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病
他和陸離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系,陸家的變故大,齊逸軒這段時間為了能安排出時間準備婚禮,把事情都擠在一起辦了,新項目的合作簽了齊氏,項目的實行很順利,媒體争相報道了齊家父子破冰和好,上陣父子兵,上了幾天的頭條。對于陸離道聽途說的事情,齊逸軒也沒有時間去求證。
接到陸母的電話的時候,他正準備和沈辰去吃晚飯。
陸母說得焦急,齊逸軒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徐涵死了。在陸離婚禮的當天,在濱海廣場的海邊縱身跳了海。當天下午屍體被撈了起來,那天齊逸軒出院,在醫院跟他們遇了個正着。陸離婚禮沒辦成,抛下新娘子跑來了醫院。
陸離一身新郎的行頭,站在停屍房門口,一番檢查之後徐涵的屍體被蓋着一塊白布推進去。陸離也沒有靠近,就是那麽直立在門口,臉上的表情幾近于木然。齊逸軒當下有些憤怒,他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面對一個相伴了七年的人死去居然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徐涵在陸離身邊待得最久,即便總是聽說陸離的風流韻事,齊逸軒總覺得徐涵會是那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
後來陸離送來了結婚請帖,齊逸軒想,結了婚也好,那個可憐的男人估計會忍受不了而選擇離開,對彼此都好的,徐涵也該有屬于自己另一段的人生,可是事與人違,付出最多的人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齊逸軒為他不值。這段時間,關于陸離的事,他并不想摻和。
陸母打來了電話,大概是看在陸家和星辰有合作關系,再加上陸離是周星揚的學長,齊逸軒不能放着周星揚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瞎找。
陸離失蹤了。前段時間因為精神失常送去了醫院,齊逸軒以為是空穴來風,沒想到是真的。
齊逸軒和周星揚趕到徐涵和陸離住過的公寓,果不其然,陸離真的在。
門沒關,周星揚推開門就踢到堆在門後的紙盒,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家裏卻沒有開燈,深藍色的窗簾遮擋了外頭的光線,整個房間無聲陷入一片昏暗和死寂。而陸離就在落地窗前的坐臺上,蜷縮成一團,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空洞,整個人像被蟲蟻侵蝕的行屍走肉,毫無生氣。
周星揚一步一步走近,地上鋪着厚軟的地毯,周星揚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可是周星揚走到陸離旁邊了,他還是毫無所覺。周星揚擡手搭上他的肩膀,陸離突然全身抖了一下,脖子遲鈍而緩慢的回過頭。
“啊!是你們來了。”陸離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眼神裏甚至帶不出一點情緒。
“我還以為涵涵回來了呢。”陸離擡手指了指窗外。“外面肯定塞車了,都這麽晚了,涵涵還沒回來,我再給他發個信息。”
陸離裹着灰色的毛毯,從睡衣的口袋裏掏出手機,陸離很熟練的點開微信,置頂的對話框,整一摞全都是陸離發出去的綠色文字方框,對面的人沒有回一句信息,那個人他再也不會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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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揚回頭和齊逸軒面面相觑,這時候他們才相信,陸離是真的病了。
陸離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他擡起頭的時候周星揚才能看清他的臉。
陸離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桃花最是多情人,風情萬種,不笑的時候,朦胧似醉,更別提笑起來更是讓人心神蕩漾。可如今雙眼毫無神采,因着臉上削瘦得厲害,颌骨突兀使得五官更加冷峻,雙眸凹陷在黯然失色的眼眶裏,裏頭瞧不見希望。
周星揚愣了一下,為他的變化感到心驚。
“你怎麽…變成這樣?”
“哪樣了?”陸離摸摸自己的臉頰,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變醜了…我說呢,涵涵怎麽不回來了,原來是嫌我不好看了。”
周星揚被他一口一個涵涵叫的心煩。
“陸離,你清醒一點,徐涵他不會再回來了,他死了。”
“閉嘴!”陸離像被人擊中了命門,全身顫抖着蘊着怒氣,一只腿從坐臺上放下來,身體前傾,朝着周星揚吼。
周星揚本來看着他這幅樣子心裏就不爽,被吼了一句,心頭的火氣便竄了起來。
“陸離你他媽裝什麽深情!徐涵活着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到他死了你才來假惺惺,你以為你這樣徐涵在天上就會被你感動嗎?我告訴你!徐涵他恨透你了!”
齊逸軒拉了周星揚一把。“夠了。”
周星揚一口氣把心裏的話一吐為快。
陸離剛才還是一只豎毛的獅子,周星揚的話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擊碎他的自欺欺人。紮進原本就已經破碎不堪的心,血淋淋逼着他面對真相。
“你說的對,他恨我…他恨我…所以他才不願意回來了…”
他突然覺得好疼,全身都在疼。陸離雙手抱住自己,佝偻着身子微微發顫。
他的身體又疼又冷,好似也跟着那人一樣,墜入冷冰冰的深海深處,四周尋不得救贖。他的呼吸,聲音全都沉溺于深海,以至于所有知覺都麻木起來,逐漸集中于一點,原來是他的胃在疼,像一把鋸子在他的胃裏攪弄,尖銳的刀口把內壁刮得遍體鱗傷,沒一處好地方。
“陸…陸離,你怎麽了?沒事吧?哪裏不舒服啊?”周星揚随着陸離趴着的姿勢,蹲下來看他。
陸離已經聽不見周星揚和齊逸軒的聲音了。全身冒着冷汗,胃部的疼痛占據了他所有的身體感知。
他甚至看到了徐涵,陸離微微擡起頭,眼睛通紅,嘴唇顫抖,一直看向門口,徐涵在看着他笑,微笑着向他招手。
陸離嘴裏一直在念着什麽,身體從坐臺上跌下來,一直往前爬。齊逸軒扶住他靠近一聽才聽清楚他在叫着“涵涵。”
轉頭去看陸離一直看着的方向,分明沒有人。
“星揚,快送醫院。”
手術室門口兩個大男人坐在椅子上一臉愁色。上頭手術中的提示燈還亮着,距離陸離被送進去搶救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怪我,我不該刺激他。”
陸離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給他做了初步診斷之後,眉頭皺成一團,給齊逸軒和周星揚列了陸離一頁紙的病症。
最嚴重的就是陸離的胃,徹底廢了,這次手術中途下來了一次病危通知書,陸離的胃被切掉三分之二,幾乎潰瘍了一大半,他們沒辦法想象,短短半個月的時候,陸離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他是不想活了,才這麽糟蹋自己。
齊逸軒低着頭,手裏拿着陸離手術前從手腕上摘下來的一串佛珠。
起初看着陸離失魂落魄變成這幅模樣,并不覺得同情,他也該嘗嘗求而不得的痛苦,有一個人真心相待不容易,陸離拿捏着一個人的真心,浪費一個人的青春,到頭來那個人還如此狼狽地離開人世。
齊逸軒和周星揚都是看不慣的,可是如今陸離已經受到懲罰了,他終于發覺自己愛上一個永遠都挽回不了的人,往後永遠都要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比起身體的傷痛,失去徐涵的人生更讓陸離生無所望。
陸離這幅樣子,未免令人惋惜,心疼。
空曠安靜的醫院走廊上,已經少有人走動,周星揚看了一眼手表。“大軒,你回去吧,陸離我來守着,等一會他的家裏估計也會來人了。”
“再等等。”齊逸軒捏了捏手裏的那串佛珠。
這時,急促的腳步漸近,齊逸軒聞聲看過去才看清是誰來了,來人身材高挑挺拔,手裏提着保溫瓶,直直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周星揚是第一個回頭看的,看到人的時候,齊逸軒明顯能聽到周星揚深深的松了一口氣。
好似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能在這個人面前得到暫時的寬慰。
“你怎麽來了?”周星揚站起來,接過男人手裏的保溫瓶。
“來看看,順便給你們帶點東西。”男人盯着周星揚看了一會。“你臉色不好,我裏面是排骨湯,今晚熬的。”
“好。”周星揚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轉身詢問齊逸軒。
“喝點?”
“不了,你喝。”齊逸軒擡頭跟男人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了。齊逸軒目視前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就剛來了這麽一會,男人的眼神一直都在周星揚身上,眼底的溫柔和情意一覽無遺。齊逸軒心裏感慨,這麽些年了,周星揚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陸離醒來已經是隔天下午了。他閉着眼睛,周圍的聲音有些吵鬧,由遠而近,傳進陸離的耳朵裏,只剩下“滴滴滴”的呼吸機的聲音。
他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美好得他都不願意醒來了。
可惜,美夢昙花一現,就連夢裏徐涵到最後還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夢裏面徐涵回來了。站在門口的時候手裏提着一大包從超市帶回來的食材。陸離趕忙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東西,他們一起擠在廚房裏做飯,吃完晚飯之後一起看電影,徐涵總是沖着他笑,笑得很幸福,好像從未受過傷害一樣。可是最後他還是走了,他哭着對陸離說,下輩子,我不想再遇見你了。
陸離在夢裏哭得撕心裂肺,驚醒的那一刻,夢裏的痛楚延伸到現實裏,胸口猛地一陣鈍痛,差點沒喘上氣,喉腔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湧上來,陸離勉強壓了下去,可是他還是不敢睜開眼睛,他明白了,原來連夢裏他都沒放過自己,徐涵不管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都已經離開他了,都不願意再見到他了。
周星揚在他床前守了一夜。方才看到陸離手指動了一下,明白他已經醒過來了。周星揚起身看了眼點滴瓶,耐心等陸離睜開眼睛。
陸離頭腦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醒了。這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自那天從醫院出來之後,他獨自開車到曾經和徐涵一起生活過的公寓。
他走回房間一路脫下新郎裝,從口袋裏掉下一個方塊盒子,他回頭撿了起來。打開一看才知道是一串佛珠,陸離側躺在床上手裏摩挲着那串佛珠,幾粒珠子上刻了小小幾個字。
“萬事順遂,平安無憂。”
小小八個字承載了徐涵一直以來對他的愛,他願他好,連他要結婚了準備的禮物都如此虔誠。
陸離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很難過卻流不出眼淚。陸離身體蜷縮成一團,側躺在床上,把佛珠帶上右手手腕上,就這麽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他沒想到自己能睡這麽久。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腦袋麻麻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搖搖晃晃,他走出房門,就在房門口站了許久,他記得徐涵剛搬來第一天的時候,行李包裹都還沒收拾,他便壓着徐涵在沙發上親得他喘不上氣,徐涵在廚房做飯的時候,他就在他背後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偷吃徐涵剛出鍋的菜,用沾滿油的嘴唇去親徐涵微紅的臉頰,然後換來徐涵帶笑的嗔怪,把他趕出廚房。他們飯後會在一起看電視,在落地窗前躺在沙發上相擁着沐浴午後的陽光。
那時候他就該知道的。
他愛徐涵。
可是如今回想起來,除卻記憶裏最深的那一段朝夕相處,陸離在徐涵身邊的美好回憶,少之又少。
一個人在家的徐涵會在做什麽呢?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睡覺,旁邊的位置總是空的,他等不到人回家,到最後只是等來一場他和別人的婚禮。
落地窗前陽光依舊,廚房的鍋碗瓢盆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陸離虧欠他的哪裏只是七年的青春,徐涵回不來了,陸離一輩子都還不了了。
他不再總是用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而是被水泡的浮腫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冷冰冰,死氣沉沉的一副身體躺在陸離面前。
這個認知後知後覺,讓陸離的心髒傳來一陣一陣揪緊般的疼。
陸離在公寓裏待了一個星期整天看着那串佛珠發呆,這是徐涵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他整日整夜的帶在手上,沒吃沒喝的躺在床上,直到醫院給他打來電話。
徐涵的家屬來了,要把徐涵帶回去。陸離趕到醫院,發了瘋,霸着徐涵的骨灰盒不放,被陸父派人關在了家裏,徹底地病了一場,陸離發了高燒,好幾天都沒退下去,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東西又完完全全吐了出來。眼前總是出現幻覺,徐涵就站在面前對他笑。
只要他起身要朝着徐涵走去,就會被人壓制在床上,陸離不停地反抗,眼淚不知不覺布滿臉。
為什麽大家都說徐涵死了呢?徐涵明明就在自己身邊,徐涵那麽愛他,怎麽會舍得離開他呢?
陸離過了許久,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眼角的觸動出賣了他,兩行淚從眼角流了下來,浸濕了兩鬓,流進耳朵裏濕濕癢癢的。
周星揚嘆了口氣,把齊逸軒留下來的那串佛珠放在陸離的手心裏,陸離立刻握緊了。
“我好疼啊,我都那麽疼了,涵涵怎麽還不回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