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只趙芳荨一個人愣住了,含羞亭裏裏外外原先還在嬉戲的姑娘們也一道愣住了。

崔錦似乎不曾察覺到周遭的目光,她含着笑意施施然走前,只見她笑吟吟地道:“這位便是趙姐姐吧。今早吃錯了東西,鬧了會肚子,幸好如今已無大礙。難得趙姐姐邀請阿錦參加茶話會,阿錦卻是遲到了,阿錦心中實在有愧,還請趙姐姐與諸位姐姐莫要與阿錦計較。”

說着,她提袖掩唇,矜持地點了點頭。

绛紫縷金蝙蝠紋案寬袖拂起時,帶起了一陣輕風。離崔錦較近的幾位姑娘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傻傻愣愣地盯着她。

饒是趙芳荨此刻也未能回過神來。

她知道貴人贈了崔氏三個箱籠,箱籠裏有什麽她不知道,但從崔氏侍婢的穿着看來,裏面定然少不了首飾衣物。貴人出手,定是不凡。她也想過崔錦穿的衣裳比自己的要華貴要好看,甚至還做好了各種反應的準備,無論崔錦穿得多麽好看,她也能讓她無地自容。

然而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崔錦竟會穿成這樣。

明明只是個還未到雙十年華的少女,卻穿上連她阿娘都不會穿的顏色,這樣的紋案和顏色分明只有當祖母的人才會穿的!

偏偏她卻毫不自知。

“自……自是不會計較。”半晌,趙芳荨方回過神,“崔妹妹身子可還有哪兒不适?若還有不适,我便讓人去将鐘巫醫請來。”

趙芳荨這話一出,周圍的幾個姑娘也漸漸回神,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目光時不時往崔錦身上飄。

崔錦摸摸鼻子,笑道:“已經痊愈了,阿錦身子好,多謝諸位姐姐的擔心。”說到此處,她的兩頰驀然飄上一抹紅暈,她小聲地道:“怎麽幾位姐姐一直看着阿錦?莫非是阿錦的臉上有異物?”

平三姑娘問:“崔妹妹的衣裳可是那位貴人所贈?”

周圍的姑娘立馬豎起了耳朵,連趙芳荨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崔錦面上的紅暈加深,她絞着衣角,似有幾分扭捏。許久,她才咬着唇,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一回,趙芳荨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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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陽城裏來的貴人竟然喜歡這樣的?

她再次打量崔錦,瞧她面如芙蓉,确确實實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方才還覺得她穿得老氣橫秋死氣沉沉,可如今一知道這是貴人所喜歡的穿着,登時變得不一樣了。

瞧多幾眼,紅撲撲的臉蛋,绛紫縷金的衫子,穿在一個妙齡少女的身上,似乎還真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興許這是燕陽城所時興的打扮。

崔錦的父親是在燕陽城裏見過世面的,一定是曉得如今所時興的,所以崔錦才會在衆多姑娘裏脫穎而出,所以貴人才會青睐于她。

狡猾之極!

趙芳荨不動聲色地道:“妹妹是第一回來我們的茶話會,不曉得我們的規矩。我們幾個姐妹都習了琴,因此每次茶話會開始時都會比琴。比琴之前,每人都要拿出一個彩頭,贏了的人便能取走所有彩頭。”

崔錦睜大眼睛,說道:“比……比琴?”

趙芳荨笑道:“是呀,崔妹妹可是不曾習過琴?”周圍有姑娘哧哧地笑着。趙芳荨又說道:“貴人嗜琴,無琴不歡,崔妹妹怎麽會沒有習過琴呢?”

“之前家中窮苦,請不起教琴的女夫子。”

話一出,周圍的姑娘又開始哧哧地笑着,顯然有嘲諷之意。

崔錦沒有露出趙芳荨想象中的窘迫神情,她一點也不在乎,笑嘻嘻地道:“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等以後空閑了,阿錦也去請一個女夫子。不過樊城中哪裏的女夫子好,阿錦也不清楚,到時候還請趙姐姐給我搭線。其他姐姐若知道有好的女夫子,也給阿錦介紹介紹。現在學琴應該還是來得及的。真是多虧了趙姐姐,不是趙姐姐這麽一說,阿錦也不知貴人無琴不歡。”

說到這裏,她皺起雙眉,自說自話地道:“不行呢,還是得回去就請個女夫子教我習琴。”她拉住趙芳荨的手,感激地道:“真是多虧了趙姐姐,若非趙姐姐,恐怕阿錦便要在貴人面前出糗了。”

趙芳荨面色微變,頓覺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崔錦撲閃着一雙大眼,又道:“這次的比琴阿錦便不參加了,等阿錦學會後再與諸位姐姐切磋切磋。”她從衣襟裏摸出一樣事物,擱到桌上。

“且作為彩頭,以供姐姐們助興。”

衆人一望,是一個青玉镯,玉質澄透,似乎連一絲雜質也看不見,一看便知是上品。

有人不禁咽了口唾沫。

這樣的玉镯子放在樊城的珍寶軒裏恐怕沒有數十金也買不下來吧,這樣的彩頭,崔氏好大的手筆!

趙芳荨霍地皺下眉頭。

崔氏如此一來,豈不是讓她的茶話會顯得寒酸?趙芳荨暗中咬牙,表面卻也只能雲淡風輕地道:“既然崔妹妹都拿出彩頭了,身為姐姐的我自然也該表态了。”

她低聲在如絮耳邊說了幾句。

不到片刻,如絮捧來一個錦盒。錦盒裏有一對金蘭花墜子,平日裏趙芳荨也舍不得帶,是她及笄時阿娘送她的,若非與今天的衣裳不搭,她定會戴這對金蘭花墜子,而不是紅寶石耳墜。

一個兩個都取了重金出來,其餘姑娘也不好意思拿出不值錢的東西,只好各自将身上最值錢的飾物取出。一時間,含羞亭的石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飾物,華光瑩瑩。

好幾人看着石桌都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若是贏了,這些值錢的飾物都是自己的了!

趙芳荨此時道:“還是老規矩,請郭夫子過來。郭夫子以白绫覆眼,辨別琴聲,一切皆由夫子判別為準。”

“好。”

以前比琴時其他人都會讓一讓趙芳荨,可如今将身上最值錢的飾物都放出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輸!

姑娘們暗中摩拳擦掌的,眼睛迸發出了亮光。

很快的,郭夫子來了。第一位彈琴的姑娘也開始了。

趙芳荨此時不禁有幾分緊張。

若是将金蘭花墜子輸了,回頭阿娘定會數落自己。思及此,她頓時怨恨起崔錦來。都是崔錦不好,若非是她,她也不用被逼到這個地步。

趁沒有人注意,趙芳荨冷冷地看了崔錦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她就氣得七竅生煙。她在這裏緊張之極,而崔氏竟然好整以暇地坐下,還讓她身邊那個穿着錦衣華服的侍婢給她捶肩,那副悠哉游哉的模樣就像是看戲一般。

這個崔氏有了貴人撐腰,便變得肆無忌憚了!

趙芳荨給如絮使了個眼色,接着她低聲吩咐了幾句。如絮惶恐地睜大了雙眼,“若……若是夫人怪罪下來……”

趙芳荨淡道:“有我撐着,你怕什麽。”

如絮這才應聲離去。

就在此時,忽有一黑衣随從走來。那人一看便知不是趙府的仆役,正是謝五郎的随從。只聽他說道:“郎主聞得琴聲,特地讓我前來請諸位姑娘到含光亭。”

趙芳荨的心重重地跳了幾下。

趙府有兩座亭子,一為含羞亭,二為含光亭。而含光亭就在貴人所住的院落裏,是阿爹曉得貴人要來,特地命人修建的。

她……她終于能見到貴人了!

崔錦聽得黑衣人此話,心中卻是咯噔地跳了下。上次謝五郎的反複無常,她歇了好幾天才緩過神來。現在謝五郎忽然要聽一群姑娘彈琴,又不知想做什麽了。

一盞茶的功夫後,趙芳荨終于見到了夢寐以求的謝五郎……的身影。

含光亭中架起了素色的輕紗,只能隐隐約約見到亭中有一道身影,可即便看不清模樣,趙芳荨也知裏頭就是燕陽城來的貴人。

亭中有聲音傳出。

“哦?比琴?”

趙芳荨看了崔錦一眼,搶先回答,還将比琴的規矩說了一遍。起初聲音還有幾分急促和緊張,到後來就變得溫柔似水,還隐隐帶有一分嬌媚。

崔錦摸摸下巴。

趙家的大姑娘為了謝五郎,也是蠻不容易的。

作者有話要說:崔錦:趙姑娘你這麽拼也真不容易呀……

謝五郎:作者菌!我下章是不是有戲份了?可以怒領工資了??

☆、第三十一第章

半晌,含光亭裏傳出一道低笑聲。

“倒也有趣。”

趙芳荨的心登時跳得飛快,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貴人說誇她有趣!即便是三弟也不曾得到貴人的誇贊呢!她心花怒放,只覺這是一個極好的開頭。

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崔錦一下。

見她輕咬着唇,她更高興。崔氏開始擔憂了,定是在擔心她會搶走她的恩寵。

崔錦的确是在擔憂,只不過她所擔憂的卻非趙芳荨所想那般,而是擔憂自己。謝五郎格外喜歡看自己出糗,她越是緊張他便越是高興。如今從聲音聽來,謝五郎今日的心情不差,也不知他又想了什麽法子來欺負她。

此時,阿墨從亭內走出。

只聽他說道:“郎主會選出最佳的琴音,比琴從頭開始。”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部分姑娘頓時有些激動。她們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張臉蛋有着興奮的嫣紅。含光亭裏傳出一聲清脆的碰瓷聲,謝五郎慢聲道:“開始吧。”

“是……是。”

在場的姑娘加上崔錦,統共有九人。趙芳荨思來想去,搶在了第三個彈奏。在她看來,第一個彈奏的難免會緊張,而最後一個彈奏的恐怕貴人也不耐煩了,最好的順序便是中間偏前,有前面兩個彈得一般的對比,她的琴技立馬就變得特別起來。

只不過趙芳荨彈奏一曲後,含光亭內絲毫動靜也沒有。

她不由有些失望。

幸好的是八個人都彈奏完一曲了,貴人也不曾對誰有什麽特別的表示。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阿墨奉了新茶。

亭內再次傳出清脆的碰瓷聲,緊接着是謝五郎慢條斯理的聲音。

“崔氏阿錦。”

崔錦擡首挺胸,微微邁出一步,響亮地應聲道:“阿錦在。”阿墨也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了崔錦的穿着。他頓時被自己的唾沫嗆了下,連咳數聲。

“該你了。”

趙芳荨幸災樂禍地看了崔錦一眼。

崔錦露出為難的神色。趙芳荨此時忽道:“貴人,崔妹妹自小不曾習琴,不通音律,不若由芳荨替崔妹妹彈奏一曲。”

謝五郎淡淡地道:“崔氏阿錦,你向來聰慧,想來彈琴一事也難不倒你。阿墨,去取一把桐琴。”

崔錦暗中咬牙。謝五郎今日果真是故意來為難她的,明知她從不曾習琴,卻偏要彈奏一曲,這不是要讓她當衆丢人現眼麽?

阿墨取來一把桐琴。

阿欣小聲地道:“大姑娘……”

崔錦看她一眼,示意她不用擔憂。她輕吸一口氣,雙手放在了琴弦上。一時間,在場的姑娘們都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來。

“铮”的一聲,桐琴發出刺耳的聲響。

有人捂嘴哂笑了一聲。

然,崔錦依舊面色不改,十指在琴弦上急速彈奏,一聲比一聲刺耳,連停歇在樹上的鳥兒都被驚飛了。在場的姑娘起初還有嘲笑的心思,可越到後來臉色便越是難看。

這哪裏是琴音了,分明是魔音!

趙芳荨捂住耳朵望向含光亭,亭中的素色人影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對于這刺耳的魔音,崔錦仿佛一點兒也不知曉,甚至還露出滿意的笑容,似乎自己彈奏的是絕世無雙的佳曲。

離崔錦較近的姑娘臉色微白,方才那一曲亂彈簡直是魔音攻心,若是定力不好怕是耳膜都要破了。

約摸有一盞茶的功夫,崔錦終于停下來了。她微微一笑,說道:“貴人,阿錦獻醜了。”不等謝五郎說話,她又施施然起身,往含光亭走近,她笑吟吟地道:“上回貴人召見阿錦,給阿錦彈奏了一曲。當時阿錦為貴人的容顏所醉,并不曾仔細聽貴人所彈奏的音律,只隐隐記得一些。如今碰到桐琴,阿錦想起了那一日貴人所彈的琴曲,便為貴人彈奏了此曲,不知貴人覺得阿錦學得可像?”

阿墨頓時忍俊不禁。

這崔氏果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如此一說,其他姑娘又哪敢贏了崔氏?若是贏了,豈不是在打郎主的臉麽?

謝五郎道:“過來。”

崔錦應聲,走進亭內。

趙芳荨探出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含光亭,目光灼熱得仿佛不盯出個洞來都不罷休。只可惜垂了紗簾,她只能隐隐約約見到崔錦離貴人極近。

她嫉妒極了。

“好些時日未見,你這張嘴倒是未變。”

謝五郎面無表情地道。

崔錦小聲地說道:“貴……貴人不是說只要有你在,阿錦便可以肆無忌憚麽?莫非貴人之前只是騙阿錦的?”

謝五郎微怔。

将近一月沒有見到崔氏,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之前見到他時,盡管她佯作鎮定,可他依舊能感覺出她的拘謹與緊張。而現今她的語氣熟稔,仿佛一點也不怕他了。

崔錦又笑嘻嘻地道:“之前阿錦拿出了青玉镯子當彩頭。镯子要好幾十金呢,郎主便讓阿錦贏了吧。要是輸了,阿錦可要心疼好一陣子了。”

說着,她微微湊前,伸手挽住了謝五郎的胳膊。

含光亭外的趙芳荨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雖看不清裏面發生了什麽,但從影子上看來,崔氏已經與貴人肌膚相觸,臉都快要碰到一塊了!崔氏好大的膽子!

崔錦撒嬌道:“郎主應承阿錦可好?”

謝五郎看不見崔錦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胳膊上傳來女子的馨香。他沒有拒絕崔錦的親近,緩緩地開口道:“如你所願。”

她高興地說:“多謝郎主。”

趙芳荨頭一回感覺到心裏在吐血。

她們之前比琴時的彩頭都是不值錢的玩意,輸了也無妨,今天本想打壓打壓崔氏的,沒想到現在還把自己的金蘭花墜子搭進去了。賠進去也就罷了,崔氏完全是靠美人計才贏來的。這讓她如何甘心!

崔氏簡直是恃寵而驕!

阿墨見狀,知趣地離開含光亭,給周圍的随從使了個眼色。随從很快便将其他姑娘送了出去。頓時,含光亭內便剩下崔錦與謝五郎兩人。

崔錦正想松開手,卻被謝五郎一把扣住。

他的五指緊緊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讨了好處便想離開了?”

“沒……沒有。”她又重新挽住他的胳膊,讨好地道:“阿錦只是怕郎主不喜歡,不過郎主如今沒有不拒絕阿錦,想來是喜歡阿錦碰觸的……”

她又稍微靠近了些。

謝五郎松開她的手腕,另一手摸上茶杯。他慢吞吞地喝了幾口茶。

此時,崔錦又道:“郎君贈阿錦的箱籠,阿錦很是歡喜。”

謝五郎說:“當真歡喜?”

“當真!從來沒有人給阿錦贈這麽多東西呢。阿錦打開箱籠的時候,愣了好久,還死勁捏了捏自己,才知道不是做夢。郎主待阿錦這般好,阿錦做夢都在偷笑。能得郎主的看重,阿錦不勝欣喜。”

謝五郎輕哼一聲。

“當了金便更加欣喜?”

崔錦頓時被嗆了聲。

“郎……郎主知道了……”她小聲地嘀咕:“明明我讓阿欣去臨近的小城當掉的,定是阿欣偷懶在樊城裏當掉了。”

她連忙解釋道:“郎主贈了阿錦這麽多衣裳和首飾,阿錦想着穿不完,不如當了金。有金在手,以後……”她的聲音變小了,“以後在郎主身邊打點下人也方便些。若……若郎主不喜,阿錦明日便讓阿欣贖回來。”

謝五郎擱下茶杯。

他忽然變得沉默,眉頭輕輕地擰起。

崔錦瑟縮了下,登時有幾分慌張。

“郎主可是生阿錦的氣了?”

謝五郎沒有回答崔績的問題,他道:“回去吧。”

“啊?”崔錦輕呼一聲,聲音裏有一絲不舍。謝五郎又重複道:“崔氏阿錦,你可以回去了。”這一回是不容拒絕的語氣。

她只好低低地應聲。

“阿錦告退。”

說罷,她往後退了數步,方轉身離去。外頭候着的阿墨見到崔錦這麽快出來不由愣了下。她輕輕地點了下頭,随後帶着阿欣離開。

阿欣打量着崔錦的神色,小聲地問:“大姑娘似乎很高興?”

崔錦沒有多說,只是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猜到阿錦想做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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