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雖則想起适才在東暖閣裏的事, 但陸旻并未有納她的意思,她也只說過來服侍,如此這般, 倒有些不倫不類。

她是掌事宮女, 按宮中約定俗稱的規矩,身邊是會有兩個小宮女服侍, 倒也不足為奇。

然而, 這體順堂卻不改是她的住處。

這地方,只住了一回,便在宮裏掀起了軒然大波。如今她竟住了進來,還不知又要生出什麽事端。

想到這兒, 蘇若華卻忽然有些想笑,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這後宮的風波倒緊随她而起。

一時想不明白, 她邁步進了體順堂。

李忠傳來的兩名宮女,低頭跟她入內。

蘇若華對這體順堂也算熟悉,便徑自在一張雞翅木拐子方凳上坐了, 打量着眼前這兩名宮女, 問她們名姓年歲,哪裏人士等語。

這兩個宮女年紀倒都不大,一個生着小圓臉,一個是瓜子臉,姿色尋常,只是膚色白淨, 看着倒也清秀利落。

皇宮裏的主子們,對于身側服侍之人都有這個喜好,五官端正即可,只是一點定要皮膚白淨,不然看着就覺心裏不舒坦。是以,宮女們都拼命拿養膚粉擦抹,力圖養出一身好皮子來。

蘇若華天生白皙,當年入宮時,就免了這一頓折騰。

那小圓臉宮女含笑說道:“奴才名叫露珠,今年十五歲。她叫芳年,交新年十六了。能來服侍姑娘,當真是奴才們的福氣。”

蘇若華看她年歲雖小,神情倒甚是活潑機靈,兩只眼睛咕嚕嚕的,像條游魚似的。相較而言,她身邊那個芳年,看着倒是老實些。

她微微一笑,說道:“咱們都是禦前的宮女,一般的奴才,你們卻怎麽在我跟前自稱奴才呢?快別這樣叫了,讓李公公聽見了,怕是要挨呵斥。”

露珠卻哎了一聲,連忙說道:“姑娘怎能這樣說呢?我們哪有這樣好的福氣,能跟姑娘比肩?姑娘得皇上的喜愛,這大夥都是心知肚明的。雖說眼下沒有封號,也不過是眨眼的事罷了。再說,再說……”說到此處,她卻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再說不下去。

蘇若華看她吞吞吐吐,倒有些疑惑,問道:“再說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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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紅着臉說道:“再說了,奴才聽聞,皇上是不想姑娘進了後宮,親近不便,所以一時沒有給封號,想把姑娘在禦前多留一段日子。”

蘇若華聽她這話,默然不語,片刻又問道:“那你們可知道,讓我住在這體順堂,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李公公自作主張?”

這一回,倒是那個芳年先開口:“是皇上親自吩咐的,李公公可沒有這麽大的膽量。”

蘇若華聽着,倒沒有再說什麽。陸旻如此待她,難怪這些人胡猜亂想,也是空穴來風。

露珠與芳年心裏卻歡喜的很,雖說眼前這蘇姑娘依舊是宮女,但她得皇帝厚愛,此事人盡皆知。入宮封妃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在後宮當差,跟對了主子是最要緊的事。主子風光,當奴才的也體面。主子落魄,奴才更是人人可欺。這全後宮能讓當今聖上如此對待的女人,可只有眼前這一位。這叫什麽,這叫三千寵愛在一身。

恰在此時,外頭有太監報道:“姑娘,壽康宮那邊太妃娘娘打發了人來給你送東西。”

蘇若華聽見,忙叫請進。

須臾,只見春桃抱着一個包裹進來。

兩人見面,自是一番親熱。

春桃笑道:“太妃娘娘看你走的急,東西都不及收拾,特特叫我把你的衣裳物品都打點出來,給你送來。你瞧瞧,可遺漏了不曾?”

蘇若華入宮多年,主子賞賜雖多,但她宮外無有家人,自己也不是愛花錢的性子,大多分贈了姊妹,如今身邊餘下的不過是幾件衣裳另有幾樣首飾。

當下,她打開包裹,草草掃了一眼,笑道:“難為你這點功夫就收拾出來了,都在這裏。”

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蘇若華便見春桃目光飄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便向那兩名宮女道:“你們去問問李公公,我幾時到禦前去當差?”

那兩人答應着,一道出去了。

春桃這方急急說道:“姐姐,你知道麽?你前腳才走,容桂那蹄子後腳就造反了!”

蘇若華皺眉問道:“她怎生造反?”

春桃便罵道:“這混賬東西,見來了這邊,便跑到太妃娘娘跟前,哭哭啼啼,說什麽她跟着娘娘在甜水庵裏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這般,娘娘當真偏心不公。吵吵鬧鬧,沒一刻安靜,恨不得叫那些才撥去服侍的太監宮女,各個都聽見!”

蘇若華微微一怔,又道:“她如此亂鬧,你竟彈壓不住?”說着,又問道:“太妃娘娘就這樣算了不成?”

春桃說道:“姐姐你走了,這蹄子看起來是誰也不怕了。娘娘受不了她這般攪鬧,便吩咐人把她送到內侍省去了。”

蘇若華倒也能明了恭懿太妃此舉的苦衷,原本奴才犯上,怎樣責罰都不為過。然而,太妃在外三年,容桂怎麽說也算是跟了三年的老人,才回宮就這般鬧騰,叫新來人的人看着,不知底裏的當真以為自己是太妃擡舉上來的,厚此薄彼。如若重罰,也未免寒了人心。再則,這若是太妃獨居一宮也罷了,偏偏正殿住着太後,無事還虎視眈眈,有了把柄豈不更大做文章?

心念微轉,她點頭道:“走了也好,她也無心辦差了,留着也只剩下生事。”

然而,容桂這般大鬧一場,被退回內侍省,日後還能有什麽好去處麽?素來,她雖行事不入人眼,卻還不是個愚鈍糊塗的人。此舉,倒令人費解。

春桃卻仰頭,打量了一番體順堂,嘆息道:“姐姐能住在這裏,可見皇上對你的重視,也算苦盡甘來了。”

蘇若華有些不好意思,只斥了一句:“不許胡說。”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李忠過來傳話,言說皇帝叫蘇若華此刻就去禦前服侍,春桃便就去了。

蘇若華随着李忠往東暖閣去,随口問道:“李公公,那些外臣已散了麽?”

李忠搖頭道:“還不曾,好像邊疆起了戰事,頗有些軍機政務要商議。”

蘇若華有些吃驚道:“既是如此,皇上叫我過去?”

李忠咧嘴一笑:“這聖意,咱們哪兒敢胡亂揣測?只好低頭辦差罷了。”

蘇若華聽着,也就不問了。

到了東暖閣前,蘇若華見外頭站着幾個面生的小太監,便知裏面多半是有親王、郡王在了,這是随侍過來的家奴。

李忠沒有入內,只是打起簾子,讓蘇若華進去。

蘇若華踏進門內,便聽陸旻的聲音自明間裏傳來:“依爾等所見,蒙古哈衣布族叛亂,該用何人前往平亂?”

她轉到明間內,果然見地下放着三把紅木椅子,坐着三名朝臣。陸旻就坐在書桌後面,清癯的臉上,滿是鄭重神色。

蘇若華便低頭上前,走到皇帝身側。

她雖不曾在禦前服侍過,但卻伺候了陸旻多年,曉得他一切習慣,看他手邊茶碗半空,遂提了茶壺過來替他滿上。

陸旻愛飲極熱的茶,不論冬夏,屋中總備着滾水。

随着熱水傾入茶碗的聲響,不知怎的,蘇若華只覺得屋中好似幾道視線都盯在自己身上,便越發的垂了頭。

陸旻沒有看她,只微微點頭,說道:“去給幾位大人也滿上。”

蘇若華應了一聲是,提着壺,走到三人跟前,将茶碗一一添滿。

禦前規矩,宮人服侍外臣時,是一律不許擡頭看人的,也算是個內外有別的意思。

蘇若華将頭埋的極低,只能瞧見三雙幾乎一模一樣的朝靴。

待走到最右邊一人身側時,那人卻忽然說道:“咦,是你啊。”

蘇若華心中一跳,手上倒還平穩,照舊穩穩的添滿了茶碗,沒有言語。餘光輕掃,只見這人金絲腰帶上配着一枚羊脂白玉的佩,雕的卻是并蒂蓮花的風流名目。

她心中暗道:這荒唐王爺,不知又是哪位紅顏知己相贈的信物了。想着,便又退回皇帝身側。

這說話之人,便是當日她在街上阻攔過的西平郡王陸斐!

蘇若華走回黃的身側,不留痕跡的輕輕看了一眼堂上。

不曾想,這一堂上的竟都是自己認識的——西平郡王陸斐、當朝太尉趙斌,另一人身材魁偉,英武峻拔,眸光鋒利如隼,居然是在甜水庵裏護衛了太妃三年的霍長庚!

蘇若華心中微微有些驚駭,她雖也猜着陸旻既能對他委以重任,日後前途必是不可限量。但她着實沒想到,這才多少時候,他竟已能入東暖閣商議軍機大事了。

須知,他之前不過是宮裏的一名護軍罷了。

陸旻看着自己堂弟那雙桃花眼不住的圍着蘇若華打轉,心中頗為不悅,淡淡道:“她是朕的人。怎麽,你識得她?”

這話,透着幾許震懾的意味。

一則告誡陸斐不要胡來;二來是暗中責問他是否染指後宮。

蘇若華心口怦怦直跳,生恐陸斐那荒誕性子作祟,不知要說出什麽話來。

幸好,陸斐倒并不打算眼下生事,說道:“皇兄,你怎麽忘了?你未登基之前,這小宮女總到坤寧宮去看你,臣弟是在那兒見過她。”

蘇若華心下稍安,卻聽趙斌忽然說道:“皇上身側,果然人才輩出,選到身邊的都是絕色佳人。怕只怕,有那水性楊花,輕浮不知檢點之輩,仗着幾分容貌行出狐媚惑主之事,更禍亂後宮,釀妲己、褒姒之禍。”

蘇若華微微蹙眉,這個趙斌想必是将趙貴妃不受寵的怒氣都發到自己頭上來了,竟把她比為史上那些禍亂宮闱的禍水妖妃了!

她輕輕擡眉,看了過去,只見那趙斌生着一張古銅臉色,面目倒也算的上威武——他是趙貴妃的生父,趙氏容色極美,他這當父親的自也不會差了。只是那雙眼睛,斜斜的盯着自己,似是不懷好意。

蘇若飛心中生出些煩惡來,卻也只能立在那兒,任憑他看。

陸旻心中光火,然而眼下卻又不能同他翻臉。

趙家的勢力,如今依舊盤根錯節,沒有徹底拔除之前,他尚且不能動這趙斌。

他冷哼了一聲,言道:“趙大人,你這意思朕是個會為美色所迷的昏君?”

趙斌起身拱手,說道:“臣不敢,臣不過是進言提醒皇上,前朝覆車之鑒,不可不警醒。忠言逆耳,還望皇上恕罪。”

真是個狡詐狂妄的逆臣,他既已說忠言逆耳,又如何能治他不敬之罪?

一旁久久不言的霍長庚忽然說道:“此為皇上家事,外臣還是不要議論。戰事緊急,還是說正事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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