合格,可入伍修羅王禦軍普通兵士、亦或升段以期再戰。
若能闖過六道關卡,可入伍修羅王禦軍擔任小校,統領五人,以此類推,闖關數若增加,其實力愈強,自然軍銜也随之而高升。
若不入修羅王禦軍,亦可換取升段資格,若能過十關,便能徑直升段至上段武鬥會中,無論其出身如何,都可與宗門世家精英子弟一争高下。
問道宗這十道關卡乃由勇健阿修羅王親自下賜,名為渡苦除厄十善經軸,是一卷黃綢經卷的法器,展開長六尺六寸,寬三尺三寸,金地玄字,七寶鎖邊,鋪陳在地時祭之以咒法,便化作了一座懸空的環形大殿。
邁入大殿中央,有十扇門環列,每扇門各通一處關卡,名為天絕、地烈、風吼、寒冰、金光、化血、烈焰、落魂、紅水、紅沙,個個都是兇險之地,是以修羅衆将其稱之為十絕關。
實則前五關有驚無險,縱然落敗也能全身而退,至第六關時,險惡處則初見端倪,愈是往後、愈是險象環生,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如今外山門人群熙熙攘攘,十之六七,都是為了闖前五關而來。稍有野心者,便闖六關、七關,以實力換軍功,鮮少有人肯以此換取中段、上段武鬥會入門資格——尤其上段武鬥會精英雲集,個個都是傾宗門、世家之力養育的天之驕子,單單不被淘汰就要竭盡全力,更遑論獲勝?
鄉野散修不肯自讨苦吃,世家子弟又不必闖關,以至于長達百餘年間,也不曾有過連闖十關的天縱英才出現過了。
修羅域常年征戰不休,将領不可或缺,兵卒也彌足珍貴,是以問道宗一視同仁,以禮相待,少宗主的軟轎也出現在這魚龍混雜之地。
稍早些時候,沈月檀焦頭爛額規勸初六,然而那小獸被關了囚籠如何高興?在籠子裏憤怒撕咬欄杆,只是它獄力耗盡,如今不過巴掌大的小畜生,自然拿地獄岩精煉成的牢籠束手無策。咬一陣見不見起色,索性朝着沈月檀憤怒嘶吼。
沈月檀嘆了又嘆,撫着籠子道:“初六,有人對你圖謀不軌,你且安生幾日……待武鬥會過了,那些人離開問道宗,我再放你出來。”
初六見發脾氣不成,又轉而耷拉耳朵、垂下尾巴,眨了眨眼睛。一雙金瞳愈發晶瑩動人,眼巴巴望着沈月檀,讨好般哼唧出聲,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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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檀捂了眼睛,斬釘截鐵道:“初六!這次我若是心軟,反倒害了你了。”
初六心知事不可為,怒氣沖沖轉過身去,在籠子角落裏蜷成一團,再不肯理睬他。
沈月檀低聲嘆氣,好言安撫幾句,初六仍是冷淡以對,對他不理不睬。眼看師父叮囑的時辰将至,沈月檀便放這小獸獨處,徑直往煉香居去了。
煉香居數十年如一日,總是門廳冷清,白桑已經候在門口,見沈月檀來了,便迎上前去,笑道:“阿月來了,大師正等着你呢。”
沈月檀也笑道:“我知道了,白桑同我進去罷。”
白桑道:“大師說了,此事只對本門弟子說。”
沈月檀停了停,側頭凝視那少年,白桑愣了愣,摸摸自己臉頰,“阿月看什麽?”
沈月檀道:“白桑,昨日雁宗主同我提起過,我人微言輕護不住你,他去設法,将你身契取回來,往後也拜入煉香居,做個正式的弟子。”
白桑愣了半晌,才大喜過望,搓着手期期艾艾道:“當真?這、這可如何是好?”
沈月檀噗嗤笑出聲來,輕輕拍了拍他手臂,“與往日一樣就好。”
白桑笑嘻嘻點頭,将門簾撩起來送沈月檀入內,一時間只覺眼前青空遼遠,白雲悠然,生出了無窮的向往之心。
內室之中,香大師盤膝而坐,周圍十六組香爐大小高低各不相同,青煙萦繞盤旋,香氣卻淡得幾不可聞。沈月檀屏聲靜氣走上前,一面弓下腰行禮,一面輕聲喚道:“師父,徒兒來了。”
香大師徐徐睜開眼,一雙眼中神光內蘊,與他蒼老外表截然不同,隐含銳氣,沉聲道:“月檀,三日後,我要閉關。”
武鬥會另設有試香會,雖然香道式微,規模随之連年縮減,到上一屆武鬥會時,參與的制香師不足三百之數,連一日裏闖過五關的下段弟子也不如。然而勇健王仍然下達口谕,除非香道斷絕、後繼無人,否則試香會絕不可停辦。
沈月檀理所當然應道:“師父放心,試香會前,弟子承擔一應事務,決不讓俗務幹擾了師父。”
香大師搖頭道:“非也,為師閉關,是另有目的。至于試香會之事,也一并交給你了。”
沈月檀一愣,然則他畢竟曾是一宗之主,便爽快應承下來,又問道:“師父為了何事閉關,可否分說一二,也好叫弟子安心?”
香大師微微揚起嘴角,笑道:“不必擔心,終歸不是壞事,往後自會叫你知曉清楚。”
沈月檀得了恩師允諾,也不再追問,便悉心聽從叮囑一應事務,又接過香大師随身銘牌,頓覺肩頭略略沉重,肅容道:“弟子必不負所托。”
香大師笑容反倒加深,語含深意道:“有月檀一力承擔,我自然放心。”
沈月檀拜別恩師,稍加思忖,便帶領白桑往外山門去了。
白桑猶在茫然,跟在沈月檀身後,三番兩次欲言又止,沈月檀悠然坐在宗門飛舟邊緣,掃他一眼,嘆道:“阿桑有話要說?”
白桑遲疑道:“阿月……外山門設了十絕關,人數衆多、魚龍混雜,你若前去尋制香師,恐怕要失望。”
沈月檀道:“阿桑多慮了,制香師若要參與試香會,自然前去拜訪煉香居,我不過……有所猜測,去看一眼,再作計較。”
他說得模棱兩可,白桑也不便追問,二人沉默稍許時候,飛舟便抵達了外山門。
實則沈月檀曾聽父母提及,除卻統領香道的華氏一族外,另有一支制香師宗門流傳至今,因其煉香制香的理念、手段與常規不同,不見容于華氏,故而宗門上下隐姓埋名,對外反倒以煉藥之道自居。
如今華氏衰敗,這一支宗門便成了香道中最鼎盛的門派,沈月檀便動了與其結盟、甚至于招攬的心思。
是以先往外山門衆多小門派聚集之地,尋一尋這神秘制香師的蛛絲馬跡。
外山門有成千駐地,集市卻只有三處,往來行人接踵摩肩,川流不息,吵鬧聲如雷貫耳。沈月檀只顧着一間藥鋪接一間藥鋪裏裏外外地觀望,為掩飾目的,又買入了幾樣尋常藥草、丹藥。不知不覺,便同白桑分散了。
白桑也預料不到,他不過在露天攤位上翻了翻一本粗略傳授如何練氣的功法書,回過神就不見了沈月檀蹤影,一時間也有些慌亂。
然而正要去尋沈月檀時,突然街中一陣騷動忙亂,竟有兩列問道宗阿蘭若堂的精銳現身開道,将街中行人攤販盡數驅趕到兩旁,清理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
不等白桑想明白,街道盡頭已經傳來一聲悠長傳音,揚聲道:“少宗主駕臨,衆人回避——”
沈提所乘的懸浮軟轎便緩緩飄進衆人視野之中。
喧嚣街頭一時間鴉雀無聲,人人心存敬畏,望着那裝飾奢華精美的軟轎穿行向前。
自然也有人壓低了聲音譏諷道:“……好大的排場。”
卻也僅止于此,實力懸殊鮮明,無人敢當真上前以身試法……
白桑一念至此時,突然一絲嫩黃色如顆石子跌落在軟轎前方數尺之地。
随即便傳出一聲少女驚呼:“青瓷!”
一道青色的纖細身影不顧一切沖開阿蘭若堂武士,攔在了軟轎之前。
兩名武士喝道:“大膽!”一個使劍,一個徒手,輕易将那身影于原地擒拿住,一柄劍頂在咽喉,若非問道宗法度嚴明,只怕那人立刻就要血濺當場。
那身影原來是個瘦弱女子,被利劍逼迫得仰起頭來,兩手捧着一抹嫩黃護在胸口,卻是只不過幼年的鹦鹉,受了極大驚吓正瑟瑟發抖。
白桑只一掃那少女面容,便陡然呆立當場。
那少女赫然竟是當年刺殺沈落蕊後,叛逃無蹤的綠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