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眼看皇帝動怒, 李忠慌忙答應,扭身便往外走,去向淑妃傳話。
這邊, 陸旻便極力的去哄着蘇若華。
李忠轉出正殿, 下了臺階,卻見淑妃一身素服, 面上脂粉不施, 頭上簪環盡去,長發垂散,跪在階下。
他上前,向淑妃躬身行禮, 低聲道:“淑妃娘娘,皇上不見您,要您到千佛殿跪着去。皇上說了, 您既然來謝罪,便是知道自己錯了。既知道錯了,就到佛前去忏悔。之後, 皇上再行發落。”
淑妃滿面凄然, 身子微微顫抖,哆嗦言道:“皇上,竟然不肯見本宮麽?”說着,她轉頭看向李忠,哀聲問道:“李公公,皇上是不是特別生本宮的氣。那……那蘇宮女, 是不是,是不是跟皇上說了什麽?”
李忠今日也随着皇帝去了祈年殿,至此刻才回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這情形,他大約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必定是這淑妃趁着皇帝不在,來找蘇若華的麻煩了。偏偏,又沒能讨到什麽便宜,所以這時候才來演上這麽一出。這淑妃怎麽就不長記性,宮裏多少人都在那蘇若華跟前吃了癟,皇上對她的寵愛早已到了不可動搖的地步,安分守己,随緣度日也就罷了,定要生出這些争風吃醋的事兒來。生事,卻又技不如人,沒本事占上風,弄到這個灰頭土臉的田地,何苦呢!
他往日裏倒也沒少受這個淑妃的打點,不要冷臉說硬話,便勸和道:“淑妃娘娘,若華姑娘這會兒還沒和皇上說什麽呢。奴才勸您一句,您啊還是先去千佛殿罷。只顧在這裏不走,待會兒皇上當真龍顏大怒,出來降罪,您連個預備都沒有不是?”
淑妃滿面的愁雲慘淡,泣道:“本宮也是被奸人讒言所誤,所以才誤會了蘇宮女。皇上不肯見本宮,本宮要如何分辨?”
李忠看着她這幅狼狽模樣,忍不住說道:“娘娘,別怪奴才多嘴。這打從若華姑娘得寵,您心裏想什麽,大夥都清楚。又何必幹這等藏頭露尾的事兒了呢?您明知道皇上喜歡她,還一定要與她為難,這是雞蛋往石頭上撞!娘娘,奴才不是數落,說是小人讒言,可您自家也太沒個成算了!”
淑妃嗚咽了兩聲,粉面慘白,額上不住的滾下汗來,竟向李忠求道:“李公公,就當本宮求你了,替本宮再向皇上美言幾句吧。只要皇上肯見本宮,聽本宮分辨兩句就好。”
李忠忙道:“喲,娘娘您可別說這話,折煞奴才了。奴才私下跟您說一句,您還是去千佛殿吧。這會兒皇上陪着若華姑娘,怕是誰也不想見。眼下,若華姑娘只要在皇上面前說上那麽一兩句,皇上能不惱您麽?這節骨眼上,您又抗旨不尊,那不是罪上加罪?”
淑妃聽了他這話,情知是沒有門路可走,多說也是無益,仔細想想,李忠的話也并非沒有道理,只得令秋雁扶自己起來,一步一拐的往外走去。
李忠看着淑妃的背影,嘆息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寝殿之中,陸旻正在蘇若華跟前做小伏低,說盡了軟話,只求她同自己說一句話來。
然而,蘇若華卻冷着一張俏臉,只是望着窗外,一字不發,也不瞧他一眼,被陸旻追問的煩了,方又說了一句:“皇上還是去聽淑妃娘娘的禀告吧,免得人又說我狐媚惑主,煽風點火,吹枕頭風。”
陸旻聞聽此言,便知今兒這場事端必然是淑妃鬧出來的。
他正在光火,李忠就從外頭回來,低聲回道:“回皇上,淑妃娘娘已去了千佛殿了。”
陸旻怒道:“朕才出宮一日,這賤人便以為宮中無人做主了麽?!颠寒作熱,又生出什麽事端來?!李忠,去問着她,到底都幹了什麽好事!”
李忠才回來,便又調轉身子,馬不停蹄的往外去。
蘇若華卻出聲道:“你也不必責怪她們,原都是我不好。自古及今,哪有君王專寵一人的?難怪叫人看着心生疑惑,皇上也不必去追問誰的罪狀了,弄來弄去,又替我招來許多罵名。”話才出口,那一雙媚眼便有些紅了,她轉過臉去,托腮不語。
如此作态,方才是真正的妖媚蠱惑,然而誰要淑妃三番兩次的一定想要她的命呢?既如此,她又何必客氣!
的确,她只有皇帝的寵愛,但只憑這一點已足夠同她争衡了。
陸旻見了她這幅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模樣,大感心疼,只道自己出去一日,她在宮裏便已受了許多委屈,頗為自責,心底也越發惱恨淑妃。他一步上前,索性将蘇若華抱起,轉身落座,把她放在膝上,沉聲說道:“你說,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無論生事的是誰,朕都替你做主!”
蘇若華卻依舊垂首不言,半日才說道:“皇上也不必問了,其實好沒意思。”
陸旻見她如此,越發抓耳撓腮,心火難平。
一旁侍立的露珠忽然跪倒,爬到陸旻跟前,連連磕頭泣訴道:“皇上,今日一早您出了宮,姑娘說起早了身上乏,又躺了片刻。熟料,慎刑司的劉公公就帶了一夥人馬闖進乾元殿,說是奉了淑妃娘娘的號令,前來搜查。落後,淑妃娘娘也來了,說什麽有人檢舉揭發了姑娘暗中行巫蠱之術,迷惑君王,還有什麽吃藥求子,意圖混淆皇家血脈等事——奴才也聽不明白,但聽淑妃娘娘的口吻,仿佛是個大罪。姑娘說并無此事,并一再言明此地是皇上的寝宮,不比旁處,不能随意妄為。可淑妃娘娘偏偏不聽,說她有協理六宮之權,後宮衆人除了太後皇上,皆要聽她的號令,還、還辱罵了姑娘。姑娘阻攔她不得,只好任憑她搜查。劉公公帶人将乾元殿鬧了個人仰馬翻,還弄壞了許多東西,卻什麽也沒搜出來。淑妃娘娘見此情形,竟然一句交代也沒有,就這樣走了。皇上,姑娘是怕您為難所以不肯說,可奴才看着姑娘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心裏難過,只好替她說了!”言罷,便嗚嗚哭泣起來。
露珠這一番話,蕩蕩如流水,連一個磕巴也沒有。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事前背好的。
這算是後宮裏的老戲碼了,然而卻實在好用,尤其是正蒙盛寵之時。
蘇若華在後宮浸淫多年,這點把戲手段,還不是信手拈來?
果不其然,陸旻聽了露珠的言語,登時暴跳如雷,大聲喝道:“這個賤婦,朕是看她素日裏端莊穩重,主持宮務有方,這才許她協理六宮!誰曉得,倒把她的心給養大了!朕前腳出宮,她後腳就來欺淩朕的心愛之人,甚而竟還闖入乾元殿!她是想犯上作亂麽!”喝罷,轉而向李忠下旨:“傳朕旨意,淑妃錢氏,潑悍嫉妒,橫行宮廷,為臣不忠,為妃則有傷婦德,褫奪封號,降為充媛,即刻送回皇城,幽禁寝宮,靜思己過!”
李忠聽了這旨意,只覺腿肚子發軟——褫奪封號,于嫔妃已是奇恥大辱,更遑論還降位為充媛。充媛,已是九嫔之末。從妃位跌到這個地步,已可謂是跌入塵埃。
可誰讓,淑妃鬧出這麽大個亂子呢?李忠原當淑妃只不過是趁着皇帝不在,上門來找蘇若華的麻煩,不想她竟然幹出了這等荒唐蠢事!
這是刁難蘇若華麽?這是無視皇帝,犯上作亂!
當初,陸旻為何一定要把蘇若華留在身邊?不正是為了以皇權來庇佑她麽?淑妃如此,真正是昏聩不已。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忠也不敢拖延,轉頭就要去傳旨。
蘇若華冷眼看了半日,忽然出聲叫住他,又向陸旻說道:“皇上還是仔細問問吧,免得日後被人說起,又全是我挑唆的。我一個宮女罷了,哪裏就有這樣大的能耐,今兒弄倒了這個,明兒搞垮了那個。”
陸旻瞧着她,黑漆的眼眸裏閃爍着些複雜的思緒,片刻他莞爾一笑,颔首道:“還是你周到,就如你說的辦吧。”又向李忠吩咐:“将此事,轉告與太後,請太後娘娘主理此事。”
蘇若華心頭一跳——錢家與趙氏從來水火不容,皇帝将錢家的女兒交給趙家處置,是不想給淑妃留活路了。
或者,她如此作為,也正中陸旻的下懷,所以他适才才會不多問一句,就要處置了淑妃。
太後,只怕不會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李忠得令,躬身退出傳旨。
陸旻便環着她的柳腰,在她頸子裏輕輕嗅聞了一下,低聲笑道:“如何,不生氣了吧?”
蘇若華聽着陸旻的嗓音,低沉之外還帶了幾分戲谑之意,并無絲毫餘怒未消的意味,仿佛他是配合着她演了一場戲。
她垂首說道:“我有什麽敢生氣的?只要皇上不在,誰都敢來踩上一腳,誰讓我只是個宮女呢?”
陸旻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笑道:“你這是在向朕讨封麽?”說着,他便摩挲着蘇若華那平坦的小腹,嘆息道:“你早日有了身孕,朕便給你個極高的位分,把這後宮也都交給你打理。如此,朕也就高枕無憂了。”
蘇若華心中一動,不由道:“皇上……”
陸旻忽又說道:“瑙木貢前線傳來奏報,前線大捷,霍長庚更率部追趕殘兵,深入其腹地。”言罷,他向她微笑道:“朕記得,你的家人也在那邊,對不對?你托付霍長庚照料他們,為何不來找朕?”
蘇若華頗有詫異,說道:“皇上如何得知?”
陸旻嗤嗤笑道:“倘或前朝後宮任憑發生什麽事,都瞞不過朕的耳目。若非如此,朕這個皇帝只怕早已駕崩了。”
蘇若華心頭一緊,她當然明白陸旻身為帝王,掌控時局的手腕必然不俗,然而與他耳鬓厮磨、纏綿久了,她便會忘卻此事。實則,她的一舉一動,怕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陸旻又笑道:“求自己的男人罷了,對你來說,竟是這樣大的一件難事麽?只要你開口,朕便赦免了他們,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話語半是戲谑半是認真,蘇若華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眸,避開他的視線,說道:“我家人是被先帝發落,流放出關,阖家皆是戴罪之身,豈能因我得了皇上的寵愛,便求皇上赦免?這等恃寵生驕之事,我做不來。”
恃寵生驕的事做不來,演戲就演的忒也逼真。
陸旻低低笑了一聲,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幾時能真正的跟朕撒一次嬌呢?”
兩人正如膠似漆,劉金貴忽從外頭進來,報道:“皇上,淑妃娘娘适才突發暴疾,在千佛殿嘔血暈眩過去,被人擡回去了。”
陸旻笑了一聲,斥道:“她可真會适時生病!此事,且交由太後處置,不必再來跟朕說了。責令太醫,好好與她醫治就是。”
劉金貴應聲,重又退了下去。
這件事落在趙太後手中,她豈有善罷甘休之理?
西平郡王陸斐正在江浙一帶調查錢家貪墨鹽稅一案,錢家正自焦頭爛額,淑妃偏偏這個時候幹出這等蠢事,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
趙太後不問後宮事已多年,如今重新過問,自又抖擻了全幅精神,把當年的雷霆手段盡數拿出,責令內侍省總管吳德來牽頭辦理,務必将淑妃這些年執掌宮務以來樁樁件件盡數挖出。此外,她又下令封鎖此事,不許走漏半點消息,更以淑妃病重為由,将其困于寝宮,不許任何人前往探視。
吳德來有太後撐腰,皇帝默許,自是放開了手腳。
不出三日的功夫,便将淑妃如何擅闖乾元殿一事調查的清清楚楚,此外更有她借主理後宮之機,行貪墨財物,克扣低位嫔妃的份例,到宮外放貸,中飽私囊等等事由。
然而,這裏面最重的一件,依然是她搜查乾元殿。
在太後口中,此事已成了淑妃借人誣告蘇若華為由,趁機窺探禦前,向外遞送消息,圖謀不軌。如此這般,淑妃乃至于錢家,便都要落一個陰謀犯上、染指龍庭的大罪。
趙太後此意,便是向趁此機會,一舉除掉錢氏。
然而陸旻接了奏報,卻并未按她心意行事,只批複道:“淑妃錢氏,久在宮闱,性情跋扈,行止癫狂,上受天恩,卻不思答報,着令褫奪封號,廢除妃位,沒收金寶金冊,降為才人,幽閉于寝宮,靜思己過,無谕不得擅離。”如此,算是将淑妃給廢了。只是因着她曾是四妃之一,又到底是錢家的女兒,不曾将她打入冷宮。
此外,童美人幽憤嫉妒,誣陷旁人,讒言主上,賜白绫、毒酒、匕首,自盡——這誣告蘇若華行巫蠱的事,自然是她的手筆了。
慎刑司總管劉林,多年來助纣為虐,充當淑妃爪牙,亂棍打死。
一次争端,竟而引發了後宮一場地震。
此消息一經傳開,阖宮從上到下的嫔妃無不心驚膽戰。誰能想到,曾經的四妃之一,還曾是皇帝的寵妃,又出身名門望族,只因一時的不慎,就落入這等凄慘境地。
所謂雷霆雨露是君恩,大概就是如此吧。
趙太後雖不甚滿意,但皇帝執意如此,她也只好就此罷休,能将淑妃從位子上拽下來,也算意外之喜。後宮空了這麽多位子,她可以再填補些自己的人手了。
淑妃被廢黜的消息,行宮瞞的如鐵桶一般,直至錢才人被送回皇城幽禁,這訊息方才傳到錢家。
錢氏族人大為驚駭,本還要聯名上奏,請求皇帝收回成命,卻反而招致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将錢才人如何擅闖乾元殿、并肆意搜查一事當衆講了,更責問錢父是否是他示意所致。錢父不知這後面竟有這樣的事,哪裏還敢再為女兒求情,只求不要被她連累。下朝回府,便連忙将錢才人從族譜中除名,他自己更稱病不出。
這一番事畢,錢氏的氣焰被打壓下去不少。
這日晚膳時候,陸旻興致極佳,連連痛飲了三壺美酒。蘇若華勸阻不住,只好任憑他去。
陸旻笑道:“今日當真是痛快,這群老匹夫,可算知道什麽叫做天子之怒了!”
蘇若華替他布菜,微笑言道:“皇上精明強幹,自然心想事成。”
陸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有言語。
晚夕就寝,蘇若華侍奉了陸旻,側身躺着,合上眼眸,昏昏欲睡。
陸旻卻湊在她的耳邊,低語道:“若華,做得好。”
蘇若華倏地睜開了眼睛,看向陸旻,說道:“皇上……”
陸旻卻躺了下來,握着她的手,淺笑道:“睡吧,不要想那麽多了。”
蘇若華原本因情//事疲憊招致的睡意,頓時便消散了。她躺在床上,聽着身側男人逐漸平穩的呼吸,不知幾時才漸漸睡去。
她的心裏還是平穩的,若能幫上陸旻,那也沒什麽不好。
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轉眼又是半月有餘。
皇帝已親自前往祈年殿祭祀求雨,可老天依舊是日日大太陽,一點兒面子都不給這位九五之尊。
民間不知從何處,興起了一股流言,人人傳說宮中出了妖孽,所以天降大旱,以示懲戒。
蘇若華并未關心此事,眼下的她正坐在乾元殿後院的一間廂房裏。
地下跪着一人,兩眼怨毒的瞪視着她,正是玖兒。
作者有話要說: 連環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