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風閣外。
阿季與衛岚正在拉扯, 衛岚道:“我看他受了傷,咱們一起去瞧瞧他,一起去啊。”
季如風的眼睛一直往天風閣的方向看, 可見他也是想去的,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又有些不想去的意思, 他低聲嘟囔道:“他一定不想見我們, 我們去了他也不一定開門, 他剛剛還看見我們和雲師弟待在一塊, 現在見面多尴尬啊。”
阿季此時心情複雜,唐皎這事确實做的過分,連做朋友的都看不過去, 他不覺得自己幫雲玦是做錯了什麽。可另一方面,往日裏他們與唐皎彼此交情深厚, 他們剛剛見到唐皎那副孤零零的樣子, 心裏也确實很不是滋味。
衛岚勸道:“來嘛!來都來了,不是說好了我們一起勸勸他。”
阿季道:“你這麽熱心,人家可不一定領你的情,說不定還怪你多管閑事。”
衛岚道:“你這話說的, 那他領不領情是他的事,我們勸不勸是我們的事啊, 來啊!”
阿季道:“我們把他當真心朋友, 他可從沒把我們放在眼裏過, 你看他平時動不動喝來喝去的。如今我們去了也是讨嫌, 你何必呢?”
衛岚沒了聲音, 阿季這話确實是氣話,可也暴露了他們內心一些真實的想法,他們與唐皎是朋友不假,交情深厚也不假,但人與人之間的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在外人看來,唐皎出身高貴但是沒有架子、修為高深但從不恃強淩弱、朋友有事仗義出手相助,有事沒事花錢帶着他們玩,這似乎是個非常好的朋友,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和唐皎這樣的人做朋友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有的人的高傲表現在臉上,盛氣淩人不可一世,而有的人的高傲表現在骨子裏,不動聲色靜水流深,唐皎絕對是後者。他從來沒開口說看不起誰,也從來不見他炫耀什麽,但這不意味着他真的就是個好相處的人,事實上這人骨子裏滿是與生俱來的強勢、霸道、以及說一不二的傲慢。和他相處,平日裏他說句什麽,朋友們全都要點頭附和,他不想聽什麽話,大家就識趣地不開口,他覺得你這話說的不對直接指名道姓點出來,你要立刻閉嘴還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也沒人敢說句他的不是,這不是做朋友,這就是衆星捧月,他們是星,唐皎是月,唐皎真的看得起他們嗎?每一個人心裏一定都想過這個問題。
尋常人受了朋友恩惠第一反應是感激,但是放在唐皎與他們的身上,大家心裏會莫名生出種低人一等的感覺,唐皎是出身高貴不假,但天衡宗這些能與唐皎做朋友的誰不是曾經也在家裏受盡朋友家人寵愛的月亮,他們有些是真的接受不了,幹脆敬而遠之。久而久之,唐皎的人緣表面上看着不錯,但實際上很一般,真正來往多的也就三四個人。
這些人心中的真實想法,唐皎從來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估計也是覺得莫名其妙,一來這些事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二來他行事作風就是如此,這世上哪裏來這麽多彎彎繞繞的想法?不外乎有人愛從這種衆星捧月的感覺中獲得滿足感,但他确實不是,他也看不上這種行徑。
衛岚最終還硬拉着阿季來了天風閣,兩人上前去敲了敲門。
屋子裏,鐘清正坐在一旁烤火,唐皎吃着東西,兩人都聽見了院子外有聲音,鐘清道:“你師叔之前和我說要來看你,應該是到了。”
鐘清起身穿過長廊與庭院,打開了門,卻發現門口站着是的季如風與衛岚,他之前和這兩個小師弟也算是打過一兩回交道,立刻認出來了,他心裏還下意識挺高興的,道:“你們來了啊?是專程來看唐皎的嗎?”
衛岚與季如風沒想到鐘清在,喊了一聲“大師兄”,衛岚看了眼表情別扭的阿季,道:“對,我們是來看唐皎師弟的,他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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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清立刻道:“在,在!剛剛我們還說到你們呢,他要是知道你們專程來看他,一定很高興,快進來吧!”
衛岚一把拉過了站在原地不動的阿季,走進了大門,鐘清領着他們兩人穿過下着暴雨的庭院,衛岚問道:“大師兄,唐皎師弟還好嗎?”
鐘清道:“現在好多了,不過還是要多拜托你們師兄弟平日多陪陪他、勸勸他,清妙閣那邊也放心些。”
衛岚道:“那是一定的,我們畢竟是師兄弟,無論他做了什麽,我們都……我們是師兄弟,我們自然關心他。”
鐘清聞聲回頭看了眼衛岚,這兩個孩子瞧着還挺愛憎分明的,沒有因為交情一味的包庇唐皎,也沒有完全冷血地指責唐皎,唐皎出事後,除了被攆走的唐家人外,也就他們兩個人來看望唐皎。他領着衛岚與阿季進去,唐皎還在慢條斯理地吃東西,鐘清一進屋就道:“師弟,看看是誰來了?”
唐皎随意地擡頭看去,當看清來人的時候,他捏着筷子的手很輕地停頓了下。
鐘清道:“是衛岚與阿季來看你了,行了!那我就不跟着摻和了,你們師兄弟三人坐下好好說說話吧。”他又回頭對着衛岚道:“我聽說妙妙真人說明月潭風光秀麗,你們三個人不是愛釣魚嗎?你們可以約着去那邊釣魚,順便還能游山玩水。”
衛岚與阿季的表情有些不易察覺的僵硬,衛岚對着鐘清道:“是啊,我們也是這麽想的。”
鐘清本來是打算把接下來的時間留給這三個少年,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氣氛好像有點古怪,屋子裏沒人說話,他試圖拯救這個尴尬的氣氛,道:“那不是挺好的啊。對了,你們吃過東西了嗎?”
阿季道:“吃過了。”
屋子裏再次沒有了聲音,鐘清道:“吃過了,那喝茶吧?”
“嗯。”
唐皎聽着這三人聊天,他什麽也沒說,繼續吃東西。鐘清看衛岚與阿季站着不動,就道:“坐啊,你們站着幹什麽?快坐吧。”這兩個孩子為什麽看上去這麽窘迫僵硬?下一刻鐘清就找到了原因,他回頭看見了自顧自吃着東西頭也沒擡的唐皎,他低聲提醒道:“七師弟?七師弟?”禮貌!少年!要有禮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唐皎聞聲終于擡頭看了眼這三人,目光落在了鐘清帶有強烈暗示的臉上,他對着衛岚與季如風道:“坐吧。”
衛岚與阿季這才坐下了,鐘清見他們還是不說話,以為是自己在場他們小輩放不開,他道:“行吧,那你們坐下慢慢聊吧,我還有點事。”
鐘清離開後,房間裏就只剩下了衛岚、季如風與唐皎三人。唐皎重新拿起了筷子吃東西,對面那兩人也不敢說話,阿季完全沒有了剛剛在門外那股別扭與不滿勁兒,悶着聲不擡頭,衛岚則是慢吞吞地低頭喝着茶,一直時不時擡眼看向唐皎。
終于,衛岚打破沉默問道:“師弟你還好嗎?我聽說你受傷了?”
唐皎吃着東西沒說話,衛岚有些尴尬,但仍是繼續道:“你……你之前對小師弟做的事确實做的不妥當,我們……”他莫名有些說不下去了,放低聲音道,“先不說這些了,我們今日是來勸你,你切勿沖動,你執意要與雲師弟在十日後比試,可你本來就受了傷,雲師弟的修為不低,你若是輸了可要如何收場?”
唐皎忽然擡眸看了他一眼,本來就結結巴巴的衛岚頓時沒了所有的聲音。
衛岚與阿季離開了天風閣,連傘都沒帶,暴雨打在兩人身上,腳步又快又急,一離開院子,阿季立刻道:“我早就說了他不會領你的情,你又是何必?現在白白招人家冷眼!”
衛岚道:“好了!你少說兩句吧,你也就在我面前牙尖嘴利,在其他人面前我瞧你倒是膽子最小,是個人都能欺負你。”
阿季道:“我……”
衛岚道:“好了!別生事了!”他回頭看了眼那亮着燈的屋子,“由他去吧。”他直接拽過了還忿忿不平的阿季往外走,兩人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大雨中。
鐘清說了要走,實則他一直在廊下轉悠,順便與正好奉妙妙真人之命前來探望唐皎的祝霜聊天,兩人在廊下說話,忽然他們二人就看見衛岚與阿季從那房間中大步走了出來,喊都喊不住地離開了。鐘清有些納悶,他尋思這兩個人才進去不到一刻鐘啊?怎麽就忽然走了啊?
鐘清回到了房間中查看情況,他們這位七師弟還是在若無其事地吃東西,也不知道是真的餓壞了還是沒心沒肺。鐘清與祝霜面面相觑,愣是沒敢開口問。
望山之上,雲玦今晚沒有能夠睡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沉沉地壓在他心頭,自然并不是唐皎與他之間的事情。對于唐皎來說重如生命的東西,對于他而言甚至從沒放在心上,他想的是另一些事,一些讓他心生困惑的事。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伸手從懷中掏出了那面鏡子,他盯着這面鏡子瞧,如果這世上真的有能夠解答世人所有疑惑的神器,人會問它什麽呢?
所有不解的謎團、層層古怪的夢境、那個渾身是秘密的葉夔,還有那個明顯奇奇怪怪的大師兄,一個龐大無比的黑色怪物身影忽然從他的心頭掠過,他一下子擡頭看去,雨水被狂風從窗外刮了進來,迅猛地吹在了他的臉上。
孤獨的十二歲少年看着窗外,沒有了魔獸怒吼聲的天衡宗意外的平靜,暴雨打在山間枝頭,松樹搖擺着晃出迷霧似的塵光,他坐在窗前坐了一夜,直到早起的天衡弟子将林中的燈燭點亮,一道道陽光似的的金色燭光射穿群山白霧,他似乎稍微開心了些,慢慢地露出了個不太常見的笑容,卻又很快地消失了,似乎他只是試一試笑起來是什麽感覺。
他将鏡子收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遙遠的清妙閣大殿中,雲霞真人與早起的妙妙真人正坐着聊天,兩人人手一只小紫金爐子。妙妙真人早在聽鐘清與他說了碧海丹沙一事的疑點後就開始着手查這件事,鐘清對于妙妙真人的智商有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信則有,不信則無,總之比玄學還要玄學。慶幸的是妙妙真人這次智商還是上線了一次,師兄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妙妙真人在喝一盞茶的工夫間将事情猜了個□□不離十,雲霞真人連連搖頭,嘆道:“竟然是他,真是令人想不到啊。”
妙妙真人道:“能拿到碧海丹沙,又能做的如此不留痕跡的,也就這麽幾個人而已。”
雲霞真人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為何要殺他呢?”
“人心詭谲,不可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