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雲玦打開門, 視線忽然微微一變。
傾盆大雨中, 被雨淋透的鐘清站在門口,滿身的酒氣,雨水順着臉往下淌, 面無表情也不說話,他走了一個多時辰的漆黑山路, 衣擺、靴子上全是泥濘, 兩只袖子往上推到手肘, 絆手絆腳的外套被脫下來随意地挂在肩上。
“你們在幹什麽?”
鐘清進了屋坐下,腳搭在了另一張凳子上, 平時的風度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 他睜着一雙熬得發紅的眼睛就這麽盯着眼前的兩個人, 看似沒有表情,實則心裏頭的無名火越燒越旺。
“你們兩個人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鐘清忽然用力一腳踹開了凳子,哐當一聲響。
雲玦與葉夔都沒有想到鐘清會這副樣子忽然出現在此地, 此刻全都望着他沒說話。兩人都看得出來他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
鐘清進屋後連招呼都沒打, 先劈頭蓋臉将兩人罵了一頓, “天衡宗我說話是不算了是吧?新定的門規沒聽過啊?大晚上不睡覺你們倆傻逼貓這兒幹什麽呢?談戀愛啊?!”鐘清看向葉夔, 疑惑地問道,“葉夔,我問你一句啊, 他這屋裏是有寶物?你一天到晚往這裏跑什麽?”
葉夔挨着罵沒出聲。
鐘清道:“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別去招他!全都離他遠一點!我又他媽不會害你!你聽我一句會死是吧?我再說一遍, 他就是個禍害,誰他媽碰到他都要倒黴!”
雲玦在一旁聽着這話臉上的神情說不上是什麽意思。
葉夔對着鐘清道:“你喝多了。”
鐘清聞聲笑了聲,擡手用力地把掉到眼前的頭發往後抹,“我沒喝多,我現在腦子很清醒。”他瞥了眼不說話的雲玦,忽然又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們這種愚蠢惡毒的人,說話都直來直去,雲師弟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這個人太好了,你二師兄他都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就放過他行吧?”
雲玦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袖中的手開始攥緊了。
葉夔道:“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在和你說話你他媽是聽不懂是吧?!”鐘清忽然朝葉夔吼了一聲,葉夔沒了聲音,鐘清一雙眼睛全是紅地,“我讓你別找他!”
葉夔望着鐘清半晌,行吧。他道:“我先回去。”
葉夔離開望山的時候,對于想要确認的事情,他心裏已經有了□□分數。山中疾風驟雨,他撐着傘走在其中,忽然朝不遠處的松林望了一眼,他回過頭繼續往前走,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屋子裏,鐘清見葉夔走了,他後仰着靠躺在椅子上打量着雲玦,忽然道:“今天這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啊?不像你的脾氣啊!”
鐘清坐了起來,忽然又換了副神情,溫聲問道:“你們倆這些天聊什麽呢?跟我說說,說說他都跟你說了什麽?”見雲玦不說話,他繼續道:“秘密啊?不能跟我說啊?”
雲玦自然想不到到鐘清腦子裏在想什麽,他只覺得鐘清是看他不慣趁機找茬。他并不想與鐘清争執,一方面他知道鐘清現在喝多了在發瘋,另一方面他還記得上回鐘清氣急了不停地淌鼻血的情景,他只當做什麽也沒聽見,也不想說話。
鐘清按着椅子的扶手,渾身濕透了,領口磨得難受,他下意識擡手用力扯開了點,他望着雲玦,忽然道:“你還記得七年前的事情,我也還記得,你是不是以為就是他當年救了你啊?他對你特別好,是整個山上對你最好的人,別人對你都不好,你現在心裏是不是特別地喜歡他?”
雲玦看向鐘清,鐘清道:“你悄悄跟我說句實話,你重新回來,不對,你跟我重新回天衡宗,是不是就為了找他?”
什麽亂七八糟的,雲玦擡頭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會開口說話了啊,我就說沒看你生什麽病,怎麽就啞巴了?”
雲玦輕吸了口氣,他有病他和一個喝醉了的人較勁,他低着頭倚在窗前,聽着窗外的夜雨聲。
鐘清靠在椅子上,雲玦這副無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他,他仰着頭道:“你在做白日夢。我跟你說實話好了,這世上就沒有你的立足之地,八千裏沒有,天衡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沒人會真心待你,大家那都是惦記着你身上的東西呢,都恨不得把你切成一塊塊的生吞活吃了!你還當葉夔是喜歡你呢?對你說兩句好話你就日思夜想的,你他媽在做夢!他全家怎麽死的你知道嗎?”
“你到底喝了多少?”
“說你是個禍害說錯了嗎?你還不高興。”鐘清搖着頭輕笑了聲,眼中卻沒有一絲的笑意,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少年,“這個世上要是沒有你,哪裏會有這麽多是非?”
雲玦沒有說話,他在等着鐘清發完酒瘋,累了也就睡了。
鐘清見雲玦那副完全不理會的樣子,越看火越盛,道:“我當初就一直在想,你就別再回來了,你本來就不該是這裏的人,遠離紛争太平地過完這一生不好嗎?你還回來做什麽?我就想着,還有個唐皎,你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他家世好修為強聲望高,除了不是……他哪點不比你強?沒有你,他這個人就成了,我只要守着他,保證他不出事,什麽事也不會有。”
雲玦在一旁聽着,終于他回頭看了一眼鐘清,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連呼吸都沒有。
鐘清似乎也非常想不明白這件事,道:“怎麽偏偏就是你呢?”
雲玦忽然道:“我說過了,只要你告訴我原因,我立刻離開天衡宗。”
鐘清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他點了下頭,笑了下,“好!我告訴你原因。”
雲玦聞聲刷一下子看向鐘清。
鐘清似乎正壓着極大的火氣,忽然起身往外走。
鐘清砰一聲推門出去,朝着遠處的松林喊道:“所有人全都滾!林一道,別他媽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滾!”
松林中,奉妙妙真人之命在這裏盯着情況的林一道聞聲擡眸看了眼那怒吼聲的來源方向,身後的師弟低聲道:“四師兄?”
林一道想了會兒,“走吧。”
鐘清吼完後重新回到屋子裏坐下,他看向盯着他的雲玦,道:“我可以告訴你原因,你從今往後不要再接近葉夔,立刻下山,我不管你去哪裏,永遠別再出現在道門中。”
雲玦也盯着他,“可以。”
鐘清的心不知道為什麽在劇烈地抖着,他極力使得自己看上去平靜,卻很難掩飾。他知道這人去問葉夔不就是想知道為什麽嗎?行!他今天告訴他!
如果這個世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那這個秘密就是死的,只要他不說,就永遠也不會為人所知曉。但是當秘密已經被人知道,鐘清覺得雲玦自己也該知道,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兒,再說的明白點,他操不過來這份心了!
鐘清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扔給了雲玦,“這是天衡宗的丹藥,你吃一顆。”
雲玦擡手利落地截下,他望了眼鐘清。
鐘清道:“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你吃下去就知道了。”
雲玦倒出丹藥吃了一顆。
鐘清坐在椅子上等着藥效的發作,兩人誰都沒再說話,全都在聽着窗外的雨聲。
雲玦靠着窗,他倒是沒覺得那丹藥有什麽特殊的,吃下去身體也沒看出有什麽變化,過了會兒,他開口道:“我沒想惹你生氣,不是我找的葉夔,是他找的我。”
鐘清聞聲擡了下眼睛。
“我們沒有聊什麽,他問我在山下怎麽和你遇到的,我沒說。”
“我知道當年是你救的我,我當時确實認錯了,但我認錯是因為你騙我在先,你若是想讓我知道什麽,你要直接告訴我,你不能一邊瞞着我一邊又把所有事情都怪在我頭上。”
“我不說話是因為你喝多了,我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我說話你也生氣,我不說話你也生氣,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我沒覺得我哪裏不如唐皎,你非要覺得他好我沒話說,但我确實沒有不如他,你拿他的家世、聲望和我比,我不想說什麽,我們對這些東西的看法不一樣,但是你說修為的時候你真的用腦子想過你在說什麽嗎?”
“你要是真的不想再見到我,把話說清楚後我會自己下山。你沒必要故意羞辱我,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脾氣,你想一想換做是你被人這麽耍弄你也會動怒,我也有忍不住發火的時候。那一日我說你愚蠢惡毒,我真的在氣頭上沒有多想。”
“對不起。”
鐘清聽着這些話,他忽然擡手扶住了額頭,發火的時候心裏像是有股氣撐着,全然察覺不到身體的疲倦,氣一散,人也跟着全散架了,他坐在那裏只覺得累,竟是說不出什麽話來。
雲玦道:“我還是要說,無論怎麽樣,我……”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悶哼了一聲,低身半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上咚一聲響。
鐘清一下子擡頭看去,“雲玦!”他沖過去扶着人,“你怎麽樣?”
雲玦低頭看去,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着,手指的指縫間裂開了數道,有細小的、鋒利的鱗片似的東西正從血肉中一層層地湧出來,血腥又可怖,他面露詫異,怎麽會這樣?