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司揚的中考志願填的是省重點,但各個高中為了挖好苗子,內裏早有一套規則,私立高中為了挖到司揚這個苗子也算下了血本,各個環節都打通了,幹脆利落地把司揚的學籍挪了過去。

一般這類高中主要是為了挖成績中上等的學生過去充數,成績好的學生的家長一般腦子也拎得清,不會為了幾萬塊錢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私立高中。

都說勤能補拙,但環境對于人的影響是巨大的,不同的學校之間,師資條件和學習環境都不相同,這種不同不是靠錢砸能短暫地砸出來的,司揚這種尖子生,進省重點只要繼續努力自己不攜帶,考上重點大學是很容易的事,但進私立高中,即使老師多多照顧,也很難出類拔萃,況且尖子生們越靠前競争越激烈,司揚的家長們的選擇,很難被學校老師們理解。

初中的班主任給司揚的家裏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司揚的母親,班主任老師用簡明的語言簡單說清楚了情況,言辭懇切地希望司揚的家長能多考慮一下,但她并不知道司揚的家長們抱有的想法,就是想毀了司揚,費盡口舌,卻被堵了回去。

司揚就在一邊的沙發上坐着,等待着那個女人挂斷了電話,女人張開了口,想說什麽,卻在司揚冰冷的眼神下住了口。那天晚上,女人做了一桌子好菜,飯桌上有她以為司揚最喜歡的紅燒肉,司揚沒有吃一口——他早就不喜歡它了。

段榮也在不久之後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從班主任的口中問到了司揚家的電話,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卻不是司揚,而是自稱司揚爸爸的男人,段榮鼓起勇氣,試圖說服那個男人,卻在說了不到三句話的情況下,就被挂斷了電話。

電話那端的男人扣回了話筒,歪着頭看着面無表情的繼子:“你和這個男孩是什麽關系?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司揚沒有回答男人的兩個問題,他像是一座冰雕一樣,冷冰冰地,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兒和溫度。

男人也渾不在意,他湊過去,親了親少年的嘴角,嘴角微微上揚:“生氣了?”

依舊沒有得到少年的任何回應,但男人一點也不害怕,他知道養寵物肯定會被反噬,但他早就有所準備,在司揚年紀還小的時候,他就在房間內裝好了錄像,這些年下來,錄下了不少好東西。

少年可以選擇逃跑或者反抗,但只要他把那些東西穿到網上,就能把這個男孩也拉下水,讓他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因為握着這個把柄,男人幾乎無所畏懼,他甚至覺得司揚的反抗是一種樂趣和情趣,這會讓他有時候産生一種被恐吓和掌控的錯覺。但也只是錯覺,司揚在他心裏,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玩具,像一條鞭子,像一把刀一樣的玩具,等哪天玩膩了,就可以徹底毀掉了。

男人攬着司揚的肩膀回了房間,路過了正在沙發上織毛衣的女人,女人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又垂下了眼睛,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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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揚在給段榮寫信,這是一種極為老舊的、也是一種極為危險的溝通方式,他沒有手機,但可以去共用電話亭給段榮打電話,但他偏偏選擇了這種方式。

他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封信,再将信撕成碎末,再寫,再撕,他在信中向段榮傾訴,傾訴這些年的各種陰暗的過往;他在信中向段榮求助,求助他究竟應該怎麽做才能打破這種僵局;他在信中向段榮道歉,道歉他可能沒辦法和段榮繼續在一起讀書,他寫了很多封信,也撕毀了很多遍,直到最後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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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信紙折疊好,塞進了信封裏,又貼上了郵票——這是一封他終于決定寄出的信。

男人在一個傍晚回到了家裏,他随手拎着一個口袋,口袋裏是難得的給司揚買的東西——那是一個極為漂亮的白色毛衣,司揚從小到大沒向男人要過什麽東西,但在昨天晚上,司揚提了一句,媽媽正在給他織毛衣,但顏色他不太喜歡。

類似的輕飄淡寫的話語,男人聽過很多遍,但從來都沒放在心上,或許是考慮到最近把司揚逼迫得太緊了,或許是恰好路過了一家反季促銷的服裝店,男人還是買了這件衣服,到家之後,又随意地扔到了沙發上。

女人做好了飯,在準備繼續打毛衣的時候,發現了沙發上的口袋,她微微勾起了嘴角,想把男人難得給她買的東西收好挂起來。但當她攤開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衣服的尺碼和自己的完全對不上,反倒是……那個孩子的尺碼。

女人沒有說什麽話,甚至極為自然地将衣服挂進了兒子的衣櫥裏。司揚看到了這一幕,無聲地笑了。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時候,司揚在私立高中裏名列前茅,但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實際水平,私下裏開始買很多的練習冊,給自己加餐。

買練習冊需要很多的錢,司揚像是被逼急了一樣——第一次開口向男人要了錢,男人不知道出于什麽考慮,很利落地給了錢,又在司揚若有若無的暗示下,第一次給司揚買了很多的練習冊。

司揚并不意外地發現,男人親自買的練習冊,被意外扔進了垃圾桶裏。他像是被激怒了一樣,詢問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女人極為自然地回答,是男人嫌礙眼扔進垃圾桶的,她的謊話說得完美無缺,像極了真的。

司揚的心底一片冰涼,他總能在已經失望透頂的時候,再一次體驗到更加失望的情緒。他試過很多種方法,讓女人和男人之間産生足夠大的嫌隙和恨意,幾乎全都失敗了。

——他沒有預想過,他會以這種方式,打開計劃的第一步。

又過了幾天,恰好是女人的生日,往年的時候,男人多少會給女人一個面子,在當天的時候,做一點家務,晚上睡在女人的房裏,以表“尊重”。

但那一天,男人進了司揚的房間裏。

司揚不知道那天晚上,女人的心理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第二天他背着書包上學的時候,女人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甚至微笑着對他說了一句,早去早回。

司揚的心底發寒,又有一種隐秘的興奮。

瞧,這就是人的本性,可以輕而易舉地因為愛情,放棄幾乎所有的東西,也可以因為嫉妒,而做出一些讓人預料不到的事。

司揚再次向女人提出邀請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女人答應了。

女人的掌心握上了鞭子的手柄,一開始是帶着顫抖和膽怯的,司揚貼心地指導她握緊了——那一晚上,似乎變成了女人的個人秀。

女人和男人滾做了一團,麝香的味道彌散在了空氣中,司揚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間,又緩慢地關上了門。

那一晚後,女人像是恢複了正常,她總是和男人在一起,将司揚趕回自己的房間好好學習,像每一個擔憂兒子成績的好母親一樣。

但男人最終還是感到了厭煩——他渴望被掌控,女人帶着愛意的行為無法讓他感受到更多的快感。

男人進了司揚的房間,當第二天早上,司揚走出房門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女人站在門口。

一切的僞裝仿佛都被撕破了,女人嫉恨地看着司揚,像是在看一團不應該存在的垃圾。

司揚背上了書包,他偏過頭,給了女人最後一次機會:“你還記得,我是你什麽人麽?”

女人沒有說話。

司揚等了一會兒,嗤笑一聲,走出了這個房子。

男人死了——

死在這個冰冷的冬天,死得很不光彩,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警車呼嘯而來,女人麻木地承認了所有的罪行,司揚被一雙雙略帶憐憫的眼神盯着,也擠出了幾滴滾燙的眼淚。

男人和女人一起被帶走的那一天,司揚的房子門口,出現了久違的身影。

段榮敲了幾下門,直到門從房間內被打開,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個崩潰了的司榮,但司揚看起來十分正常,甚至有些愉悅。

司揚打開了門,讓段榮進了房子裏,他給段榮倒了一杯熱水,開始繼續收拾房間。

屬于男人的,屬于女人的所有的東西被他一股腦地塞進了幾個巨大的紙箱裏,只等着收拾完畢,可以扔出房子裏去,他顯然有些興奮,興奮到忍不住嘴角的笑容——和在警察面前十分難過的模樣完全不同,他在段榮面前,表露出的,就是徹頭徹尾的高興。

段榮試圖忽略這種違和感,但最終還是無法欺騙他自己,他雙手捧着溫熱的水杯,掙紮着試探出聲:“節哀,司揚。”

“我沒必要節哀……”

段榮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他看着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司揚:“我以為你應該會感到難過,而不是高興。”

“你覺得,我應該難過?”司揚的聲音輕飄飄地,像是在人耳邊低語。

段榮低下頭,抿了一口水杯,不知道為什麽,說出了和預想的完全不同的話語:“至少不應該把這種不難過表現出來。”

“我知道那個女人會殺了那個男人,”司揚突兀地開了口,完全不顧及段榮驟然變了的臉色,“我出門的時候,看到那個女人在磨刀,那個女人還告訴我,可以早點回來的,圍觀一場好戲。”

段榮倒吸了一口氣,他手中的紙杯劇烈地顫抖着,到最後他不得不把它放回了桌面。

“我沒有回去,我在外面呆了很久,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我才回去,”司揚坐在了段榮的對面,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個女人希望我中途回來,這樣她能控制住她自己,給自己最後一個反悔的機會,但我才不願意回去。”

“因為這個房子裏,我比那個女人,更希望那個男人去死。”

“為什麽,”段榮知道他應該做出一個避讓,甚至是一個逃跑的動作,他不知道為什麽,伸出了手,握住了司揚的手,“總要有個理由,會讓你這麽恨一個人。”

“我不能告訴你,”司揚看着段榮,眼底滿是笑意,“我不能告訴你,段榮,但我能告訴你,我并不難過,現在你要怎麽做,跑出去,向警察叔叔告狀麽,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司揚的聲音帶着一點勸哄的味道,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勁,但他不想控制,他在極力地将自己醜陋的一面,撕開給這個他唯一的朋友看,他希望對方能夠知曉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不是自己的僞裝。

他在近乎以一種自我放棄和自我毀滅的方式,來壓制住心底不切實際不合時宜的愧疚和彷徨。

他緊緊地盯着段榮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期待着段榮的反應。

直到段榮張開了雙唇,直到他說——

“司揚,我過來是想問問你,要不要搬到我家裏住,要不要轉學到我在的學校。”

太出乎預料的反應了——

司揚看着段榮,看着他多年的朋友,看着這個在所有的人眼中是個好孩子的少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段榮攥緊了司揚的手,剛剛開了口讓他鼓起了更多的勇氣:“我今天出門之前,剛剛說服了我爸媽,我家不太大,但裝下你沒問題,轉學的手續我爸說可以幫忙辦一下,你要是同意的話,今天晚上就跟我回去……”

“你爸媽怎麽會同意?”司揚一下子打斷了段榮的話,“你是瘋了麽,段榮?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你知道我是什麽人麽?”

“我爸媽為什麽不同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從小到大在我家玩兒了多少次,他們拿你當自己的孩子,怎麽會不同意,”段榮越說越快,卻帶着一股不容反對的味道,“我沒瘋,你才是瘋了吧,你就是真的高興,也不能這麽就對別人表露出來高興,你知道別人會怎麽想你麽,你還要不要上學了……”

“段榮……”司揚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曾預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閉嘴,"段榮打斷了司揚的話,顯得生氣極了,“如果你不願意說理由,那就不說好了。我就知道兩點,第一,你沒有犯罪,第二,你不難過肯定有你不難過的理由,這理由是什麽,你跟我說我就聽,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想知道。”

司揚一下子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了。

“現在,我問你,要不要收拾東西搬去跟我家住,要不要轉學跟我一起讀高中,以後一起讀大學?”

司揚掙脫了段榮的手,偏過了頭,好叫段榮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要。”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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