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熄滅的光
晃眼的光線暗下來,那個青年在他背後關上了門,空間就只剩下他和辦公桌後面的人。
“齊叔叔…”沈辰開口叫他。
齊昭擡頭看他,就是眼裏的厭惡毫無掩飾,刺痛了沈辰的眼。
齊逸軒出國的那天,他們在機場見過面的。那時候沈辰被齊逸軒無聲的拒絕和逃避掉,面對齊昭倒是坦蕩蕩的,因為他明白自己想的東西不再可能。可是現在不同,他和齊逸軒在一起生活了一段,在齊昭看來就是他沈辰先拐跑了他兒子。
沈辰別開眼,避過齊昭顯于臉上的,憤怒又揉雜失望。
“今天叫你來,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商量?沈辰預想的怒罵沒有出現,而是聽到了這麽委婉的詞語。
室內的溫度高,比外面不知道要暖和多少,沈辰卻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輕微的顫抖,遍體生寒。齊昭口中的商量一字一句的入了沈辰的耳,每一個字都是一套枷鎖,把沈辰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齊昭說。“林華森,你的男朋友,聽說欠了高利貸?到如今多久了,恐怕利滾利已經欠了一大筆債了吧。”齊昭口中說起,沈辰一直以來都為之沉重的話題,語氣和手上的動作卻雲淡風輕,确實不管他的事,甚至于已經成為他們的救世主。
齊昭把一張協議推到沈辰面前。“你看看數目,林華森已經欠了地下高利貸将近五億…他只有兩天的時間,沒有別的籌碼,父母已經被壓在高利貸那裏,只要兩天內拿不出這筆錢,他們一家三口…”
齊昭适時沒再往下說,未盡之言顯而易見。
沈辰愣怔地立在原地,突如其來的沖擊讓他腦袋炸成漿糊,一時不知做何反應。
沈辰低頭,目光放在那張協議上,上面的字跡清晰且熟悉,是林華森的字,他看了四年,沒錯。他想起前幾日林華森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提分手之後都沒有什麽表示的人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一開口就是一句,幫幫我。那時候齊逸軒就在沈辰的身邊,沈辰怕他多想,攪了當下的濃情蜜意,只當林華森又喝醉了酒,匆忙挂了電話。如今想來,是他疏忽了。
半饷,沈辰才木木的開口。“你想怎麽樣?”
“我們來做筆交易,我願意給林華森還了這五億,你必須離開逸軒,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沈辰像是突然從夢中清醒,反應過來齊昭前面說的那些話全都是鋪墊,真正的目的在這裏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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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已經分手了,為什麽找上我?””
齊昭像是料到了沈辰會這麽說一樣,事實上他從林華森那裏也聽到類似的說辭。
“單方面的分手算什麽分手?我可是聽林華森說,他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你呢?把人給甩了,賴上我兒子!”
齊昭越說越大聲,到最後變成了吼,臉紅脖子粗地沖沈辰吼道:“我一直看你乖巧懂事,背地裏卻做出這麽惡心的事,你想把我兒子害成什麽樣你才甘心?跟着你搞同性戀嗎?”
齊昭無顧最開始沈辰一進門端着的架子,暴露了心裏對沈辰的埋怨和憤怒。
如果不是他,齊逸軒不會急着從美國回來,也不會跟他鬧翻,不會鬧出這麽大的笑話。
“我沒有!”沈辰直直的望進齊昭的眼睛裏直視他眼底的怒火,不怕被灼傷的面對着,因為他知道,齊逸軒在的話,也會站在他的身邊,齊逸軒說過要帶他回家的,這是他的承諾,沈辰即使堕落黑暗也抓着一抹光。
可惜齊昭不會讓他如願的抓住抓牢。
那天在機場他親眼看到沈辰低下身親了自己的兒子,那一瞬間感覺腦內天崩地裂,緊握的把手一直在撕扯他的理智,可是他最後還是關上了門,或許只是沈辰一廂情願,不然也用不着趁着齊逸軒睡着的時候偷親,他把看到的一切壓下心底,閉着眼睛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可是之後在美國,他看到齊逸軒出現那麽哀傷的神情在看着沈辰的畫像,他才意識到,事情已經不受控制的在脫離軌道,他的兒子正處在危險的邊緣,而沈辰就是把齊逸軒拉上歧路的罪魁禍首。
可是齊昭不知道,是齊逸軒主動追上來,來到沈辰身邊的。
齊昭搖了搖頭,沉下一口氣。“齊逸軒明天的訂婚宴,我想你已經看到請柬了吧?”
“什麽…”
那張被水洗過的深紅色卡片,沒有因為褪色,彼此的沉默而失去它存在的價值。它是齊昭給他釘下的第二層屏障,結結實實的擋在他和齊逸軒的中央。他怕林華森的一身債不夠有說服力,所以試圖讓一場訂婚宴逼退沈辰,更加地猛烈。
實際上三條人命就足夠讓沈辰止步不前,這幾個月他前前後後去過無數趟那個地下室,黑暗的,渾然不見光的,耳邊滴答滴答的還有牆縫的積水滴落敲打到生鏽水管的聲音,清脆而窒息。
林華森找的就是蝸居在這樣一種地方的一群人,從剛開始的10萬用來填補資金的缺口,可是項目的失敗直接導致最後缺口越來越大,直至徹底崩潰。
最開始的10萬經過了半年發酵,沈辰陸陸續續添添補補,以為已經把缺口變小,能夠把控。卻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到最後欠下了五億的債。
他去哪裏找這五億?林華森又該怎麽辦?
而在齊昭看來,這五億只是一筆小數目,如同林華森和沈辰這樣的人在他眼中就是一群螞蚱,他的手指輕輕一動,就能把困在風口浪尖上的困境解決掉。
齊昭并不打算跟沈辰打感情牌。他是個商人,齊逸軒感情用事,聽不進勸,直接從沈辰身上下手,才能徹底斷了這荒唐的笑話。
“我必須把你們從錯誤的道路上拉回來,我給齊逸軒安排了親事,明天他就要和周婷訂婚,是他親口答應的。”
是他親口答應的,沈辰耳邊放了一個複讀機,重複的咀嚼這句話。
昨晚兩個人才溫存纏綿,耳鬓厮磨,齊逸軒抱着他跟他說,他要到外地出差兩天。原來這一去就是決定要把他放在不見光的地方。
沈辰心裏泛酸,但是又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沈辰擡起頭看他,眼裏有難以置信,可是沈辰又不是沒想過,從他看到那張請柬他就想到過很多可能。
齊逸軒在他和周婷之間選擇了最容易選的,也看上去最圓滿的。
沈辰眼底的那抹光熄滅了。
“我答應你。”
沈辰開口,聲音很輕,很飄,好像只剩下了一條線,就這麽吊着。
“但是我要看到錢,幫我把林家的兩個長輩先贖回來。”
“這個你放心,我還會給你們兩張機票,你們兩個暫時先離開一段時間…”
“不用了…我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大概是和齊逸軒共同生活的這段日子太過美好,真實到過了頭。沈辰不願意回到日複一日無望的,充滿黑暗的現實裏去。
林華森醉後的面孔和賦予在他身上的疼痛和淤青,他都不願意再面對一次了。
齊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心裏閃過一瞬間的慚愧和遲疑。
他能感覺得到,他不該再讓沈辰和那個男人扯上關系。他如今說的話,做的事,有一半都是那天林華森跪在他面前,慌張而迫切的為他出謀劃策,眼裏露出狡狎的精光,讓人覺得鄙夷和惡心,一張口把沈辰完完全全的出賣了,他知道該怎麽樣才能讓沈辰主動離開。
為了錢,林華森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甚至雙親的性命被抵押在那處濕暗的地下室裏,也是他主動提出的結果。
可是為了齊逸軒能恢複正常,在齊昭的一意孤行裏,沈辰必須離開。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沈辰擡頭看向無暇透明的窗外,一片烏雲遮住了亮堂的光線。沈辰不屬于這裏,渾身上下都格格不入,甚至于陽光都對他不友善。明明剛剛還陽光明媚,現在越來越覺得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陰暗的窒息之下,讓人喘不上氣。沈辰腳下踩着虛空,只要往前踏上一步,就會被烏雲吸附,掉落無窮無盡的深淵。
沈辰一步一步向前走,這次沒有人帶路,他原路返回,乘着電梯下樓。
出了電梯口的時候,他拿出手機,通訊錄上面置頂是齊逸軒的號碼。
沈辰很想他,想給他打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
他剛剛做了一個決定,也不知道對不對。如果齊逸軒能在電話裏頭罵他一頓,罵他笨,罵他傻,罵他幹嘛還要和林華森扯上關系,為什麽要為林華森的爛攤子買單。
沈辰不是聖人,他好不容易才能和齊逸軒在一起。他甚至在想,哪怕是地下情人,齊逸軒還願意跟他在一起,他也認了。他要跑回去告訴齊昭,他反悔了,他不要了!讓林華森自生自滅吧!
電話響了第四聲,齊逸軒接通了。
沈辰叫了他一聲。
電話那頭腳步匆忙,從嘈雜的環境轉換到安靜的角落,齊逸軒的聲音也有些喘。
“小辰,有事嗎?”
“沒事…”沈辰握緊手機,手心濕潤,觸感發燙。
“我想你了。”
齊逸軒松了一口氣。“我也想你,這兩天我有事忙,你在家等我回來,我有事跟你說。”
“你在忙什麽?”
“工作,等我忙完我再跟你打電話,這幾天要是有人找你,你什麽都不要理,知道嗎?”
“嗯。”
“好了,我還有事先挂了,這幾天先不聯系,你也不要看新聞,乖乖在家等我。”
沈辰扯了扯嘴角,想讓臉上的表情不要太難看,但是想到齊逸軒其實在電話那邊根本看不到,好不容易維持的冷靜徹底崩塌了。
不要聯系,不要看新聞,是呢!怕新聞報道了一場盛大的宴席,一對受人矚目受人祝福的準新婚夫妻。就會被沈辰發現,原來齊逸軒已經為他準備好了籠子,沈辰即将成為一只只能瞥見方寸陽光的金絲雀。
這就是齊逸軒口口聲聲說的喜歡。就在剛剛他還在試圖抵抗,他們是互相喜歡的,齊逸軒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全都抵不過一句,他親口答應了。沈辰的臉火辣辣的疼,連燒着心,希望被一點一點地灼燒成灰燼。
第二天沈辰見到了林華森。接到電話的時候沈辰正在小旅館裏收拾行李,放了這麽久,旅館的老板把他的東西放到旅館天臺閑置的儲物間裏,沈辰很感激,老板沒把他的東西扔出去已經很不錯了。沈辰簡單報了地址,林華森沒過多久就過來了。
沈辰見到他的第一眼吓了一跳,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林華森幾乎變了一個人,頭發亂糟糟的,鬓角的頭發蓋過了耳朵。胡子也沒刮,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歲。透過好久沒有擦拭已經模糊的鏡片,眼睛看到沈辰立刻就亮了起來。
“沈辰!”林華森咧着嘴笑,一上來就往沈辰身上貼,被沈辰一閃躲雙手落了空。他也不在意,雙手在腿側上下擦,沈辰看着厭煩,兀自收拾東西。
林華森讨了個沒趣,讪讪道。“謝謝你,還肯幫我,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不該欠了那麽多錢,不該喝醉打你,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我跟你好好過,你回到我身邊,我會好好對你的。”
“不用了。”以前是他沈辰太心軟,多疼多難受也往自己肚子裏咽。這次,沈辰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我收拾東西,我要走了。你把錢還了,好好過,別再招惹他們了。”
沈辰語氣冷得結冰,淡淡的只剩下闡述的語氣。
林華森本來坐下了,聽到這句話噌地站起來,臉上晦暗難明。
“什麽意思?你要去哪?”
“旅游,去別的地方走走。”沈辰是真心的,他昨晚一夜沒睡想了很多,早上只身從齊逸軒公寓裏出來,他這幾年都陷進情感的漩渦裏,從發現自己喜歡同性開始,跌跌撞撞的,做的事一塌糊塗,得不到什麽好的結果,反而是越活越沒有自我,他想要去外面看看,收拾好心情再回來。
可是林華森曲解了他的意思。
“旅游?你要去旅游?我看你是甩了我之後,還想做個雙面人,表面上替我還了錢離開那個姓齊的,暗地裏卻串通好了,等風頭過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回到齊逸軒身邊吧!”林華森上前一步,堵住沈辰的去路。
“怎麽?他都要結婚了,你真的想當他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情人?”
沈辰被這句話刺得心痛,嘴上還是不肯示弱。
“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不用你管!”沈辰拖着行李箱,伸手想要把林華森推開,卻被林華森抓住手腕,緊緊捏在手裏。
“不用我管?你把我當什麽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嗎?當年也是你答應要跟我在一起的…”
沈辰吃痛。力氣卻抵不過林華森的手勁,掙紮無果,右手松開行李箱,一手握拳,往林華森臉上掄了一下。
沈辰蘊着怨氣出的力不小,林華森腳底踉跄往右邊上倒了過去。
“操!你敢打我!”林華森捂着臉,這一拳把林華森僞裝的面具撞個破碎,終于露出真實的面目。
“啪。”沈辰臉上響亮的一巴掌,一下子讓沈辰把這個人徹頭徹尾看清楚了。
“不就是給齊逸軒插 屁 股的嗎?媽的!我釣了你那麽久,好不容易釣到了還沒嘗嘗鮮呢,就被齊逸軒捷足先登了。”林華森幾步走回來,抓着被一巴掌扇的後退的人的襯衫,揪緊在身前,近在咫尺,沈辰對着林華森的眼睛,扭曲的,瞪着撐大着眼睛,笑得陰狠,近似乎邪戾的臉。
“原來…你都是以這樣的目的在我身邊的?”沈辰聲音顫抖,每一句話都像一塊巨石砸進心頭,他感到後怕,如果不是今天他的決定撕開了林華森僞善的面具,他估計要永遠的被蒙在鼓裏,原來在自己身邊待了四年多的人,卻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把自己當成樂趣,毫無所覺的被玩弄于股掌。
“你心裏只有齊逸軒!你自己扪心自問!你把我當成什麽?”林華森一字一句咬着牙說,好似每一個字,甚至都帶着幾不可察的委屈埋怨,勢必要在沈辰的心裏砸一個窟窿不可。
沈辰猛的清醒。被林華森用力往外一推,身體失力向後倒下去,腦袋重重磕在儲物間一張廢棄的桌子邊角。
一時天旋地轉,沈辰甚至感覺不到痛,眼前一黑。
沈辰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黑漆漆一片,大概是晚上了,沈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他動了動身子,後腦勺的鈍痛後知後覺,綿麻地侵蝕沈辰的知覺。
“嘶…”
沈辰的後腦粘着頭發混着已經冰涼凝結的血液黏糊糊的把牆壁也染了一塊紅,沈辰想去碰,可是卻碰不到,一擡手的一瞬間發現手臂的活動受限,他擡不起手,在黑暗裏就着外頭模糊的光亮才看清楚自己的現狀。
他被綁了。
手腳都被捆在一塊,用粗硬的麻繩勒得很緊。
地點應該還在旅館的儲物間裏。儲物間因為常年放置雜物,積攢灰塵,有一股馊臭味和木頭特有的酸味夾雜在一起,沈辰之前一進門就被嗆了一鼻子,他認得這個味道。如今混合了自己血液的鏽腥味,沈辰在黑暗裏,嗅覺和聽覺更加敏感,周身陷入一種難以自抑的寒意和恐懼。
黑暗沒有維持多久,林華森來了。
開門的時候,帶入皎潔的月色。沈辰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突然被光線刺得別開眼。
等到回頭的時候,林華森已經關上了門。沈辰擡頭看向按下把手反鎖的那只手,再把視線移到這只手的主人臉上。他知道,門這一關,他恐怕再也見不到光了,眼前的這片黑暗像是着了魔,入了道。把他一步步推進深淵的底端,他再也起不來了。
齊逸軒是第二天晚上回的家,經歷了風起雲湧的一天,他早就疲憊不堪了。他想要見見那個人。
咬着牙說着,先不聯系,每每拿起手機卻無法控制的打開和沈辰的對話框。
他出櫃了。當着訂婚宴上的親朋好友和聞訊而來的媒體的面。
齊家一時間被推上風口浪尖。他和齊昭談了幾次,每次都不歡而散,誰都不肯退讓一步。齊昭自作主張給他安排了婚事,人盡皆知。他幹脆答應下來,一不做二不休,大大方方承認了,他有一個同性戀人,他不會結婚。免得齊昭會在背後繼續做手腳。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周婷,周婷是當事人之一,盡管提前交代了,卻還是讓周婷作為即将訂婚的新娘的身份去面對媒體的逼問。
齊逸軒欠她一個人情。
他怕沈辰一個人遇上媒體和齊家的人,不顧一切地搭上了最早的那班飛機回到家。
然而還是晚了。
家裏空蕩蕩的,沒有一盞燈。沈辰不在家,行李也空了。
齊逸軒一時慌了神。電話,微信一個一個的打過去,都是無人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