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因趙知府的吩咐,今日大多百姓不敢出門,除了在外頭開鋪子的,還有一些由趙知府之前就挑選出來的稍微得體的百姓們。

他們走在街道上,時不時注意着貴人有沒有來。沒有來便重新回去繼續走一次,從街頭到街尾,又從街尾到街頭。走了大半日,貴人仍然沒有來,他們也不敢有埋怨,只好繼續走。

驀然,街道上出現了幾抹突兀的人影。

時下巫師與巫醫都極其受人尊重。

林巫師與鐘巫醫在樊城裏可以說是無人不識,巫醫治人,巫師通鬼神,百姓們很少會見到他們兩人走在一起。如今兩人一起出現在街道上,外加一個戴着幕籬的姑娘,還有一個紮着雙髻侍婢打扮的姑娘,難免有些惹眼。

目光齊刷刷地就落在了他們四人身上。

此時,有人認出了阿欣,低聲道:“那不是崔家的侍婢麽?”

也有人漸漸認出來了。

“那個帶着幕籬的是崔家的大姑娘吧?怎麽會與鐘巫醫還有林巫師走到一塊了?”

數人低聲細語,目送着他們四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而這個時候,有人反應過來了,只聽他道:“這個方向不是去孫家嗎!”

幾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忽有人道:“消息來了,貴人去了朱街的茶肆,剛進去呢。沒小半個時辰都不會出來。”話音一落,幾人仿佛心有靈犀地互相點頭,接着若幹人緊跟着鐘巫醫與林巫師的腳步,看熱鬧去喽。

孫家。

孫家大郎死後,為了确認死因,屍首還在義莊裏。而孫家大郎的屋宇也暫時被官府封了,孫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只好在自己這兒設了個靈堂。

孫家上上下下都在孫家靈堂裏。

孫母這輩子生了五個兒子,孫父是經商的,死得早,而家中弟兄早年也不太合,于是便早早分了家。孫父經商剩餘的錢財,五個兒子平分了,三兒子因與孫母同住,還得了孫母當年帶來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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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孫家大郎是孫家的嫡長子,理應侍候孫母的,但孫家大郎性子孤僻,遲遲不願娶妻,最初孫母與孫家大郎同住,但過了一兩年,孫母倒是被孫家大郎氣出病來了,不得已之下,只好跟了孫家三郎同住。

不過一碼歸一碼,孫母心中雖氣着大兒子,但如今大兒子去了,孫母哭得雙眼紅腫,眼淚都流幹了。

孫家三郎安慰着孫母。

孫母仿若未聞,不停地燒着紙錢,還說:“你大兄愛喝酒,燒多點紙錢,他在下面也能買酒喝。”

孫家三郎嘆了聲。

就在此時,孫家二郎匆匆地跑進來,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孫母。孫母霍地擡頭,怒罵道:“跑什麽,你大兄屍骨未寒,這麽大聲想驚擾你大兄的魂靈?”

二郎面色讪讪的。

他給三郎使了個眼色。三郎與二郎一道離開了靈堂,二郎此時方急道:“三弟,鐘巫醫與林巫師都來了,就在外面。”

三郎面色微變,他道:“去開門。”

靈堂裏的孫母癡癡地看着牌位。

人生中最大的苦難莫過于是年輕喪夫,中年喪子,這兩樣她通通遇上了。她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孫母揩了揩眼角,沒有眼淚,可心早已泛濫成災。

又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孫母幾乎是兇神惡煞地瞪去,話還未出,她驀然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林巫師,着急地說:“巫師大人,我兒的亡靈在何處?他可有吃苦了?可有在我身邊?”

孫母的聲音沙啞之極。

林巫師說:“孫大郎便在我身邊。”

此話一落,靈堂裏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孫家幾位郎君皆在,都露出了各式各樣的神情。這些神情一一落入了崔錦的眼裏。

孫母驚喜地道:“在哪裏在哪裏?大郎,來阿娘身邊。”

林巫師又道:“他在這裏。”說着,他揭開了崔錦的幕籬。一張姣好的容顏露在衆人面前,明明是漆黑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可此刻卻有着異樣的神采。

林巫師說:“孫大郎,已經如你所願帶你到孫家了。”

三郎皺眉道:“這明明是崔家的姑娘!”

二郎也随之附和。

然而孫母卻激動地站起,握住了崔錦的雙手,她說:“不,這就是大郎,我的大郎。大郎,你怎麽附身在崔家姑娘身上了?怎麽有家不回?阿娘在這裏呀。”

崔錦卻甩開了孫母的手,粗聲地喘了幾口氣,使勁推倒了只有衣冠的棺木,長袖一揮,又打翻了牌位。木質的牌位掉落在地,竟是摔成了兩半。

她冷冷一笑:“回來?回來等着你的好兒子害我?”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四位孫家郎君身上,她一一掃過,眼神兇神而狠戾,手中握着的酒壺冷不丁的摔向孫家三郎。

“三弟,人在做天在看,人死魂在,死人也是會說話的。”

孫母震驚地看向三郎。

三郎說:“你胡說什麽?你明明是崔家姑娘,為何要裝我大兄?阿娘,此人滿口胡言,你莫要信他。我又怎會做出這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孫母看看三郎,又看看崔錦。

一時間不知該信誰才好。她是相信大郎的魂靈尚在的,可大郎說三郎殺了他,三郎如此溫順,又……又怎麽會……

然而就在此時,崔錦冷笑一聲,說:“三弟是忘了,那天你與我争吵,還揚言要殺了我。如此母親便不會再偏袒我了。”

三郎的面色唰的一下變白了。

他與大兄最後一次的争吵在大兄的屋裏,而且這還是三個月前的事情,當時是個暴雨天,只有他與大兄兩人。崔家姑娘為什麽會知道?

孫母看向三郎。

她問:“這是真的嗎?三郎,你回我!”話音到了後面,已有厲色。面容也有幾分猙獰,顯然是已經信了崔錦的話。

三郎緩緩地垂下頭。

靈堂剎那間變得安靜。

崔錦嗤笑一聲,說:“默認了?”

三郎擡起頭,之前還是溫和的神色,而如今卻完全變了個樣子。他的眼神陰寒而憤恨,他看着她,目光用力地像是在看此生最大的仇人。

“你該死,你該死!你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就因為你是嫡長子,從小爹娘便偏心于你。不管我做了多少,爹娘從來不看我一眼。而你混賬如斯,爹娘始終将你當寶。苦是我受的,便宜是你占的。憑什麽?憑什麽!”

孫三郎眼睛充血。

崔錦垂眼,她沒有多說什麽。

這一番話表明了什麽再顯而易見不過,即便是個外人也能明白。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人頭攢動的外面,又緩緩地垂下眼。

孫母這個時候已經撲了上去。

她掐住孫三郎的脖子。

崔錦目的已達,她晃了晃神,佯作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看着周圍,詫異地問:“這……這是哪裏?”見到阿欣,她大步走到她身邊,皺眉問:“阿欣,我怎麽會在此處?”

阿欣大聲道:“大姑娘好了,大姑娘好了,孫大郎真的走了。”

外面的人群中忽然鑽出了一人,身材颀長,劍眉星目的,不正是崔湛麽?他大步走來,扶住崔錦的手臂,說:“阿妹,阿娘找了你一整日了。你怎麽在此處?”

崔錦張張嘴,神情還是有些迷糊。

崔湛道:“罷了,歸家再說。”

他與阿欣兩人各自扶住崔錦的手臂,扶着她緩緩地離開了孫家。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天色漸黑,街道上清清冷冷的,帶着冬天的凜冽。

崔錦的面部被冬風刮得生疼,可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卻是欣喜的。

她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原本她只想着試一試的。很久之前,她初得神技,曾經畫過不少樊城裏諸多瑣碎之事的畫,其中有一幅便是孫家大郎與孫家三郎争吵的畫面,說了什麽,她并不知,但孫家三郎面容猙獰,與以往溫和的他截然不同。

她進孫家的時候,孫家四位郎君,面有悲戚,但惟獨孫家三郎見到林巫師的時候,神色躲閃。

她試着一賭,真的被自己賭中了。

果真是兄弟相殘。

有林巫師與鐘巫醫還有若幹外人作證,這一回孫家三郎想逃也逃不了了。真兇已有,阿爹不日便能放出來。

崔錦的一顆心噗咚噗咚地跳着,驀地,臉上一暖,她微微怔了怔。

崔湛解下外衫,擰成手臂般粗的布條,圍在崔錦的臉上,擋住了呼嘯的冬風。只聽他低聲道:“以後若有這樣的事情,告訴兄長,兄長陪你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呆萌的地雷啦啦啦~~~

作者菌:男主明天和後天都會跟女主碰上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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