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玦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座冰臺上,空曠無人的地下宮殿,微弱的燭光照在穹頂畫壁上。他坐了起來,回憶了陣子,忽然他擡手去摸自己的胸口,身上的傷口全都消失了。他的記憶停在了他即将殺了鐘清卻被柄飛劍刺穿心髒的那個瞬間。
有人救了他?
雲玦立刻擡頭看向周圍,卻只見地上盞安靜燃燒的燈燭。他從冰臺上翻身下了地,帶下來的冰霜還凝結着血塊,他伸出手抹了下,又再次看了眼四周,畫壁上的古神獸正悄無聲息地注視着他,龐然的宮殿冷極了,他拿起了那盞燈,腳步聲在其回響。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宮殿深處的黑暗傳來了聲奇怪的聲響,雲玦下子回頭望去,“誰?!誰在那裏!”
雲玦朝着那聲音來源大步走了過去,殿響起了個聲音,“站住!”
雲玦停下了腳步,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亮了起來,有人在那裏!他在那片白玉似的臺階前停下了腳步,道:“我不過去,我站住了。”他問道,“是你救了我?”
少年手掌飄忽的燭光驅散了半黑暗,宮殿深處的陰影,鐘清與葉夔兩人正背靠着根巨大的天晶石畫柱坐在地上,剛剛發出的聲響就是葉夔手的劍磕到了柱子,鐘清正死死地盯着葉夔,用眼神問他:“你在幹什麽?!”葉夔的表情很微妙,半晌他才無聲地回道:“對不起。”作為天衡宗或者說乃至道門都排的上號的宗師高手,葉夔顯然有生之年都沒想過自己會跟個賊似的躲在根柱子後面,而且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準确點來說,雲玦睜開眼,他還沒反應過來,鐘清忽然就把拽着他躲了起來,之後這場景就變得如此的詭異。葉夔想問鐘清他們為什麽要躲起來,可鐘清拿恐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他于是就沒說話。
外面雲玦等了許久沒有聽見聲音,開口道:“是你帶我過來的嗎?”
葉夔拿眼神問鐘清“現在怎麽辦?”鐘清還沒想到要怎麽辦,忽然葉夔手的劍又撞了下柱子,砰聲清響,鐘清下子擡頭盯着葉夔,心道:“你故意的?”葉夔似乎也有些沒想到,為了避免再次發出聲音,他選擇将劍收了起來,可收劍的時候劍鞘忽然又撞了下柱子,比剛剛還要響,瞬間兩人都停住了。
鐘清慢慢地伸出手去,把葉夔手的長劍拿了過來,抱在了自己的懷裏。被沒收了劍的葉夔只是擡眼看了看鐘清。
外面的雲玦只聽見兩聲奇怪的聲音,他道:“我可以過去嗎?”
“你站住!”鐘清立刻朝着外面喊了聲,他的嗓子剛剛受了傷,音調變得很厲害,外面的雲玦沒有聽出來,但他立刻在臺階下站住了。
“你是誰?”雲玦清楚地記得自己上雲須峰殺那位天衡大師兄,卻在最後刻被飛劍刺,按常理說,他現在應該已經死了,他不覺得那位天衡大師兄會放過自己,可他如今卻出現在此地,說明有人救了他,将他帶到了這裏,并治好了他身上的傷。
從進入天衡起,他就感覺到有人直在暗幫他,水牢那次也是如此,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似曾相識,當然也許是他想多了,對方或許只是天衡宗哪位心善的師兄。雲玦對着那片黑暗道:“是你救了我嗎?”
畫柱後面的鐘清與葉夔對視了眼,鐘清還記得之前那位“鐘清”留給自己的話,他正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什麽,随即就聽見雲玦道:“多謝你救了我。”
鐘清道:“既然你沒事了,你馬上離開天衡宗吧。”
雲玦道:“你不願意讓我知道你是誰,是因為不想卷入到我的事情嗎?”
鐘清反應了下,原來這孩子認為自己之所以不肯露面,是因為不想和他有所牽扯,畢竟現在誰都知道這位小師弟得罪了天衡宗大師兄,有眼力見的人都不會主動跳出來幫他。鐘清也沒反駁,順着他的話道:“別再多問了,你在這個山上再待下去,沒有人能救得了你,所以你快點離開吧。”
雲玦道:“水牢那次也是你嗎?”
葉夔看向鐘清,什麽水牢?鐘清沒有理會他,朝着外面道:“別多問了,走吧。”
雲玦沉默了會兒,腳下卻沒有動,燭光在長階上無聲地跳動着,就在鐘清不知道他怎麽了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個聲音,“我之前是不是見過你?你去過千裏和落霞鎮對嗎?”
鐘清猛地沒有了聲音,心頭狠狠地跳了下,他怎麽還會記得?他不是應該沒有記憶了嗎?
雲玦發現那下意識的停頓,立刻追問道:“你真的去過!我們之前見過,對嗎?!”
鐘清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或許是太過于緊張,加之嗓子受傷,他的嗓音波動得很厲害。
雲玦的語氣變了,掌的燈劇烈地晃動了下,他道:“我直在找你!我隐約記得有個天衡宗的修士救了我,那日你也在雙鵬峰!後來是你送我去的白玉觀!對嗎?”
葉夔聽着外面雲玦的話,下子記起了鐘清前陣子忽然下山的事情,看着鐘清的眼神也變得有些異樣,鐘清這邊冷汗都要下來了,這什麽情況?這條龍怎麽都記起來了?他道:“你找我、不是,你找我做什麽?”
雲玦道:“我找你是想問你,當日在千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說到這裏忽然沒了瞬聲音,像是在竭力平複着什麽,他道:“我從白玉觀回到千裏,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知道那日你也在,你救了我,你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麽對不對?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們。”
葉夔發現這事的發展還真是出人意料啊,他無聲地問鐘清道:“你殺的?”鐘清心道你可別他媽的胡扯了!鐘清這才終于明白這孩子為什麽不遠千裏來找自己,原來是為了這碼事,當日那“鐘清”抹去了那孩子的記憶,尤其特意抹去了關于太元宗那六個弟子的那段,他不知道其是不是有什麽深意,也不敢亂說,想了會兒,他對着外面的雲玦道:“你放心吧,你已經替千裏的人報過仇了,殺死他們的人全都死了,所有人都瞑目了。”
雲玦沒出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鐘清的話,他道:“你知道殺他們的人是誰?”他望着那片黑暗,問道,“是修士對嗎?”
鐘清忽然有些聽出這話的意思了,這孩子他不會是想要去太元宗報仇吧?他發現他已經捉摸不透這條龍的想法了,道:“如果你想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麽,我可以告訴你,确實是有六個人屠了千裏村,之後你已經親自替他們報仇了。”
雲玦道:“屍體呢?那六個人的屍體呢?”
在葉夔的注視下,鐘清道:“屍體被燒幹淨了。”葉夔這邊無聲地問他道:“你燒的?”鐘清看都不想看他眼。
雲玦道:“他們是誰?”他注意到黑暗的這人直在避開這個話題,顯然這人知道對方是誰。雲玦輕輕地吸了口氣,低聲道:“能不能告訴我?”對方執意不說的原因只可能是兩個,個是想要保護那個宗門,另種是想要保護他。
果然鐘清沉默了會兒,道:“他們不是你現在能夠對付的人,你已經殺了那六個修士為你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報仇了,不管怎麽說,你已經盡力了。”鐘清回到天衡宗後也查過有關太元宗的些事情,太元宗在道門地位僅次于紫微宗,行事作風和邪宗沒有兩樣,那是個連天衡宗都不敢輕易去招惹的宗派,看這條幼龍拿了把匕首就敢來殺自己的舉動,若是讓他知道了太元宗,他這個性子恐怕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鐘清道:“有些事情不能急于時,等時機到了,你自然會知道,但不是現在。”
雲玦陷入了沉默,或許是知道問不出來,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看着那片黑暗,低聲道:“謝謝你。”
鐘清心道:“不用謝,下回見面你別殺我就好了。”忽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側過頭對着雲玦道:“你若是想報仇,不如去紫微宗拜師。你這回差點殺了天衡宗的大師兄,他絕不會放過你,你還是立刻就下山去,免得他回過神來報複你,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葉夔看着鐘清的眼神真是奇怪極了。
雲玦聽見這句,想了會兒,道:“他就是個廢物,只靠着下作的手段害人。”
鐘清忽然就安靜了瞬,廢物?他開口道:“他在天衡宗地位很高,你若是還留在山上,他會使出許多手段對付你,你沒有必要與他糾纏下去。”
雲玦道:“我下山前會殺了他。”
去你媽的!鐘清心脫口句,旁的葉夔還在靜靜地看着他,他平複了下心情,道:“不要沖動,你今日差點死在他手上,還有下回誰也救不了你。”
雲玦道:“今日殺不了他,我今後定會殺了他。”
鐘清心說:“你他媽是跟我有仇啊?!”也多虧旁的葉夔是個面癱,面對這種場面也能鎮定自若絲毫沒有笑出來的意思,鐘清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和緩,對着雲玦道:“既然你也沒真的出什麽事,我覺得也沒有必要非鬧到那步,得饒人處且饒人。”
雲玦聽見這句的時候,眉頭極輕地皺了下,這人認識鐘清?轉念想,對方是天衡宗的修士,自然認識天衡大師兄,他道:“你與他有交情?”
“算是吧。”鐘清道:“有些過往的交情。”
雲玦沒有再說話,注視着那片黑暗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他忽然道:“我能見見你嗎?只是想謝謝你。”
鐘清差點沒抱住懷的劍,他立刻道:“不了,今後有緣會相見的。”再你媽的見哦,見你面簡直折壽十年,他正想說:“你還是立刻下山去吧!”直沒有說話的葉夔此時忽然開口,也不知是用了什麽術法,聲音與鐘清模樣,他道:“我會幫你。”
那聲音響起來的瞬間,鐘清驚住了,他刷下扭頭看向葉夔,用眼神問道:“你在幹什麽?!”葉夔低聲對着鐘清道:“龍不能離開天衡宗。”然後他提高聲音道:“我剛剛重新想過了,或許紫微宗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直看着鐘清,然後他側過頭對着外面的雲玦道:“我還不能夠告訴你我是誰,但從今日起,我會幫你,你留在天衡宗安心修煉,大師兄那邊你不必擔心,他不會再對你出手,有朝日我會親口告訴你那些修士是誰,等你的修為足夠高。”
外面雲玦的眼忽然有光亮閃爍起來,“當真?”
鐘清有如遭到了天打雷劈,他正要回頭去要和雲玦說話,卻被葉夔把按住了,葉夔搶在他之前對着雲玦道:“是真的,我改變主意了。現在你立刻離開此地,回望山去。”同時他對着鐘清低聲道:“你想讓他知道你是誰?”
鐘清震驚了,他看着面前這個二師弟,還真的是道高尺魔高丈啊,姓葉的你陰我?
個時辰後,雲須峰,天印山上魔獸的吼聲陣陣傳來,之前在鐘清與雲玦的打鬥幾乎化為了廢墟的房間,渾身是血的鐘清與老神在在的葉夔正對面而坐,鐘清的兩只手撐着額頭,低着頭句話也沒說。
雲玦最終仍是重新回了望山。
鐘清終于擡頭看向面前的葉夔,他問道:“為什麽?”
其實這句話也正是葉夔如今想問鐘清的,葉夔如今已經知道了鐘清拼命守護的那個秘密是什麽,但他最想不明白的點是為何鐘清執意要将雲玦送去紫微宗,作為個天衡宗大弟子,要将條真龍對紫微宗拱手相送,這話說出去都像是天方夜譚。
葉夔雖說癡迷修煉,但他并不是見到龍就被沖昏了頭腦,相反他的思路格外清晰,此事幹系重大,這條龍必須在他們的掌控之,絕對要抹殺掉任何失控的可能,所以龍絕不能離開天衡宗。
當然還有種更為簡單、直接的方法,殺死這條龍,葉夔也确實想要這樣做。或許這是理智離開這位以絕情著稱的修士最久的次,他心知道龍應該立刻被殺死,但是他還是默許了龍的存在,或許是因為鐘清,又或許是因為白龍新生的那幕确實是太過于震撼,人世間有如此偉大的存在,令他也有些心蕩神馳,但無論如何,他絕對不允許龍離開天衡宗。
旦龍出現任何的問題,他依舊會毫不留情地殺死它。葉夔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他只是對着鐘清道:“你想要保護這條龍,可他實在太小了,這個世上任何地方于他而言都是危機四伏,紫微宗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天衡宗或許也不是,但天衡宗比紫微宗合适,至少你是可靠的。”
鐘清擡手按着額頭,過了很久才道:“龍若是留在天衡,天衡會遭到滅頂之災。”
葉夔點了下頭,顯然他也預見了這種場景,道:“所以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是龍。我始終是在說最幹脆的還是殺了他,不過你為了那條龍命都不要了,自然不會同意。于是也只能如此。”葉夔之前沒有插手此事,那是他沒想到此事竟然如此驚天動地,但如今他知道了,這事顯然不能由鐘清個人說了算了。
見鐘清不說話,葉夔忽然道:“轉念想想,死就死吧,人活久了都是要死的,有生之年能養條龍,天衡修士當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