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旻的唇角泛起了一抹私有如無的笑意, 卻轉瞬即逝。
蘇若華看着陸旻那淡然的俊臉,只當自己看花了眼。
陸旻不知幾時長的這般高了,自己竟是要仰頭去看他。
但聽陸旻說道:“嘴上說說罷了, 你不過是在哄我。”
蘇若華見他不信自己的話, 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道:“那你要我如何?”
陸旻側首, 深邃的眼眸之中, 映着她的身影,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并且你要答應我,一生都不許有出宮的念頭。”
蘇若華禁不住的呼吸急促, 雖明知他是皇帝,他如不肯放手,自己實則也出不得宮。然而, 自己親口承諾此事,那又是不同了。
如此,便是作繭自縛。
陸旻看她不言語, 輕笑了一聲:“如何, 我說你是哄我的。”
望着他越發失望落寞的臉龐,蘇若華滿心不是滋味兒,她低聲說道:“那麽,七郎能答應我,宮裏便只有這些人,往後再不添新人麽?”
話出口, 她自己卻有幾分訝然。
原來,她也是很貪婪的,想要獨占他,不願意跟任何嫔妃去争、去分他的恩寵。
陸旻卻有些驚訝,他轉頭看着她,眸光之中透露着興奮。
他問道:“你怎會有這樣的念頭?”
蘇若華不由自主的雙手環抱,抱住了不住顫抖的身軀,她說道:“我知道,七郎是皇帝。皇帝便會有三宮六院,便不會留情于任何一個女人。看着前朝後宮的種種,我心裏當真是害怕極了。我不願如此,但如若七郎一定要我,那麽你要答應我,宮裏只有這些人了,以後絕不添新人。”
這已是她能承受的極限,饒是如此,一想到他後宮裏那些嫔妃,也曾在他懷裏跟他調//情嬉鬧,她便覺着自己的心口仿佛都被撐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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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旻凝視着她,久久不言。
蘇若華心中忐忑不安,卻又忽的自嘲一笑:他果然生氣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宮女,竟敢向他提這大逆不道的要求。自來女子以賢淑大度為美德,即便是皇後也不能要皇帝再不納妃,何況是她!
她等着皇帝的怒斥,卻猝不及防的跌進了他懷中。
陸旻将她擁在胸前,粗噶着嗓音道:“你為何不肯信我?白日裏,我不是告訴過你,她們進宮非我所願,我根本不曾碰過她們!從來,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說着,他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龐,肌膚那細膩柔滑的觸感,令他有些失神,他喃喃說道:“以前,我曾想過,我的妻子該是什麽樣子。但我想不出來,我閉上眼睛,就都是你的樣子。”
蘇若華只覺着身軀不住的發顫,她低聲道:“那怎麽會,你也不必為了讓我安心,就說這樣的謊。你畢竟,畢竟是皇帝。”
陸旻卻有些氣惱了,斥責道:“皇帝又如何?我當了皇帝,我便不再是我了麽?!七郎幾時騙過你?”
蘇若華茫然無措,陸旻當上皇帝已然超出了她的預料,何況是眼下這境況。
陸旻看出她動搖,便又下了一記猛藥,他舉起三指,神色鄭重道:“黃天厚土,我陸旻今生願與蘇若華結發為夫妻,絕無二心……”
他誓言未完,蘇若華便忙忙握住了他的手,急促說道:“不必說了,我信你。”
他到底是一國之君,怎能為了她,發這等毒誓?
陸旻扯唇一笑,向她耳邊低聲道:“那你願意麽?”
蘇若華杏眼微阖,輕輕點了點頭。
罷了,大概他就是她這輩子的魔障,落在他手中,她是逃不掉了。
陸旻低低笑了兩聲,俯身将她抱起,大步朝着床鋪走去。
身子陷入柔軟的被褥之中,看着寬衣解帶的男人,蘇若華目光迷離,輕輕說道:“七郎還需答應我一件事。”
陸旻早已歡喜壞了,一面脫衣,一面道:“你說,莫說一件,一百件我都答應。”
蘇若華說道:“将來,如若七郎不再想要我了,還請……放我出宮。哪怕如太妃娘娘一般,去甜水庵安度餘生,也可以。”
她是想着,如真有那麽一天,陸旻對她膩煩了,她總能離開,好過看着、聽着他又寵幸了誰,宮裏誰又得了榮寵。
那樣活活将人溺死的日子,她會瘋掉的。
陸旻眸色深深,脫去了寝衣,一手撐在她枕畔,捏着她的下颚,居高臨下道:“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還不待蘇若華出聲,他又說道:“不會有那麽一天。”
過了今夜,她就休想再從他身邊逃走。
廊下的宮燈裏,燈花爆了幾爆。
露珠在外守夜,起來将燈籠摘下,剔了剔,看了一眼體順堂。
蒙着明瓦的窗子上,一片昏暗,燭火顯是早已熄了。
她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甜甜的笑了:燈花這樣結,今夜一定是有喜事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糾纏在一起的軀體,方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蘇若華光潔的額頭上,沁着細密的汗滴,微微喘息着,失神的眼眸彰顯着她還未從适才的纏綿之中冷靜下來。
看來,陸旻說的都是實話。
他對女人真的很生疏,沒輕沒重,把她弄得很疼。說不定,他懂的還沒她多。
平心而論,今夜真算不上舒坦,但她心裏卻是極甜美的。同心愛的男人共度良宵,大概就是這麽個滋味兒罷。
陸旻翻了個身,長臂一伸,将她重新攬入懷中,沉聲道:“若華,我心裏真快活極了。你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快活?”
這話,叫她怎麽答?
蘇若華只覺着臉燙的像煮熟的蛋,無奈說了一句氣話:“你快活了就好。”
陸旻卻嗤嗤笑了,又說道:“原本,你有了幸,我該給你封號的。但,我不想你這麽快就進了後宮,咱們又得分開。暫且,你就住在體順堂。我在這兒,沒人敢欺負了你。”
皇帝心中卻有兩層思慮,舍不得她是一則,入了後宮當然也是他的人,但畢竟不如眼下這般親熱方便;二來,蘇若華到底是宮女,即便破格提拔,眼下頂多封到寶林,在後宮之中,位份可謂極低。難免有那不開眼的東西,借着位份大做文章。他當然可以懲治那些滋事的嫔妃,可又何必讓蘇若華遭遇這些不必要的麻煩呢?
待她将來有了孕,那将是他膝下的第一個孩子,有了這個由頭,他便能将她封為高位的嫔妃,不必再一級一級的苦熬了。
蘇若華并不在意這些事情,後宮位份高也好,低也罷,實則只看誰得皇帝的喜歡。
只要,陸旻始終還念着她就是好的了。
如若不然,即便封妃,那日子也是寡淡無味的。
心中模模糊糊的想着,她漸漸遁入了夢鄉。
大約過了子時,外堂上的自鳴鐘敲了幾下,許是頭回承寵,蘇若華睡得并不安穩,聽見這動靜,便醒轉過來。
體順堂的寬床高枕,相較于以往當宮女時的通炕,自是舒坦多了。然而,她卻不大習慣。
身畔傳來極細微的呼吸聲,她輕輕翻了個身,望着那熟睡的男人。
睡着的青年帝王,卸去了所有的威懾鋒芒,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平靜祥和。
只是,她的這位夫君,是注定不會尋常了。
到底,他還是成了她的男人。
蘇若華心底,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點怨他,軟磨硬泡,生生的把她困在了這皇宮大內。今夜一過,這一生她都別想再出宮了。
自然,她是不悔的。不管将來如何,今夜的陸旻,已足夠讓她把自己全部給他。
她擡起小手,輕撫着他的額頭、鼻梁,及至下巴。
細微的髭須,輕刺着她的指尖。
睡夢中的陸旻,呓語了一聲,他翻身将她摟住,無意識的喃喃道:“若華……我喜歡你……別走……”
也罷,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至少,眼下她是快活的。
蘇若華微微一笑,偎在男人的懷裏,不多時又睡着了。
隔日清晨,蘇若華醒來之時,只覺得眼眸酸脹,四肢酸軟,她輕輕動了一下,腰身更有些抽痛,不由自主便呻//吟了一聲。
外面守着的芳年聽見,便輕輕問道:“姑娘,要起來麽?”
蘇若華問道:“什麽時辰了?”
芳年答道:“将将過了巳時。”
蘇若華有些訝異,不由說道:“竟已是這個時候了。”
巳時,天色早已大亮,業已過了早膳時分。若在往常,她已起來兩個多時辰了,吩咐完了主子早膳事宜。
這是難得一次的晚起。
必定是昨夜裏的事,把她累壞了。
想起昨夜,蘇若華臉上有些熱,說道:“起來吧。”
芳年便打起了帳子,以赤金雙魚鈎勾了,扶着她坐起,服侍她穿衣。
蘇若華坐在床畔,只覺身上疲軟的很,便任憑她伺候,看看屋中空空,随口問道:“皇上呢?”
芳年抿嘴一笑:“今兒是大朝會,皇上一早就去上朝了。走前吩咐了,說姑娘累着了,吩咐奴才們辦事輕些,不要吵了姑娘。”
原來今天是上朝的日子,蘇若華暗暗腹诽,今日有大朝會,昨兒晚上還要胡來。
這男人的精力倒也真旺盛,折騰了半宿,今兒一早還能起來,自己卻倒頭一覺睡到這會兒。
看着跪在地下替自己穿鞋的芳年,嘴角那暧昧的笑意,蘇若華臉上暈紅更甚,忍不住心裏把陸旻又罵了一通。
穿衣起身,才下地,她便覺身上乏力,尤其兩條腿更是酸困的厲害。
不想讓人看笑話,蘇若華強撐着無事,洗過臉便坐在了梳妝臺前。
照舊是芳年替她梳頭,低聲問了一句:“姑娘,今日想梳個什麽發髻?”
蘇若華微微一頓,如今她已不再是未嫁的姑娘了,再梳辮子,似有些不妥,想了想便吩咐道:“梳個随雲髻罷。”
芳年少言語,點了點頭,便她梳理起發絲。
蘇若華自鏡中看着,見她雙手上下翻飛,烏黑的發在她指間靈活宛轉,便問道:“你梳頭倒且是娴熟,以前是做什麽差事的?”
芳年低聲說道:“奴才以前,是服侍文淑皇貴妃的。”
蘇若華微微一驚,先帝在世時,這位文淑皇貴妃也曾寵冠六宮,入宮不過是個才人,短短數年之間,便一躍成為皇後之下的第一人。但在其小産,及女兒靈韻公主病故之後,性情大改,對先帝心生怨怼,時常口出憤懑之言,因此遭先帝厭棄。一日清晨,服侍的宮人請起時,驚覺文淑皇貴妃自缢于寝殿之中。
因文淑皇貴妃死的難堪,此事在宮中諱莫如深,蘇若華服侍慧妃那會兒,也曾告誡叮囑宮人,對此事三緘其口,不準議論,以防惹禍上身。
只是當年皇貴妃死後,她身邊的宮人便都散了,也無人追問去處。沒想到,如今眼前就站着一個,正替自己梳頭。
蘇若華斂下心中的驚駭,微微一笑:“服侍過前皇貴妃的人,自然是心靈手巧了。你能來替我梳頭,我倒覺着面上光彩呢。”
此不過是随口的人情,芳年卻忽然輕輕抽噎了起來。
蘇若華訝然,問道:“怎麽了?”
芳年揉了揉眼睛,笑道:“沒有,奴才只是覺得,姑娘待人真和善。自從文淑皇貴妃出事之後,奴才在宮裏總被人看不起,時常有人在背後說奴才晦氣。姑娘受皇上這般愛重,卻不嫌棄奴才。奴才心裏很是感激。”
蘇若華沒有接話,她照了照鏡子,只見芳年梳的随雲髻甚是齊整,鬓邊抿的十分光潔,一根雜發也無,且細微處略有改動,似是随着自己的臉型做了修整,更顯靈動溫婉,不似旁的梳頭娘,千篇一律,僵硬死板,全然不知變通。
她笑了笑,說道:“你這發髻梳的真好,連我也自愧不如。定是你有這般好手藝,內侍省知道了,才把你送到這邊來。你瞧,你自有本事在身,又怕旁人說什麽?什麽晦氣不晦氣,那都是沒本事的人,為自己的無能找的借口。人的命,總是靠自己争的。你若好生當差,我想日後必有一個好的歸宿。”
這番話,比那些空泛的道理更能令人信服。
芳年聽在耳中,只覺心口暖暖的,往日那些自卑自慚仿佛一掃而空。
她點了點頭,低聲笑道:“姑娘說的是,奴才以後一定盡心竭力的服侍姑娘。”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門上的小太監忽然報道:“姑娘,李忠公公過來了。”
蘇若華忙道:“請他進來。”
話音落地,只見李忠手中捧着一方奁盒,陪笑道:“姑娘起身了。”
蘇若華轉過身子,微笑道:“李公公怎麽這會子過來了,皇上上朝,沒有跟去服侍麽?”
李忠說道:“皇帝臨走之前,讓奴才将一樣東西轉交給姑娘,是以奴才不曾跟去。”說着,便将手中的奁盒捧到蘇若華跟前。
蘇若華雖明知後宮女眷初次蒙寵,隔日皇帝必有賞賜,但看李忠這神神秘秘,藏頭露尾的模樣,還當真有些好奇。
她揭了蓋子,盒中絲絨緞子上,靜靜躺着一枚發釵——銀絲嵌紅瑪瑙并蒂菱花釵。
蘇若華微微一怔,登時便認了出來,這是之前陸旻令李忠轉交給她、卻被她退回的那枚銀釵。
李忠微笑道:“皇上留了話,姑娘今日可能收下了罷?”
蘇若華淺淺一笑,将那釵子取出握在手中,輕輕說道:“公公轉告皇上,我收下了。”
李忠這才放心,又說了幾句吉祥如意的恭維話,便退了出去。
待李忠離去,芳年忍不住說了一句:“皇上這般喜愛姑娘,怎麽卻賞這銀釵子呢?奴才看後宮那主子頭上戴的,不是金的,便是翡翠,嵌寶石的,點了翠的,端的是華貴好看。姑娘如今正受寵,大可向皇上讨些來戴,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這寵妃撒嬌讨賞,是後宮的常景。畢竟,花無百日紅,受寵的時候不要,等到恩寵逝去,想要也無人理會了。
蘇若華微笑道:“确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言罷,便将這枚銀釵,親手插在了發髻上。
看着鏡中芳年越發不解的神情,蘇若華只是一笑。
但願她這段情緣能長長久久。
孫氏回了延禧宮,隔日一早內侍省的人便過去了。
待宣了旨意,孫氏自昭儀降為美人,內侍省的人便皮笑肉不笑道:“孫美人,您這降了位份,宮裏的擺設可就得改改了。”說罷,當即吩咐一衆小太監,七手八腳的搬起那些桌子櫃子,連同各種古玩陳設,一并拿走。
宮女們左攔右擋,卻只是徒做無用功。
孫美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哭哭啼啼,滿口叫罵:“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你們這群拜高踩低的狗東西,我才降位罷了,就這樣欺到我頭上來。待我将來複寵那日,必定一個個治你們的罪!”
前來辦差的內侍省副總管鐘銅上,聽了她這番話,冷笑了一聲:“孫美人,咱們也都是依着規矩辦事兒。您有火兒,別撒咱們這些奴才頭上。再說了,複寵複寵,也得曾受寵才有複寵一說。您這,什麽時候有過恩寵啊?!”說着,又一手指着孫美人屁股下頭那張椅子,道:“這椅子也是昭儀位份上的東西,您且讓讓,這椅子也得搬走。”
孫美人氣的大睜兩眼,一手指着那鐘銅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忽的,她兩眼一翻白,雙手抓撓着胸口,整個人便栽倒在地。
她近侍宮女大呼道:“不好了,了不得,孫美人被氣死了!”
當下,衆人又喊着請太醫,把美人扶進內室等語,延禧宮裏亂成一團。
鐘銅上冷眼瞧着,甩袖出門。
與孫美人同住一宮的童才人,聽見動靜,也過來瞧看。
眼見他出來,童才人忙道:“鐘公公且慢走,我有一句話想問。”
鐘銅上看她言語客氣,且到底是個小主子,便站着了,回道:“不敢,童才人要問什麽?”
童才人便看了一眼那正殿,問道:“鐘公公,這孫……孫美人究竟是怎麽了?哪裏得罪了皇上,這就被降位了?”
鐘銅上笑了一聲,說道:“與其說她是得罪了皇上,倒不如說是得罪了皇上的新寵,若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