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恭懿太妃聽了這話, 就如一滴冰水掉進了頸子裏,倏地一驚,面色有些青白。

她看了那宮女一眼, 見她生着一張圓圓的臉龐, 細細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條線, 腮上兩個酒窩, 倒頗有幾分喜慶和善之态,叫人看着心生親近。

恭懿太妃穩了心神,淡淡說道:“你倒是心狠手辣,想得出這樣的主意。”

那宮女淺笑道:“奴才不過是為娘娘分憂罷了。蘇氏如此猖狂, 不敬太妃娘娘,還不就是仗着肚子?她也不想想,自己原本是個什麽出身, 若非娘娘捧她,她能上去麽?這樣一個忘恩負義、不識好歹的人,不略施薄懲, 早些除了她的倚仗。日後, 她成了氣候,還有誰震懾的住她?”

恭懿太妃不言語,坐上了步辇,吩咐往壽康宮而去。

到了壽康宮,她先回了偏殿,屁股尚未坐穩, 太後那邊就打發了個宮女過來;“太妃娘回來了,太後娘娘請您過去說話。”

恭懿太妃聽着,無法可施,只得又起身過去。

走到正殿,趙太後正兀自觀賞一盆月季,并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恭懿太妃走上前來,陪笑道:“太後娘娘近來興致越發好了,日日侍花弄草的。”

趙太後沒有回身,只說道:“你來看看,這月季好不好?”

恭懿太妃打眼望去,卻見是一株大約二尺來高的月季,株型秀美精致,葉子翠綠如碧,每根枝條上都垂着一朵白色的花。花型如包,層層疊疊,芯如暈染,泛着些許暈紅,恰如美人面。微風時來,更是花香濃郁,中人欲醉。

她看了兩眼,贊嘆道:“好花,果然生的風流。比之園子裏種在地下那些,更覺秀雅,倒似個大家閨秀。”說着,又谄媚道:“不知太後娘娘從何處得來?妹妹這半輩子喜好花卉,都沒見過這樣的好花。”

趙太後臉上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淡淡說道:“此花名叫玉玲珑,又名粉妝樓,是月季譜上所栽的古花名種,如今久已不種,早已失傳。哀家去年看見花譜有載,只道此等名花就此斷絕,也是可惜,便向內侍省說了一嘴。沒想到,他們倒記在心上,不知花房怎麽折騰的,今年可就送來了。”

恭懿太妃聽在耳中,頗為不是滋味兒。她酷好花卉,是宮中有名的。當年先帝在世時,她得寵,什麽名花名草,新鮮的品種,不是流水也似的往她宮裏搬?後來,即便趙皇後入宮,她的恩寵雖大不如前,但先帝總還念着她的喜好與舊情。更甚而有那麽一次,蘇若華出謀劃策,在趙皇後的壽宴上,先帝硬生生将一盆地方敬獻與皇後賀壽的粉芍藥,賜給了太妃。

恭懿太妃還記得,當時的趙皇後臉色如何難看,當着先帝與群妃的面,又要裝出一副賢惠大度的姿态來,咬碎牙齒活血吞,擠出一張笑臉來應對。當真是,好解氣,好痛快,好得意!

然而,那些事都是過眼雲煙了,如今自己不過是個落魄太妃。

宮裏事,莫不如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眼下的她,也就只能看着,這樣的新鮮名貴花卉送到趙太後跟前,聽憑她賞玩,而自己只能站在一邊賠笑谄媚。

趙太後聽了她的話,似是十分滿意,微微一笑,說道:“妹妹素好此道,待将來哀家看膩了,就把這花送到妹妹那邊去。”說着,吩咐賜座上茶。

恭懿太妃淺淺坐了,靜候太後發話。她心中明白,趙太後将她招來,決然不是說這些家常閑話的。

果不其然,趙太後問道:“妹妹,今日過去,商議的如何?”

恭懿太妃微微有些尴尬,還是說道:“她不肯,饒是妾身百般勸說,只是不願。臨末,竟而端茶送客,将妾身趕了出來。這小蹄子得皇上寵愛,又懷了身子,越發不可一世了。太後娘娘還是想些別的法子罷。”

趙太後聽着,冷笑了一聲:“她是妹妹手下使出來的人,如今竟閃了你這個舊日的主子?哀家可記得,之前她為了你在宮中安泰,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何今日竟反目成仇?妹妹,你這禦下之道,可當真有些一言難盡。”

恭懿太妃臉上挂不住,索性說道:“她是皇帝心尖兒上的人,妾身算個什麽?先帝沒給妾身留下一男半女,唯獨一個七皇子,也不算是妾身的了。”她本想說太後橫刀奪子,但話到口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趙太後知曉她心中所想,眸中冷光微閃,輕輕笑道:“妹妹這話說的,哀家再如何,也是明公正道請先帝降旨,把昔年的七皇子送到哀家身邊來的。可不似妹妹,七皇子是如何到妹妹身邊的,用哀家說麽?”

恭懿太妃只覺的通身發涼,雙手一顫,茶碗便整個合在了身上。一旁侍奉的宮女夏荷,急忙替她擦拭。

趙太後看在眼中,淺笑道:“妹妹這麽慌張做什麽?哀家又不曾說什麽。”

恭懿太妃粗喘了兩口氣,說道:“妾身……當年是林才人因病過世,先帝特許妾身撫育七皇子的!豈……豈有別因。”她這話說的極沒底氣,越發輕了。

趙太後微微一笑:“是與否,妹妹心裏自然明白。林才人的确因病過世,哀家也看了當年的醫案。然而林才人還在妃陵裏葬着,她可是皇上正頭的生母。按理,那是要追封聖母皇太後的。只是哀家一直沒有松口,所以此事尚且不得行。妹妹,這将來事還未定。說不準有一天,皇上就想起來要為他生母正名追封,屆時遷墳開館,走漏了些行藏……”

趙太後一語未休,恭懿太妃便身子一軟,從椅子上滑在地下。

夏荷慌忙攙扶,卻怎樣也無法将她自地下拉起。

趙太後呵呵笑了兩聲,揚聲道:“想必天氣太熱,太妃中了暑氣,送她回偏殿,再請個太醫與她瞧瞧。待太妃醒轉過來,替哀家問候一聲,只說太後惦記着太妃呢。”

夏荷應着,便同朱蕊一道将恭懿太妃攙了回去。

待打發了太妃,朱蕊回來吩咐宮女收拾茶碗和潑灑在地上的茶水,向太後言道:“太後娘娘,這一遭可是将她吓壞了。”

趙太後鼻中笑了一聲:“哀家這些年,可當真是高看了她。若沒有蘇若華護在那裏,她怎配當哀家的對手!如今再有了這件事做把柄,不怕她不聽話。”

朱蕊附和道:“娘娘說的是,往後這惡人自有她去做,娘娘自管享清福就是了。”

趙太後将身子向後一靠,說道:“還是提點心,這老太妃也是被先帝捧在手心裏寵過的人,心裏可有一股子傲勁兒。不時時敲打着,她就又生出異心來了。”說着,親手自果盤裏拈起一枚荔枝,剝出一枚晶瑩剔透的果肉,送入口中。

有宮女上來問道:“太後娘娘,這玉玲珑安置在何處?”

趙太後甚不放在心上,随口說道:“将那才開的兩朵剪下來插在瓶裏,餘下的就放院裏也罷。”

恭懿太妃被攙回自己所居的西偏殿,餘下的宮人又急忙請了太醫過來看診。

太醫看過,只說是心悸受驚,又染了暑氣,開了一副香薷飲解暑湯,沒再說別的。

不過是個失勢無子的老太妃,皇帝也不算十分敬重她,并無人認真對待。

恭懿太妃好容易回過神來,卻見宮女正要往自己口中喂湯水,心中猛地一驚,将手一揮,斥道:“給我喝的什麽東西,想藥死我不成!”

那宮女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連湯藥帶碗全摔在地下。

夏蓮過來,斥道:“服侍娘娘也這般不盡心,還不快收拾了下去!”言罷,便使了個眼色。

那宮女忙忙下去了,夏蓮又向太妃進言道:“太妃娘娘,這是太醫給開的解暑湯,您适才在正殿同太後說話,忽然昏厥過去。太醫說,您是着了暑氣。”

恭懿太妃想起适才之事,雙手顫抖不已,連聲道:“當年的事,她怎會、她怎會知道!是誰,是誰告訴她的!”

夏蓮并不知道她所說為何,只揣測大約都是陳年舊事,便蓄意說道:“太妃娘娘且細想,這些年來一直跟在您身邊的,不是只有那個人麽?您的事兒,除了她,還能有誰洩露出去?”

恭懿太妃驚魂未定,片刻才道:“不……這不能夠……她當年過來時,年歲還小……”話出口,她卻不敢确信了。

蘇若華一向足智多謀,又善謀劃揣摩,誰知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麽蛛絲馬跡。

夏蓮看出太妃那猶疑之色,又添了一句:“娘娘,這心慈手軟反害自身,還是早做定奪才好。”

恭懿太妃久久不言,目光卻越發森冷。

夏蓮看着她這幅模樣,臉上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便不再多話,随意找了個由頭便出去了。

她走到廊下,點手叫過一個相熟的宮女,對她道:“去那邊跟錢主子說一聲,魚上鈎了。”

那廂趙太後尚未清閑片刻,劉金貴便押着吳德來過去,将他在翊坤宮所行之事一五一十講了個幹淨。

劉金貴雖添油加醋,但大致屬實,何況他又是禦前的人,又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吳德來也不敢辯駁什麽。

趙太後氣得七竅生煙,明知道這是蘇若華給她辦難堪,但誰讓吳德來自作主張幹了這等事。無可奈何之下,她将吳德來交由慎刑司處置。

慎刑司罰了吳德來五十大板,苦了吳德來這個內侍省總管太監,他養尊處優已久,哪兒還能受得了這份罪。

慎刑司裏,只聽他殺豬也似的慘叫,響徹雲霄。

往日受他勒掯欺淩,有苦說不出的太監宮女聽見,各個拍手稱快。得知這是信封的賢妃娘娘的手筆,更感嘆賢妃的魄力手腕,連太後的人

這消息傳到翊坤宮時,蘇若華正着手縫一定孩子的護頂。

露珠在旁興高采烈的說着此事,笑道:“娘娘當真是料事如神,太後果然沒有輕饒他。這一出唱過,往後看宮裏還有誰敢輕視了娘娘!”

蘇若華手中飛針走線,但笑不語。

芳年接口道:“這吳德來平日裏仗着太後作威作福,沒少欺負其餘宮人,也不把同僚放在眼中。這落到慎刑司手裏,怕是不會輕饒素放了。”

蘇若華淡淡說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本宮不曾招惹過他們,是他們定要過來放肆。既如此,那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別叫那些人以為,看着本宮和氣,就心慈手軟好拿捏,往後更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正說着話,春桃匆匆自外面走來,說道:“娘娘,玖兒那婢子眼下正吵着要見娘娘呢。”

蘇若華微微訝異,說道:“可是把她忘了,近來事多,一時也想不起來。”說着,又問道:“她吵些什麽?”

春桃說道:“這婢子之前日日跪牆角,說什麽娘娘一日不見她,她便跪一日,兩日不見,就跪兩日。一向也沒人理會她。這兩日,她聽得娘娘封了賢妃,先是一日不吃飯,将自己關在屋裏不出來。今兒她忽然就瘋了,大吵大鬧一定要見娘娘,說要緊的事告訴給娘娘聽。奴才聽着,仿佛都是些瘋癫無稽之言。娘娘不見她也罷了。”

蘇若華停了手中的針,思索了片刻,說道:“帶她進來吧。”

露珠忙道:“娘娘不可,這婢子目下已是癫狂不已,誰曉得見了她,她會不會狗急跳牆幹出些什麽事來?娘娘現下懷着小皇子,可不能有了閃失。”

蘇若華微微一笑:“不妨事,這麽多人看着呢,本宮不怕她。原本,也只是要抻着她。然而抻僵了,那可就不好了。”言罷,傳見。

春桃便出去傳人進來,露珠無奈,只好同芳年暗暗戒備。

片刻,玖兒随着春桃進來,倒是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跪在地下磕了幾個頭。

蘇若華打量着她,卻見她竟是面黃肌肉,渾身上下只餘一把骨頭,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早已沒了當初才來時那副美人的模樣。

她笑了笑,輕輕說道:“聽聞,你鬧着要見本宮?”

玖兒看着眼前之人一身織金衣裳,珠光寶氣,而自己卻已淪為了最為低賤的奴才,心中一陣酸苦,昂首道:“是,奴才想為娘娘效勞。”

蘇若華唇角輕勾:“如今想為本宮效勞的人也未免太多,本宮為何獨獨用你?何況,你自己是什麽來歷,本宮憑什麽放心用你?”

玖兒言道:“因為,奴才有娘娘絕對感興趣的事情。”說着,更不待蘇若華發問,便先倒了出來:“皇上、皇上的生母,不是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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