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四月份的衛城總是免不了綿綿細雨。
姜瑤原本打算冒險穿短裙出門，清早起床後推開窗，天空鉛雲密布，幾米高的槐樹被風吹得嘩啦嘩啦直響，迎面撲來的冷風凍得姜瑤一個哆嗦。
“……”
姜瑤盯着自己手中的短裙，三秒鐘，果斷放棄。
溫冬茹扒着門湊熱鬧：“你穿絲襪不就得了。”
“漁網襪太妖豔，肉色打底褲露這麽一長截的腿，你也不嫌土。”姜瑤幹脆拒絕，“穿長靴又有些不合适，我還是穿長裙吧。”
V領的小碎花長裙外搭一條米色的開襟薄毛衫，只露出光潔的小腿，再腳踩一雙低跟鞋。
姜瑤用棉簽在眼尾掃上一點人魚姬色的亮閃片，只是輕輕一掃眼，便遮不住動人的豔色。
溫冬茹啧啧地感慨：“你要是在聚會多這樣用心打扮，追你的鑽石王老五能排到萬達去。”
“為不相幹的人化妝多浪費時間。”
姜瑤補上紅唇的最後一抹豆沙色，對此不置可否。
今天不論是妝容還是穿搭都十分溫柔，溫冬茹幫姜瑤用卷發棒卷好發尾，輕輕撲散，黑色的波浪輕輕搖曳着，遮住了細長的水滴形耳墜。
“晚上還回來嗎？”
“你說呢。”
姜瑤換上鞋子，拎着包：“你就別多想啦，現在是什麽關系，不至于到過夜的程度。
“行吧。”溫冬茹的神色還頗有些遺憾的意味。
姜瑤：“……”
她真是服了溫冬茹這個勁兒。
“晚飯看情況，搞不好會提前回來。”
姜瑤說完這句話後，“吧嗒”一聲，門被合上。
***
姜瑤是真的沒想到，他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放在了電玩城。
她站在大門口，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
“這。”
在此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咖啡廳，電影院，展覽館……
成年人的約會場所，過來過去就那麽幾樣。
等到熟悉了，能住在一起了，可以一起去度假，去泡溫泉，滑雪。
不需要太多精力，從頭到尾都會從容不迫。
這難道不是想象中的約會嗎？
姜瑤陷入沉默。
忱琢看着她：“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麽？”
他還記得，姜瑤酒醉的時候說想要去電玩城抓娃娃，說自己的學生時代有太多遺憾。沒能早戀，沒能放肆出去玩，沒去過網吧，一直有在做一個三好學生。
她似乎有太多遺憾未曾聽人說起。
姜瑤愣了一下，搖頭：“沒有。”
她只不過很少去熱鬧的地方。
哪怕是學生時代也未曾跟同學們混跡成群。
姜瑤已經說了随他安排，此時再挑毛病，顯得自己事很多的樣子。
再說，電玩城雖然人多了一些，卻也很新鮮。姜瑤看着來來往往都是年輕的學生，總感覺自己也被沾染上了年輕的氣息。
她有些自嘲。
不知不覺，已經是個老阿姨的心态了啊。
介于自己在這群年輕人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下意識地拉住忱琢的胳膊。
“走吧，外面好曬。”
陡然間被輕柔的臂彎繞住，鼻息籠罩在柔軟的芬芳之中。忱琢一時間有些走神——是香水的味道嗎？
但是那些噴着香水，刻意向他搭讪的女孩子們都與之不同。
她們的太膩，太甜。
而姜瑤，卻好聞地想讓人咬一口。
“……”
電玩城裏的人很多，大多數是年輕的學生紮堆，還有情侶。跳舞機喧鬧的音樂吵得人耳朵疼，姜瑤一個樣樣養生的人，戴耳機都不能超過一小時，此刻的耳鼓膜遭受着暴擊。
她不得不大一點聲音湊到忱琢耳旁：“要買幣嗎？”
溫熱的呼吸吐氣若蘭，撲在他的耳垂上。
忱琢清隽的臉上寫着冷靜，努力克制着從脊椎骨升起的酥酥麻麻的沖動。
“好。”
忱琢買了一大盒游戲幣。
姜瑤愣了愣，說：“用不完吧。”
“剩下可以攢到下次。”
姜瑤心神一動，唇角不禁噙着笑意了：“那，我們走哪邊？”
方才忱琢買游戲幣的功夫，姜瑤一直出神地看着跳舞機上的年輕學生。
忱琢瞥見這一幕，她就像是不敢買糖果的小孩，默默地站在遠處，一言不發。
他低頭問：“想不想玩這個？”
姜瑤使勁搖頭，臉騰地紅了：“我不愛玩這個。”
她才不好意思在一群學生面前四處蹦跶。
忱琢沒有反駁：“那我們往右邊走。”
左邊是一堆電玩，3D游戲，開車，拳皇之類；右邊則是抓娃娃，投籃，冰壺和臺球之類比較安靜的設施。
姜瑤脫離了一群學生的目光，緊繃的後背都放松了些許。
公司的年會都未曾這樣緊張過。
朝着他們兩人投來的年輕少年們的視線，如影随形，仿佛在時刻提醒着她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姜瑤的目光落在一個白色的小兔子玩偶上。
隔着透明的玻璃櫃，傻兔子斜斜歪在一邊，明顯是被人抓過好多次未遂。瞧它的眼神，又傻又有些得意。
“你喜歡這個嗎？”忱琢捕捉到她的視線。
姜瑤搖搖頭：“這種都是商家計算好次數的，會交智商稅。”
她知道她說這種話，難免會讓忱琢感到無趣。
從學生時代，姜瑤就總是很放不開的那一撥，不論是當着大家的面唱歌，跳舞，還是玩游戲，她從來都不會在其中參與。
一開始是膽怯又有些期待地拒絕了，後來時間一長，大家便不再要求她參與進去。
漸漸地，同學們之間都說姜瑤是高嶺之花，讨厭她的人都說她清高的很。
忱琢也會這麽覺得嗎？
姜瑤等待着尴尬的沉默。
沒想到，忱琢咣咣咣投進了一堆游戲幣。
姜瑤：“哎？”
他朝着她笑：“說起來很丢人，我抓娃娃從來沒有抓到過……哪怕十次裏有一次機會，你幫我試試好不好？”
姜瑤：“可是……”她也沒什麽經驗啊。
“快快快，時間要到了！”
被忱琢催促着，姜瑤手忙腳亂握住控制把手，前後左右瞄準方向，不待她按确認，時間到了，爪子慢悠悠地晃着抓住兔子的腰，晃悠悠的起來。
姜瑤的心被爪子捏得緊緊的，緊張到無法錯開眼睛。
然後，爪子突然松開，傻兔子掉在出口的邊緣，正對着姜瑤，就像在用滑稽的表情嘲笑她。
姜瑤：“……”
她讨厭抓娃娃。
“算了吧。”
“我上次花了一百塊都沒抓到，你敢相信嗎？”忱琢一手抄兜，嘆了口氣，“只是想要個小玩具而已。”
姜瑤咬咬牙，又繼續抓小兔子。
身後的忱琢和她一起盯着，神情緊張。
沒中。
沒中。
沒中……
每次總差那麽一點點，讓姜瑤有些懊惱，又生出不甘的好勝心，使得她更加全神貫注。
眼看着剩下最後一次，一堆硬幣投進去沒有回報的感覺真難受。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吧。”
“這邊幣還有好多。”
“就最後一次。”
姜瑤心想，不破不立，一次拉到。
她只當最後一次定勝負，盯着爪子的方向，緩慢移動，兔子半截身體搭在邊緣，如果抓住它的下半截，提起來，就會倒進去出口。
爪子抓住了。
在姜瑤緊張的目光之中，突然松開，兔子掉了下去。
“哇——！”
姜瑤的笑容瞬間僵硬。
兔子咣當一下，頭頂的繞繩恰好挂在了一只小恐龍的角上，一動不動挂在出口的半空中。
姜瑤：“……”
這算什麽？
這是什麽樣的運氣？
忱琢忍不住笑了：“再來一次吧。”
“只能這樣了。真讨厭。”
姜瑤一巴掌拍在機子上洩憤，沒想到娃娃機輕微晃了一下，下一秒，兔子竟然拽着小恐龍緩緩下降。
在姜瑤震驚的目光之中，小恐龍一個重心不穩，被拽下來一起掉入了出口。
“叮咚。”
娃娃機亮起炫目的色彩，兩個娃娃都掉了出來。
忱琢：“……”
姜瑤：“……嘤。”
她分明想在忱琢面前做一個瓶蓋擰不開的嬌柔小女生來着。
忱琢安靜片刻，憋着笑轉移話題：“快看，雙黃蛋哎！”
姜瑤：“……”
她看清楚忱琢眼裏的笑意了！
姜瑤矜持地捂着唇，咳嗽一聲。
“我們要去哪裏呀？”
賽車，拳皇，冰壺……
姜瑤抱着兔子，放開跟忱琢玩了個遍。
奇怪得很，以前總害怕被別人嘲笑圍觀，現在有人在身後看着他們兩人玩游戲，姜瑤也不覺得緊張了。
兩人玩3D游戲，姜瑤一邊舉着槍掃射，表情很是驚恐：“救我救我救我！QAQ”
忱琢連忙救她，無奈怪物太多，一個不防自己也跟着犧牲。
游戲結束。
看着屏幕上緩緩打出姜瑤S級的成績，而自己只有A，忱琢不禁陷入沉思。
似乎，哪裏不太對？
姜瑤害羞而矜持地說：“謝謝你呀。”
“……”
游戲玩了個遍，最後剩下兩個幣，姜瑤提議去投籃玩。
常年待在辦公室很少運動，別說是八百米，現在跑個二百米都吃力。姜瑤投籃根本玩不過忱琢，幸好兩人組合搭檔。
姜瑤投三個中一個，忱琢卻是百發百中。
只見他長臂輕輕一揮，手裏的籃球以圓滿的抛物線飛向籃筐，直接投中。
好像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身後幾名男男女女的學生看得入神了，不禁發出歡呼聲。
“哇好棒！”
“太厲害了吧！”
一時間，小小的游戲廳竟然聚集了許多觀衆。
最後以圓滿通關結束。
姜瑤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好累，好渴。”
“我去買水，你坐椅子上休息一會兒。”
忱琢叮囑一聲，姜瑤正好有些疲憊，便應了他的話坐在椅子上。
身旁一直在看忱琢打籃球的學生們散了大半，唯有兩名女生走上前，黑長直，又瘦又清純，看樣子應該還是高中生。
她們兩人互相推着胳膊，姜瑤餘光瞥見，朝她們禮貌地笑了笑。
她的笑像是鼓勵了她們。
其中一名膽子大一些的女生走上前，乖巧地叫了聲姐姐。
姜瑤客氣地問：“有事嗎？”
“那個……請問剛才投籃的那個男生，是你弟弟吧？”女生抿唇羞赧微笑，“他在哪所學校上學啊？能給我聯系方式嗎？”
姜瑤的臉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什麽？”
“就是那個投籃的男生，能給聯系方式嗎？”
姜瑤沉默片刻，笑容僵在臉上。
“你問我的男朋友要聯系方式？”
“啊，是我誤會了嗎？對不起對不起，你們看起來不是同齡人的樣子……”兩名小女生看起來很是尴尬，道歉後急忙離開。
你的弟弟……
不像是同齡人……
雙箭穿心。
姜瑤的好心情頓時跌入谷底。
她盯着對面的娃娃機，透明的玻璃上倒映出一張清麗的臉。
姜瑤不禁開始反思。
是她長得太顯老？
“……”
胸口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忱琢拿着兩瓶飲料回來的時候，姜瑤正坐在長椅上發呆。她的臉上沒了方才放肆的大笑，只剩下興味闌珊的沉默。
忱琢坐在她身旁：“怎麽了？”
“沒什麽……”
她的腦海裏全是溫冬茹嘲笑她對忱琢沒有吸引力的話，還有那兩名年輕女生的尴尬誤會。
姜瑤沒說什麽，輕輕搖頭。
“去吃飯吧。”
電玩城在萬達二樓，兩人直接到四樓吃飯，這個點吃飯的人不多，姜瑤全程默默吃東西，話明顯少了許多。
忱琢從拿飲料回來到現在，清楚意識到姜瑤的不對勁。
他抿了抿唇，問道：“這家餐廳不好吃嗎？”
“沒有。”
“那，你是心裏不開心嗎？”
姜瑤吃飯的動作一頓：“沒有。”
忱琢：“……”
何止沒有，不開心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萬達是附近一帶的商業圈之一，只需要十幾分鐘便能到姜瑤的住址。姜瑤沒了逛街的心思，吃飯完就說要回家。
兩人出門的時候天色已暗，天空滾動着陰沉的雲，隐隐有悶雷轟鳴。
姜瑤說：“我直接回家了，你不用送我。”
這一次忱琢拒絕了：“我送你吧，有些晚了，不安全。”
姜瑤實在提不起心情掩飾自己，任由忱琢送她，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忱琢就像犯了錯似的，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姜瑤拐彎的時候回過頭，便能看到忱琢隔着幾米遠默默看着她。他那副模樣，越顯得像個學生，而她就是那個兇巴巴的古板班主任。
姜瑤：“……”
堵着的那口氣更糾結了怎麽回事。
走到半路，滴滴的雨點砸在頭頂上。
雨滴越下越大，幾乎是以傾盆的架勢撲下來，樹葉嘩嘩作響，風吹得廣告牌嘎吱嘎吱搖曳，路邊的行人們紛紛作鳥獸散，跑到店裏躲雨。
深沉的夜色中，唯有嘩嘩的雨聲填滿整個世界。
姜瑤進退兩難，幹脆想狠狠心跑回去。
這時，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頭頂的雨瞬間消失。姜瑤回過頭，便看到忱琢将外套撐起來，幫她遮住了雨，自己卻毫不在意地浸濕在雨水之中。
姜瑤吓了一跳：“你幹嘛自己淋雨？快放下去。”
“不能讓你淋雨。”忱琢語氣固執。
姜瑤顧不得跟他講道理，拉着他跑到最近的一個店鋪屋檐下。定睛一看，又是那晚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姜瑤身上只淋了幾滴雨，忱琢卻是淋得濕透，黑色的頭發浸潤着濕意。
店裏的燈光照在他身上。
他的臉上有水珠滴落，從下颚滑到脖頸處，在性感的鎖骨上停頓片刻，轉眼隐沒在寬松的領口。
姜瑤愣了一下，又開始懊惱自己都在亂看什麽。
她此刻還生着氣，悶悶地說道：“你快打車回家吧。”
“你為什麽生氣。”
“這個點不早了。”
“是因為我嗎？”
“……”
一番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徹底讓姜瑤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硬着聲道：“和你沒關系。別再問我。”
迎着她的視線，忱琢頓時眼神一黯，受傷似的抿緊了唇。他低垂的睫毛很長，沾着水珠，就像蒙上了一層憂郁的霧。
蒙蒙的，看不清。
又可憐又令人心疼。
姜瑤突然噤聲。
男人好看也是一種麻煩，她竟然狠不下心再對他說狠話。
姜瑤長長嘆氣，從包裏掏出紙巾，放軟了聲音說：“對不起。剛才是我情緒不好，不應該發洩在你的身上。我是混蛋。”
“說來很可笑，我就是感覺……對你沒什麽吸引力。”
姜瑤遞給他紙巾，語氣有幾分自嘲：“但是想想也是，我也不是什麽小姑娘，最起碼，對于那些上學的女生來說——”
忱琢怔怔然聽到這裏，忽然拽住她拿紙巾的手腕，欺身一步。
姜瑤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抵在冰涼的牆上。
忱琢瘦削的臉頰略顯蒼白，唇卻是紅的。
他将她抵住，手腕按在牆上，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座山，緊緊将她覆住，壓得姜瑤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低下頭。昏沉的燈光下，眸子很黑。
一時間安靜極了。
雨水嘩嘩傾瀉而下。
這樣的距離太近，太危險。
姜瑤有些懵了：“你，要做什麽？”
回應她的是忱琢自言自語似的低聲。
“要怎麽跟你說比較好。”
說——
什麽——
他的頭低下來，眼看着近了，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你……唔……”
姜瑤瞪大了眼睛，卻只能在那雙黝黑的瞳孔裏看到自己呆愣的倒影。
她的柔軟的唇忽然被堵住，只有微弱的餘音漏出，随即被全部吞食。
他的唇是冰涼的，身體卻又灼熱，幾乎要将她融化成一灘水。
姜瑤徹底懵了，下意識腿一軟，卻被他堅硬的臂膀托住腰肢動彈不得。
白色的小兔子在手中無力地晃悠着。
他咬住她的唇，一番輾轉磨蹭後只覺得不夠，憑着直覺撬開她的貝齒，在裏面肆意掃蕩，掠奪着她殘存的呼吸。
姜瑤嗚嗚地哼唧着，仰起頭想掙紮，被吻得更深，只能不住地嗚咽。
明明只是一個吻，她卻覺得自己要被吃掉了。
以火熱又貪婪的力道，将她吃幹抹淨，絲毫不剩。
……
漆黑的雨夜中，只能聽到大雨滂沱，水聲四濺。
姜瑤被親得暈頭轉向，嘴唇紅腫。
若不是她快要喘不上氣，使勁地錘着忱琢，還不知道這個吻何時才能結束。
姜瑤眼神朦胧不住地呼吸着，臉頰燃燒着瑰麗的緋紅，在昏黃的燈光下暈染到脖頸處。
忱琢托着她柔軟的腰肢将她抱在懷裏，嗓音飽含着情..欲的沙啞，顯得異常誘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姜瑤面前展現的占有欲。
如此壓抑。
又如此炙熱。
他附在她的耳邊，嗓音啞的厲害。
“我們慢慢來，好麽。”
“我怕我克制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