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越川逆着光,半邊臉浸在冷白的光暈裏,颀長挺拔的身影将她慢慢籠罩在深不可測的陰影裏。

恩禾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慌亂地移開視線。

宋越川卻像是故意的,捏着她的下巴緩緩收力,迫使面前的女孩仰着腦袋,視線退無可退,與他對視。

“蘇恩禾,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宋越川神情靜默,漆黑深邃的眼裏喜怒不辨。

恩禾咬着嘴唇,眼眶發紅濕潤,倔強又不服輸地瞪着他。

他可以和別的女人夜不歸宿,她為什麽不可以和朋友來這看演唱會?

想起宋越川那晚雲淡風輕的保證,就跟放了個屁似的。

恩禾覺得難過又可笑,眼眶裏水汽彙聚,眼角全紅了。

“你捏疼我了!”

面前的女孩如同小獸一般拼命掙紮,瓷白幹淨的小臉緋紅一片。

宋越川內沒說話,看着她沉默了好一會,終于緩慢松了手。

得到的自由的一瞬,恩禾卻突然低頭,一口重重地咬在他虎口處。

恩禾用了好大的力氣,牙齒緊緊嵌着他的皮膚,似乎咬出血才肯罷休。

宋越川唇角收緊,不避不躲,任由她宣洩似的咬着。

兩人僵持時,對面套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齊星遠穿着白色的睡袍,打着哈欠從裏面出來,懶懶散散的模樣。

看清面前糾纏在一起的人,齊星遠愣在原地,揉眼睛的動作停住。

“恩禾,你...”

齊星遠正要上前阻止,卻在看到宋越川後猶豫了。

眼前的男人西裝革履,豐神俊逸,人模狗樣,應該就是恩禾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個哥哥。

對面有人出來,宋越川冷着臉抽回手,虎口處一排明晃晃的牙印,還泛着點點血絲。

恩禾唇線緊繃,眼角耷拉着,表情有點冷。

齊星遠帶着審視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宋越川。

他很清楚男人跟恩禾的關系。

一個姓蘇,一個姓宋,哪門子兄妹?那都是糊弄外人的。

宋越川緩慢地垂眼,眸光冷銳,掃過齊星遠身上的睡袍,還有他腳上那雙一次性拖鞋。

他上午接到恩禾班主任的電話,才知道這小孩根本沒去學校,還曠考。

直到助理向他報告恩禾的行程。

沒想到這小孩居然一聲不吭地跟人跑去了B市,寧願住酒店,也不願意回家。

這是齊星遠第一次跟宋越川正面相對。

很長一段時間,他只從恩禾嘴裏聽說過宋越川的名字。

面前的男人眼睑低垂,下颚線條冷然鋒利,輕而易舉揚起淩厲逼人的氣場。

撞上宋越川的視線,齊星遠覺得不舒服,太陽穴突突地跳動。

“是我要帶恩禾來這的,不關她的事。”

少年無所畏懼地上前,帶着張揚又桀骜的少年氣。

可惜兩人身高懸殊,宋越川垂眸看着他,頗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恩禾清楚宋越川的脾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那種,以前混地下拳場的時候,差點把對手打成植物人。

齊星遠看起來瘦弱單薄,顯然不是宋越川的對手。

察覺到氣氛不對勁,恩禾急忙擋在齊星遠面前,仰着腦袋,碎發垂落在耳畔,露出光潔的額頭。

“我就是不想回家,所以才讓齊星遠帶我來這的。”

兩個年紀相當的少男少女,努力想要保全對方,為彼此開脫。

恩禾像只勇敢的小母雞,護着身後的人,臉上沒有害怕的情緒。

宋越川舌尖掃過牙根,微微眯了眯眼。

有那麽一秒,他竟有點後悔來這抓人。

他嗤聲,薄薄的唇角牽動,笑意冷淡地點頭:“你真是好樣的,蘇恩禾。”

宋越川對她,很少有動怒的時候,即使做她錯了事,他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現在這樣諷刺的冷笑,卻是第一次。

恩禾的心咯噔一跳,不安地攥緊了手,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下一秒,宋越川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徑直推進房裏,把門甩的砰一聲巨響。

面前帶起一陣勁風,恩禾的劉海揚起又落下。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緊閉的房門,整個人還處在剛才的震驚中。

宋越川的确來找她了,并沒有丢下她不管。

可現在的情況顯然跟平時不太一樣,宋越川真的生氣了。

恩禾慌了神,試圖去開門,卻發現門已經被人從外面鎖上。

試了幾次無果,她惴惴不安地聽着外面的動靜,很擔心宋越川會對齊星遠動手。

門外傳來“砰”的響動,還伴随着一道悶哼聲。

恩禾連忙靠過去,耳朵貼在門上,瞬間提心吊膽。

她隐約聽到宋越川的聲音,可惜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緊跟着,門鎖轉動,恩禾直起身,跟只兔子似的迅速向後退了幾步。

宋越川推門進來,西裝不再規整,連領帶也是歪的。

門縫打開的間隙,恩禾朝外面看了眼,并沒有看到齊星遠的身影。

她皺着眉看向宋越川,“你是不是對齊星遠動手了?”

像是沒聽到恩禾的質問,宋越川懶散地歪了歪腦袋,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領帶扔在床上,半眯着那雙黑黢黢的眼盯着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哼了聲,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蘇恩禾,你才多大?”

宋越川微垂着眼,渾身上下充斥着沉郁的煩躁和戾氣。

“給老子玩私奔?”

恩禾眸光閃爍,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宋越川那晚的夜不歸宿,她就一點也不想低頭服軟,于是鼓起勇氣反問:“如果我就是跟人私奔,你會怎麽樣?”

恩禾想得到他的回應,如果宋越川願意給她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拉着他一塊沉淪。

她對他的感情,一直藏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長。

她一邊小心翼翼的喜歡他,一邊看着他和別的女人親昵,那些叫嫉妒和占有欲的情緒,像蟄伏在暗處的猛獸,随時都可以将她吞噬。

恩禾裝作如無其事地看着他,拿出所有的勇氣,不安的試探。

哪怕宋越川表現出一點點的不開心,亦或類似嫉妒的情緒,她心上的野草,都會不斷瘋長。

宋越川沒說話,而是從兜裏摸出打火機,嘴裏叼了支煙,微微低頭,點燃。

他薄唇微張,吐出一圈嗆人的青白煙霧,那雙漆黑深邃的眼,在缭繞的霧氣之中辨不真切。

靜了好半晌,他說:“我會讓你收拾東西滾蛋。”

恩禾愣了一下,喉嚨裏像是紮了根刺,連吞咽都難受,她扯着嘴角想笑,表情有些怪異:“那你幹脆別管我啊。”

恩禾努力眨了眨眼睛,強逼回眼眶中的澀意,她歪着腦袋,像個叛逆期的小孩,不服氣地反駁:“你明明知道我跟人私奔,為什麽還跑來找我?”

大晚上從A市跑到B市來找她,清楚她的行程,更清楚她在哪個酒店。

這不是關心是什麽?

難道承認喜歡她就這麽難以啓齒?

恩禾眼睛睜大,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

宋越川全程平靜地注視着她,接着,目光頓住。

恩禾失望又難堪。

她偏過頭,眼眶已經紅了一圈,蓄着的淚水就跟自己長了腿似的,順着眼角往下滑。

溫熱鹹濕的液體落至下巴,恩禾腦子裏那根緊繃的神經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故作鎮定地抹眼淚,語氣也藏滿了刺:“宋越川,你其實跟我一樣,都挺犯賤的。”

她犯賤,厚臉皮地喜歡他。

宋越川也犯賤,嘴上說着讓她滾,卻限制她的自由,哪也不讓她去。

恩禾說着很難聽的話,聲音已經哽咽,身體一顫一顫。

宋越川一聲不吭,情緒冷漠,卻在恩禾說出輕賤自己的話時,眉心擰成一條溝壑。

恩禾讨厭自己沒骨氣,配上兩滴不值錢的眼淚,就等同于輸了,所以才會越說越難堪。

房間裏,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宋越川看着她無聲落淚,等到恩禾的情緒不再像剛才那般極端,他緩慢擡手,用拇指指尖輕輕蹭掉女孩挂在臉頰上的淚痕。

“折騰夠了沒?”

宋越川的聲音低沉平緩,似乎嘆了口氣,平靜的目光劃過她通紅的眼眶,像風無聲掠過眼前。

他的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長,掌骨微微突起,血管是淡淡的青色。

恩禾哭夠了,迷茫中夾雜着沉沉的無力感。

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宋越川都能當她是瞎胡鬧,最終雲淡風輕的過去。

宋越川沒再繼續跟她對峙。

他脫掉外套挂在衣架上,順便接了通電話。

恩禾胡亂的抹掉腮幫子上的眼淚,給齊星遠發消息,問他有沒有挨揍。

恩禾還在抱着手機等回複,宋越川已經挂了電話過來。

“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恩禾搖頭:“要走你走,我不走。”

宋越川嗤了聲:“你打算鬧多久?”

恩禾偏過頭,沒看他:“我要跟齊星遠一起去看明天的演唱會。”

她人都來了,怎麽可能就這麽回去。

宋越川冷哼了聲,将手機随意丢在沙發上:“解釋解釋?”

她跟齊星遠的關系。

恩禾賭氣,抱着胳膊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你就當我們私奔吧。”

面前的女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宋越川看着她嘴硬,沒再問。

恩禾肚子餓得咕咕叫,于是給齊星遠發微信,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飯。

十分鐘後,恩禾才收到他的回複。

明日之星:“恩禾,我媽那出了點問題,我先回去了。”

明日之星:“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去看演唱會。”

明日之星:“等你回學校,咱們再約。”

恩禾抱着手機,直接傻眼了。

恩禾:“是不是宋越川讓你回去的?”

想到剛才在門口聽到的動靜,恩禾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的宋越川。

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霸道總裁小說裏出現的橋段。

總裁男主發現女主跟男二在一起,于是一番武力交鋒,威逼脅迫下,逼着男二離開女主。

察覺到女孩的視線,宋越川冷不丁擡眸,随手撈起旁邊的一個抱枕,朝恩禾的腦袋砸過去。

“換衣服,出去吃飯。”

恩禾被砸中腦袋,烏黑的頭發松散淩亂,她揉了揉砸疼的腦門,立刻将腦子裏冒出來的“霸總追愛小逃妻”的片段扼殺得幹幹淨淨。

被宋越川揪出去吃晚飯,恩禾第一次看到B市的夜景。

江邊還有人散步,大都是情侶,或者老一輩帶孫子出來遛彎。

宋越川身高腿長,即便是飯後消食,也走得飛快。

恩禾只能競走似的跟在他身後,一邊看着他的背影,一邊小聲吐槽,這人的不解風情。

這一年,恩禾16歲,在靜谧如畫的夜幕之下,看到太多人間的歲月靜好。

身邊有攜手經過的情侶,大都年紀相仿,恩愛有加。

她知道自己還太小,這個年紀說愛,宋越川一定會取笑她。

可她很清楚的明白,這份愛意不是心血來潮。

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宋越川對她好一點,她可以記一輩子,可卻不甘心,一輩子得不到回應。

她想再等等。

等她18歲成年,還要長高一點,讓宋越川覺得,她不再是個小孩的時候。

那時候告白,或許他才會覺得,她小心翼翼袒露出的愛意,不是玩笑。

江邊稀稀疏疏的路燈光線暗淡,落在男人挺括的背脊,描摹出颀長高挑的輪廓。

恩禾望着宋越川的背影看了會,垂下眼睛,終于笑了一下。

她快步走過去,沖着他的背影低低喊了聲:“越川哥哥。”

生氣的時候宋越川。

和好的時候才是越川哥哥。

宋越川回頭,看到半明半昧的光影悉數落在女孩幹淨澄澈的眼底,卷翹的長睫撲閃,像只精靈。

這姑娘,臭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宋越川彎了彎嘴角,眼睫微斂,歪着腦袋看她。

恩禾抿唇,将自己的手遞過去,朝他眨了眨眼:“越川哥哥,你能不能牽着我?”

像是怕他會拒絕,恩禾語氣很乖:“我只是走累了。”

宋越川垂眸,寬大的手掌輕輕扣住她手腕,溫熱的掌心下滑,最後貼着她手背,那只大手将她的手整個牽住。

他沉默回應,已經讓恩禾欣喜若狂。

她低着頭,眼角眉梢的笑意卻在不經意間流露。

兩人散步的地方離酒店不遠,恩禾有些奇怪,問他:“你今天不回去嗎?”

他是個大忙人,人前光鮮亮麗,其實私底下比她這個高中生還要累。

宋越川偏頭,捏了捏她的手:“明天再走。”

恩禾不解:“為什麽?”

宋越川挑眉,漫不經心道:“因為有人說要看演唱會。”

他話音剛落,恩禾猛地停下來,黑白分明的杏眼睜大,一瞬間亮起來。

“你要陪我去看演唱會嗎?!”

小姑娘的反應宛如中了彩票,有些俏皮地抓着他的手晃了一下。

他薄唇微動,淡然平靜地嗯了聲。

恩禾收斂起笑意,故作矜持,“可是我只有一張票,怎麽辦?”

宋越川挑眉揚眼,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我就不去了。”

這人神情一本正經,不知是真的還是故意在逗她。

恩禾急了,“不行,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宋越川忍不住笑開,唇角彎起的弧度有點好看,而後擡手揉了把小姑娘的腦袋,低低說了句:“小屁孩。”

恩禾:“?”

回去的時候,江邊的人已經很少了。

路燈将兩人的影子越拉越長,慢慢重疊在一起。

恩禾低頭,一蹦一跳地踩着宋越川腦袋的影子玩,一旁的宋越川也被她拽得一晃一晃。

過馬路時,恩禾停下來,歪着腦袋,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澄澈的目光認真又專注。

她問:“越川哥哥,如果以後我真的跟別的男生私奔了。”

恩禾頓了頓:“那時候,你會不會痛哭流涕?”

宋越川垂眸,只覺得好笑,冷冷淡淡地答:“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恩禾:那我就去給你戴綠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