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玦将燈挂在一株樹上,燈光投照出樹枝的陰影,打在他的背上,他在山腳下挖了幾個大坑,将村人的屍體一具具拖進去,一只手一只腳也撿起來丢進去,程伯的屍體也被他拖到一個大坑中,落地時砰一聲重重的悶響,有泥飛到了他的臉上,他一直沒停下手中的動作,等弄好後,他又極有耐心地把那一個個大坑給填平,燭光下,他的影子像是個鬼一樣。
祠堂裏的七零八落的牌位被他重新撿起來,堆在一個樹下,幾滴滾燙的燈油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
雲玦想起他這些年在八千裏的日子,他想到他背着那個名叫阿池的小姑娘去紅潭,想到了程伯敲着棺材板喊他起身,山下聚着談論家長裏短的村民,幾個孩子在山坡上跑着放風筝,他睡在落日的屋頂上,這一幕幕都從他的眼前閃了過去。
當最後一捧土從他手中落下去,那樹上的燈也恰好油盡熄滅了,黑暗中,少年的臉龐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風吹開了額前被汗水打濕的頭發,露出了一雙燭龍的黑色眼睛。
真正的憤怒沒有聲音,沒有歇斯底裏,它沉默中爆發,無聲中洶湧,就像是坐在山上看着太陽從東方升起,太陽中的那個黑影是神話中高高在上的神,少年忽然架起弓箭,一箭射死了他,太陽掉落在大海中,熊熊的大火猛地席卷了人間,那叫憤怒。
雲玦離開了八千裏村。
白袍修士一共是四男兩女,他們是來到這荒僻的山中采納,當世的宗門都有這麽個古老傳統,每年派一部分弟子去山外游歷采納,一來當做對弟子們的歷練,二來是發掘新的修煉寶地或是搜集修煉用的靈草靈石,因為道門一開始的建立就是諸多修士争奪資源的結果,所以采納這個傳統也就一代代地保留了下來。
這群白袍修士一來到這山附近,他們就感覺到這地界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他們懷疑這個荒僻的地界上可能有龍的遺跡。一路搜尋,他們找到了一個名叫八千裏的世外山村,村裏的人從來沒有見過修士,見到他們很是驚奇。
第一晚,衆人相安無事。
第二晚,依舊風平浪靜。
第三晚,一個白袍修士發現自己丢了一顆紅鲛珠,鲛珠是當世奇珍價值連城,紅鲛珠更是尋常修士聽都沒聽過的罕見寶物,他們認為是村子裏的人偷走了這顆紅鲛珠。
修士告訴村裏的百姓,如果沒人交出紅鲛珠,他們每一晚會殺掉村中一半的人,直到全部殺完為止。
到了第十一晚,修士殺掉了村中最後一個男人。
而那顆不翼而飛的、價值兩百多條人命的紅鲛珠依然不知所蹤。雖然發生了令人不快的小插曲,但白袍修士并沒有離開這處山脈,他們繼續在山中搜尋龍的遺跡,他們并不知道有一個少年正在找來的路上,不過即便是他們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将那個鄉下孩子放在眼裏。強者修行到一定境界,看普通人有如看一群蝼蟻,誰會在意一只蝼蟻的尋仇?到時候只要伸出一只手指頭,就能輕輕地碾死了他,就如同他們碾死那個村子裏的人一樣。
不過,蝼蟻就殺不了人?
夜晚,一個睡夢中的白袍修士忽然睜開了眼,他的師兄弟們都在還在睡着,四下靜悄悄的,林中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起身追着那個奇怪的身影而去,越追越感覺那東西身上的靈力異常的旺盛,他以為遇到了什麽罕見的靈獸,怕驚動那東西而特意放輕了腳步,可等他追到一片潭水邊的時候,那東西忽然不見了,他正覺得奇怪,四處地打量,最終他的視線落在眼前的發紅的潭水中。
修士走到潭水邊,低下頭去看,兩只手忽然從眼前潭水中伸出來将他砰一聲拽了進去。
即便是修士也要一個反應的時間,他直接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背上的劍也被抽走,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入了水中。是人!抓住他的是一個人!修士立刻反應過來了,下一刻,他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那村子裏的人是你們殺的嗎?”
“你是誰!?”那聲音鬼魅似的,修士一時竟是不能判斷這人的虛實,他被驚吓到了,下一刻劍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人繼續道:“你把當日發生的事情告訴我,我就放過你。”
這修士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到鋪天蓋地的靈力從背後而來,瞬間被震住了,這人難道也是個修士?他出身當世第二的宗門,可即便如此,這樣強大的靈力,他也見所未見,氣焰立刻滅了一半,一時也來不及多思考,感覺到那把劍猛地逼近,他立刻将全部事情說了,身後的人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修士問道:“敢問道友是哪宗的修士?莫非是紫微宗的?難道是紫微宗的謝師兄嗎?”
身後的人低聲道:“去問死人吧。”
說完的那一個瞬間,那修士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着他往下,一直往下,不停地往下,水灌入口鼻,沖入管道,他劇烈地掙紮,生死關頭甚至連修為都沒有用出來,身後的人就跟水蛭似的緊緊地抱死了他往下拖,這潭水深的沒有底,黑暗中血腥味湧出來,最終,那個修士慢慢停止了掙紮,松開了手,白袍從他的身上脫離而去,無聲而輕盈地一直往上飄。
雲玦松開了手,漆黑的潭水中,他看着那具屍體慢慢地往下沉去,眼神說不上是個什麽意味,他開始回身往上游。
不知過了多久,砰的一聲,一只手從潭水中伸了出來,雲玦緩緩地爬上了岸。他精疲力盡地吐出了嘴裏的水,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大把雲母芝丢在了一旁,顯然那修士察覺到的靈力就是這雲母芝身上的。
少年的半邊身體還浸在水中,森然的月光透過樹林打在他的身上,“一個。”
鐘清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在夢裏,他終于在街頭找到了那個傳聞中的男主,他剛和那個男主說了兩句話,類似于“你是誰?”“你又是誰?”忽然男主直接騰空而起化作了一條飛天巨龍,然後那條龍就環繞着大地開始噴火,所燒之處山河大海全都變成了白煙,仿佛是世界末日一樣,所有人都在逃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條巨大無比的魔龍在天上一邊飛一邊噴,一邊噴還一邊說:“讓你們不充錢!讓你們不充錢!”
所有人都炸成了天上燦爛的紅霞,終于一個火球砸中了鐘清,他也砰一聲炸成了一朵巨大的煙花。
滿頭大汗的鐘清瞬間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大口地喘着氣,這他媽每天做的什麽奇葩的夢啊?!鐘清沒有了睡意,他點亮了随身攜帶的燈燭,走到了溪水邊洗了把臉,等冷靜下來後,他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林。
之前他聽了那客棧夥計的話,去鎮子上茶館打聽八千裏村,感天動地的是,那茶館老板還真的聽說過八千裏。那老板告訴他,他認識一個姓程的人就住在八千裏,那人有時裏會下山來買些山裏人需要的東西,他與他打過幾次交道,說着那老板就拉着鐘清攀扯起來。可當鐘清問他那八千裏村在哪裏的時候,茶館老板卻說不上來了,只說大概是在一個叫雙鵬峰的山脈附近。
就因為他這麽一句話,鐘清在雙鵬峰附近兜兜轉轉地找了将近半個月,這雙鵬峰山脈就一句話,那可真他媽的大啊!別說人了,這地方連個鬼影都沒有。鐘清沒轍了,這山不僅大,而且地形還特別的怪,他坐在溪水邊擡頭看着那遠處壁立的山崖,心道這要怎麽翻過去啊?他坐在石頭上垂手陷入了沉思,人活着實在太難了。
就在同一時刻,雙鵬峰的另一邊,兩個白袍修士正背着劍正在山林中搜尋着什麽,一個憤怒道:“他跑不了多遠!”
遠處忽然傳來聲音,“寧師兄!阿瀾不行了!”
那兩個白袍修士聞聲全都回頭看去,“師兄你回去看看阿瀾,我繼續追那小子!他跑不了!我非要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不可!”
遠處撕心裂肺的聲音還在傳來,那名叫寧師兄的白袍修士終于道:“那我先回去,你小心點,那小子不是善茬,你直接殺了他!”
“好!”
那名叫寧師兄的白袍修士回過身去,他迅速來到了聲音的來源處,一個滿身是血的白袍修士手裏正緊緊地抱着一個脖子被割斷的女修,鮮血流了一地,那白袍女修士眼睛睜得極大,表情極為猙獰,已經斷了氣。寧師兄的臉色變了,“阿瀾!”
遠處還在找雲玦的修士聽見了身後傳來師兄又驚又怒的聲音,心頭的火瞬間蹿了上來,他對着那片黑暗的林木道:“你逃不了,我要殺了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我要把你的頭擰下來,把你的魂魄封在狗的身上,我要你生生世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中,躲在一株矮松下的雲玦聞聲不屑地笑了聲,一股鮮血從他嘴角流下來,他的手用力按着腹部巨大的血洞,鮮血源源不斷地從那個窟窿裏湧出來,這樣的傷勢即便是修士也撐不到半個時辰,可這個少年臉上卻看不見任何的痛苦,反而是鎮定冷靜到令人害怕,他擡眼看向了遠處的斷崖,忽然他從一旁的地上捏了塊石頭在手心。
那個白袍修士還在找雲玦。按道理來說,修士找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可不知道為什麽,追靈術竟是對那個該死的小畜生沒作用,否則那小畜生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不過他不急,那個小畜生還是要死,他還要讓那個小畜生死前擔驚受怕受盡折磨,他一邊往林中走,一遍繼續說着話,“你以為你逃得了嗎?你就是自殺,我也會把你的魂魄抓住,我要把你的魂魄放在鬼燈裏燒,把你的屍體切成一塊塊的拿去喂狗,我要你親眼看着你是怎麽死的。”
遠處忽然有異響傳來,修士聞聲立刻追了過去。
雲玦就如同一個鬼似的坐在他頭頂的樹上,他看着那白袍修士朝他剛剛抛石頭的方向走了過去,鮮血順着樹幹流下去,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他極有耐心地等着。
那修士來到了斷崖處,他四下看了眼,就在他擡手去點火折子的時候,一個人有如幽靈般出現在他的身後,就在火亮起來的一瞬間,身後的人忽然抱住了他一把跳下了斷崖。
火折子掀翻出去摔落在地砸出一片火星。
雙手被抓住,那修士連禦劍都沒來得及,就這麽被雲玦抓着摔到了崖下,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當場粉身碎骨,雲玦在最後一刻将人用力推了出去,自己則是借用巨大的反沖擊力摔落入了不遠處的瀑布中,身體瞬間被水流淹沒,最後他望見的場景是黑魆魆的天空,黑暗中他仿佛又做了個那個奇怪的夢,夢中他游過了無垠的星河,一直來到了太陽升起的地方,金色的晨光照耀在他身上,而他也在其中慢慢地閉上了眼沉睡下去。
溪水邊,鐘清正在泥地上畫着這山的地形圖,就在他無聊地一圈圈畫着等高線的時候,溪水中忽然沖過來一個什麽東西,正好撞上了他右前方的黑色溪石,砰一聲巨響,鐘清下意識擡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